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封鎖區內根據病患病情輕重,設立了兩處病院,分別是“甲部”和“乙部”,甘小栗被送到的是“甲部病院”,實際上,這里是重病患的收容所——重病患送進去之后,大門一關,就是人間地獄。 在一間可以望見鄰街那間天主教堂的房間里,甘小栗分到了一條被子和一張床。他的床鋪正對窗戶,窗外教堂鐘樓的尖頂高聳。 不管是哪路神仙,快來救救我吧,他祈求著。 旁邊傳來沉重的呼吸聲,甘小栗尋聲望去,一個虎背熊腰的大塊頭側躺在隔壁的床上,他不禁叫出聲來:“阿,旺!” 聲音過于沙啞難辨,對方頭也不回問到:“誰?” “我,是……小,栗?!?/br> 阿旺艱難的轉過來,一張臉已經脫了相,脖子兩側黑色的膿腫開始有滲出液,他發紅的眼睛流著粘稠的黃色液體。 “我……要死了?!?/br> “不……不要……這樣講……” “翠萍剛剛來看我了,她給我送了一杯豆漿,是師娘讓她送來的,”雖然阿旺很痛苦,可他樣子又顯得有些亢奮,“我讓她吃了飯再回家,她說她著急回去做豆腐?!?/br> 開頭甘小栗還覺得一頭霧水,后來明白過來,阿旺在說胡話,他想幫忙喊醫生,喉嚨里猶如一萬只螞蟻在啃食,讓他有口難言。 而阿旺心愛的翠萍,只怕也在劫難逃,他們之間的愛情之花,還沒盛放就枯萎了。 這間房陸續住進來六個人,有甘小栗認識的人,也有不認識的,最終他們都裝進棺材被帶了出去。 第5章 活著就是折騰 開明街出現數起暴斃事件之后,鄞縣縣政府將此地封鎖起來,又抽調一百多名名警察輪班值守。另一方面,醫院也在加緊尋找病源。 盡管如此,封鎖之初其實看管并不嚴密,最終導致了甘小栗的脫逃。 警察對他的出逃非常的驚訝,他們原本以為“甲部病院”已經無人生存,驚訝之余便是在艱難時刻萌生出特殊的責任感和執行力。 甘小栗聽得身后響起哨聲、喊聲、腳步聲,腳下一滑,整個人險些跌倒。 這一滑卻讓他頭腦冷靜了下來。 出逃,是一時沖動下做出的決定,可接下來他該去往何處,是否能像逃離甲部病院那樣,從死神的手里逃走呢? 一邊想一邊拐進了一條后巷,后巷了堆著周圍人家的生活用品,煤堆和穢土堆,沒有輪子的板車,破了洞的水缸橫七豎八地擺在箱子里。 繼續往前跑,看得到一所學校cao場后的鐵絲網,爬山虎順著鐵網密密層層織了一道綠色的墻。再往前,接連穿過幾條羊腸小道,無數個彎道應該能阻擋身后那些意圖將他鎖定的視線。 這些路是甘小栗還是孩童的時候,和阿姆、和小伙伴跑過成千上萬遍的路。 滿是回憶的街道讓他心中泛起酸楚,雪菜炒鮮筍的味道宛如就飄在鼻尖,然而阿姆和師娘都已不在這世上。但是失去母愛的也不是他一個人,meimei小桃亦是這般——如果不算遠在南洋音訊全無的阿爸——他們兄妹只有彼此,小桃既是需要他來照顧的小meimei,也是唯一能給與他親人溫暖的人了。 他想要回家。 這時在路邊正好有戶人家在曬漁網,十幾條漁網掛在木頭支架上,甘小栗摸了過去,鉆進漁網的下面,漁網帶著江水的潮意貼著他的脖子,磨著他的耳朵,陣陣腥味飄過來,他跑夠了,想躲起來歇歇。 太陽出來之后幾個漁民過來拿漁網,他們的老婆發現,昨夜晾在院子里的衣服會人偷走了。 很明顯偷衣賊會是誰。 換衣服的時候,甘小栗發現了胡老板臨死前塞給自己的那封信,信一直被揣在懷里,幾乎都要汗濕了。他在太陽下舉起信封,陽光竟然穿不透厚實的信封皮,而信封上什么也沒有寫,除了師父口述那句“密斯特詹”之外,沒有一點信息。 人海茫茫,要去哪里找這個美國人? 甘小栗又把信揣了回去。 鄞縣西邊有條巷子,巷口種了一棵樟樹,樹冠廣展如虬龍纏繞,附近居民說這樹是早年一位皇帝種下的,能福蔭后人。久而久之,這里就被稱為“樟樹巷子”,沿著巷子往里走,第六家是阿姆家的祖宅。 臨近日落,家家關門閉戶升起炊煙,甘小栗這才躡手躡腳從角落里出來,生怕被警察抓住。沒走兩步,迎面過來兩個衣衫襤褸的家伙,又連忙閃回暗處。那兩個家伙搖搖晃晃地幾乎是擦著他的鼻尖走過去,一股濃厚的酒氣撲鼻而來。 只聽兩個人邊走邊說: “真是老天有眼,前幾天給我做成這么一樁好買賣?!?/br> “是呀,只怪那個丫頭命不好?!?/br> “這你就不懂了,沒準人家里對她比以前還好呢!” “那倒也是,她這個姨媽,嘖?!?/br> 甘小栗聽得心里一陣打鼓,什么買賣,什么丫頭,什么姨媽? 待他探出頭來看,那兩人已經走遠,背影越看越像鄞縣有名的“拍花子兄弟”,立刻對事情有了三分眉目,卻不敢推測剩下的七分。 想到這里,甘小栗顧不得被人發現,撒腿就往家跑。 來到樟樹巷子的第六家,他把木門捶得山響,明明聽得里面有人聲,卻遲遲不見有人應門。 又狠敲幾下,還是大門緊閉。他貓著腰潛到后院外,借住墻外的一棵樹翻過一人高的院墻,來西廂房。推開門,屋里光線暗淡,家什器物原封不動還是他離家前的樣子,唯獨不見甘小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