第30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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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人出聲,與世隔絕的暗房歸于闃然。 施黛恬靜闔了眼,江白硯的呼吸也漸趨平穩,一語未發,低眉感受她的氣息。 均勻的熱意溫柔傾灑,宛如靈藥,摒退他心底的躁動難安。 不知過去多久,江白硯聽她迷迷糊糊地嘟囔:“暖和點兒了嗎?” 他輕笑回應:“嗯?!?/br> 施黛個子小,沉沉睡著后,軟綿綿伏在他身上。 江白硯垂眸,看見她臉上細小的絨毛,和被捂熱后泛開的薄薄粉色。 他貪婪收緊雙臂,仿佛要將懷中人的呼吸與心跳全然奪去。 鮫人體寒,直到被施黛頭一回擁抱的那日,江白硯才后知后覺,體膚竟可這般暖熱,像濃焰燒在他冰涼的軀體。 久行寒夜,幸遇暖陽,他怎舍得放手。 角落的蠟燭徐徐燃燒,夜半子時,確認施黛熟睡,江白硯起身離開床榻。 他動作刻意放得輕,沒驚醒身旁的人。 推門而出,入目是昏黑暗道。 對宅邸的構造了熟于心,江白硯一路前行。 行至長道中央,他用鑰匙打開其中一扇房門。 木門吱呀,迎面撲來腐朽閉塞的味道,少年俯身,點燃門旁燭燈。 火光躍起,照亮他眼角眉梢,面無血色,白衣如鬼似魅。 這間小室雜物甚少,唯獨東邊一角,鋪有灼眼的紅。 紅衣旁,是數顆瑩潤剔透的圓珠。 江白硯緩步走近,沒發聲響。 他右掌蒼白,握起嫁衣,襯得錦緞殷紅如血。 凝視一瞬,江白硯安靜坐下,指尖觸上桌面的繡針。 鮫人擅紡織,聞名于世的鮫綃,即由鮫族所制。 婚衣用的是上好云錦,寸錦寸金,彩繡由他針針線線勾織,繪作龍鳳花鳥圖。 施黛的婚服,理應比天下所有人更好。 江白硯眼風掃掠,經過桌面顆顆圓珠。 世上再無旁的飾物,比鮫淚珍貴。 幾日前,孑然置身于這座暗室,江白硯積存下數十顆鮫人淚。 那時他心口疼得太狠,落了不少眼淚,數量不夠綴滿嫁衣,便以短匕刺破胸膛。 劇痛之下,鮮血與淚珠一同滾落。 他確是有病。 在鉆心刻骨的疼痛里,江白硯感受到難言的快意。 施黛的嫁衣由他所制,屬于他的一部分,被她容納在身。 由此,方為大喜之日。 繡針引線,在他手中熟稔穿過云錦。 江白硯指尖一顫。 邪氣再度涌起,牽出識海陣陣隱痛。 欲念滋長,無數呢喃響起,對他細語輕言。 “嫁衣有何用?一襲衣裳,如何綁得住她?” “不若殺了她?!?/br> “她遲早要離開,殺了她,她只屬于你一個?!?/br> “你想和她永遠在一起,不是嗎?” 江白硯置若罔聞,掐滅這些念頭的瞬間,譏嘲般勾出淺笑。 落雪之日,梅花樹下,施黛身著紅衣嫁他。 江白硯比誰都清楚,不會有這一天。 邪氣無法抑制,日夜妄圖破體而出,某些時候,他連保持清醒都難。 他是為了什么,才來繡這件嫁衣? 明明沒有未來,他像走投無路的賭徒,活一天是一天。 與施黛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偷來的僥幸。 愛欲如潮,無從發泄。 腐爛的種子開出妖異的花,花瓣掠在他心口上,刺破血rou淋漓。 江白硯瞥向左側胸腔。 他早已做好打算,一旦邪氣太盛,便自行了斷。 命數如此,哪能連累她。 但眼下不行。 不能讓鮮血染臟嫁衣,施黛不喜血污。 在他喪命前,至少要將鮫淚盡數縫上,把衣裳贈給她。 江白硯沉默著,倏而病態地想,即便他死了,倘若施黛穿著這身衣裳同旁人成親…… 也算是他們二人的婚禮。 喉間腥氣翻涌,他無聲輕笑,卻從眼底滾落熾燙水霧。 水滴墜地,溢散光華,凝作渾圓小珠。 奇怪。 江白硯想,施黛愿意嫁他,應是叫人歡喜的幸事。 為何他捧著她的嫁衣,仍落了淚? 第119章 施黛這一覺睡得不踏實, 恍惚做了許多夢,醒來一個也不記得。 燭火還在燃,身體暖烘烘的, 她睜開惺忪睡眼, 發覺自己躺在江白硯懷中。 他沒醒, 呼吸輕而平緩, 聽不見聲音。 施黛仰頭瞧他的瞬息, 江白硯撩起眼皮。 四目相對, 施黛莫名覺得, 他的眼眶有些紅。 不是錯覺。 她睡意散去大半, 睜著圓潤澄亮的杏眼,湊近了打量:“你沒睡好?” 江白硯眼眶紅, 眼珠旁也生了血絲,精神不太好。 他沒否認,語氣如常:“無礙。昨夜睡得遲?!?/br> 施黛警覺:“邪氣?” “不是?!?/br> 江白硯低笑出聲:“數日未見你,想多看看?!?/br> 被一個直球打中,施黛睫毛撲簌簌顫了顫。 江白硯這輩子沒聽過情話,理所當然也不怎么會說,在施黛面前,他習慣表露出毫無保留的愛意。 笨拙又赤誠,對施黛而言, 盛過天花亂墜的千言萬語。 她剛醒仍有倦意, 腦袋蹭蹭江白硯下巴:“你再睡一會兒吧?!?/br> 地下見不到太陽, 施黛不清楚現在的時辰,對此不怎么在意。 她進入心魔境, 唯一的任務是協助江白硯鎮壓邪祟,只要時時刻刻待在江白硯身邊, 確保他安然無恙就行。 在這地方,僅有江白硯一人真實存在。外界更多事情,施黛不需要cao心。 “不必,我睡足了?!?/br> 江白硯道:“想吃什么?” “都可以?!?/br> 早膳是一天中的大事,施黛來了興致:“挑你喜歡的做吧,我什么都吃?!?/br> 以前兩人不熟,江白硯沒理由為她下廚,后來互表心意,又出了上古邪祟這檔子事,從頭到尾抽不出時間。 她很少吃到江白硯做的東西,無論他煮什么,都覺得新奇。 “你的傷沒痊愈,我這回繼續在旁邊幫忙?!?/br> 施黛說做就做,騰地坐起身,隨手拂開頰邊亂發:“肯定比上次好?!?/br> 她說罷頓了頓,眼珠骨碌碌一轉,小聲補充:“……應該?!?/br> 上次她攬過翻炒的重任,把好幾道菜炒出了焦黃色,萬幸有江白硯在旁調味,勉強能吃。 希望今天一切正常。 施黛頭發長,睡得亂了,像一樹繁茂的墨色枝椏。 幾縷黑發掃過江白硯面頰,觸感微涼,光滑似錦,被他伸手握住,輕輕摩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