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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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黛看得難受,干脆拿出以前哄人的手段,克制住了沒摸腦袋,只小心翼翼拍打他戰栗的后背。 疼痛時有人安慰,總比獨自承受好得多。 她不是冷冰冰的機器人,做不到冷眼旁觀。 殘余毒素被完全剜除,施黛松了口氣,絮絮叨叨:“江公子覺得疼,其實不用硬生生忍著,叫出來也——” 她說著抬眸,話語戛然而止。 江白硯脖頸微揚,自下而上地仰視她。 窗欞大敞,一片月輝傾落他頰邊,帶著冬夜冷霧,濕濡潮潤,像一幅筆墨未干的畫。 眼尾的緋色漫延擴散,暈染在蒼白側臉,與唇珠上的殷紅血漬遙遙相應。 為不發出聲音,他又咬破了嘴唇。 不是幻覺。 隨他睫羽輕顫,陰影翕動,江白硯眼底有水霧溢漫。 這副情態,哪怕被刀鋒一遍遍刺入骨血時,他都不曾有過。 因為什么? 生理性的劇痛,亦或驟雨般突如其來的輕柔安撫。 有恍惚的剎那,施黛連呼吸都快忘卻。 石子墜入湖水,一圈圈蕩開漣漪。 江白硯一瞬不瞬與她對視,平日的陰鷙殺意蕩然無存,眼底是從未有過的懵懂迷惘。 一抹水漬自眼尾滑落,被月色凝成圓珠。 他嗓音亂,氣息也亂:“……施小姐?” 第56章 與這樣一雙眼睛對視, 好似撞進水色瀲滟的潭。 用去好幾息的時間,施黛才恍然捋清一個事實。 江白硯……掉眼淚了? 因為什么?最后那一刀?她她她該不會沒控制好力道,讓他疼哭了吧? 施黛大腦宕機。 施黛心緒空空。 江白硯那么一個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人, 因為被她剜毒, 疼哭了。 施黛差點兒咬到舌頭:“江、江公子?!?/br> 想從袖袋里掏出手帕, 卻摸了個空。方帕被江白硯拿去清洗, 目前不在她身上。 再看江白硯, 仍是茫然緘默的神態, 一滴淚珠從眼尾墜下, 在面頰劃出淡淡濕痕。 他渾然不覺, 只有眼睫顫了幾顫。 似在思忖什么,又像被疼懵了。 沒事吧……? 好像很有事。 桃花眼天生含情, 水光盈潤時,滿目倒映皆是她的影子。 施黛心尖一晃,近乎無措地伸出右手,隔著袖子,為江白硯擦拭淚珠。 袖口布料是光潤綿柔的繚綾,觸上他眼尾,托起一片濕濡。 與尋常的眼淚截然不同,水漬在她袖邊凝聚成珠,被月光一攝, 瑩瑩然滾落在地, 發出啪嗒輕響。 想起來了。 施黛動作頓住。 鮫人落下的眼淚, 能化作類似珍珠的寶物。 被她笨拙摸了把臉,江白硯極輕地出聲:“我沒事, 施小姐?!?/br> 他只覺得不解。 江白硯早已過了因疼痛落淚的年紀,比起兒時邪修折磨人的手段, 刀鋒刺入血rou,在他看來并不稀奇。 更何況施黛的力道很輕。 為何落了淚? 他垂眸沉思,眼眶發熱時,正是施黛半個身子將他環住、輕撫他身體的一刻。 疼痛無休無止,陌生的觸感猝然而至,溫柔得近似落雨,澆滅滿身guntang。 仿佛他在被好好愛護。 回想起當時加劇的心跳,江白硯不自覺摸了下胸口。 好奇怪,心臟像被攥了一把,不止被她撫摸過的脊骨,連心尖都漫開奇異的戰栗。 眼淚都掉了,怎么可能沒事。 施黛沒信他的說辭:“你這傷,要上藥吧?” 看了眼江白硯毫無血色的臉,她試著補充:“我幫你?” 喉結微滾,悄寂無聲。 江白硯忽地笑笑:“多謝施小姐?!?/br> 客棧里備有擦臉擦身的綢布,施黛找出一塊,為他抹凈肩頭血污。 她對療傷步驟所知甚少,萬幸這次的傷口不必處理太細致,只需做好簡單的止血。 剩下的,等閻清歡入畫,再交給他這個專業人士。 從江白硯手里接下裝盛傷藥的瓷瓶,施黛把藥膏倒在指尖。 右手往前探的同時,她沒忘提醒:“我要擦藥了哦,會疼?!?/br> 江白硯:…… 他后知后覺,方才落的那滴淚,或許讓施黛產生錯覺,誤以為他被疼哭。 在她心里,他成什么樣了? 指尖落在血口上,蘸有藥膏,冰冰涼涼。 江白硯又是輕顫。 “我輕點兒?!?/br> 施黛還在哄:“藥膏咬合傷口,的確會疼,你忍一忍,很快結束?!?/br> 江白硯:…… 并非因為疼,只是很癢罷了。 他欲脫口而出,又覺羞于啟齒。 施黛的指尖被藥膏浸出冷意,如初雪般清寒。 肌膚被她寸寸拂過,本應是微涼的觸感,卻像被火苗輕輕舔舐,蕩漾出奇異的酥與麻。 險些自喉間溢出聲響,江白硯咬住下唇,一言不發看她包扎傷口。 他在疼痛中沉溺數年,對它的渴求淪為畸態的本能。 就像旁人習慣呼吸,唯有痛意,能讓他從麻木感官里,偷得幾分存活于世的實感。 江白硯知曉自己的病態,一面唾棄,一面沉湎其中。 今時今日被施黛撫摸……他體會到另一種迥異的歡喜。 不再是深入骨髓的凌厲霜寒,她的觸碰極盡克制,宛如三月繞過枝頭的第一縷春風。 于是引得心底深處,一簇藤蔓悄然發芽。 捏緊身下被褥,江白硯沉默抿唇,試圖壓制體內沒來由的蠢蠢欲動。 較之疼痛,他竟更加渴慕由她帶來的歡愉。 “施小姐?!?/br> 江白硯喉音微?。骸斑€望莫將我身中邪氣一事告知旁人?!?/br> 幻境里的邪祟實力遠不及他,被它們所傷,絕不至于引邪氣入體。 倘若施黛從旁人口中聽聞此事,必然滋生事端,同他生出嫌隙。 江白硯不愿徒增麻煩。 施黛一副“你放心我都懂”的神色,信誓旦旦揚唇一笑:“我明白。江公子不必擔心?!?/br> 人人都有自尊心,她要是掉了眼淚,也不想讓別人知道。 把藥膏涂好,暫時沒有繃帶,只能用客棧里的綢布。 施黛從頭到尾認認真真,盡力不再把身前的人弄疼。 在此之前,“江白硯”和“眼淚”這兩個字,在她的字典里遙遙相隔十萬八千里。 江白硯太強,劍術超群,性子清傲,受傷后沒喊過一次痛,連表情都少有變化。 像把銳利的冷鋒。 可血rou之軀,哪有當真刀槍不入的。 施黛在心里的小本子默默記下: 江白硯也怕疼,別被他唬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