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甘小栗看見地上有東西反光,撿起來一看,原來是自己送給meimei的小鏡子,鏡面碎成了兩半,勉強被銅邊包在一起。小桃隨身帶著的鏡子為什么會丟在地上? 他已猜準五六分,心如刀絞。 正當此時,一個黑影沖進屋里,給甘小栗當頭一棒,將他打倒在地。 甘小栗眼前炸開無數的顏色,鋪天蓋地將他網住,一時看不清來人,只覺頭痛欲裂,毫無招架之力。棍棒又接二連三地打了上來,他倒在地上用手將自己護住,透過手指縫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形,精瘦,脊背有些佝僂。 “王有蘆!小桃呢?”他朝那個曾經被自己叫一聲“姨父”的男人怒吼道。 王有蘆不回答,面沉如水,下手更重了。 “呸,瘟生,不得好死!”后面還傳來一個婦人的咒罵。 這王有蘆和他老婆田阿蘭二人,今兒也是豁出去了。 前幾天他們趁著甘小栗沒回來,把蓄謀已久的計劃提上日程——賣掉甘小桃,畢竟再拖下去,小桃年紀也大了,恐怕不好脫手。 這便是二人當初同意甘小栗兄妹倆留下來的原因,沒想到前腳把甘小桃賣給人販子,后腳又有財神爺送上門來,讓他們親自體驗了一把“富貴險中求,亂世好發財”的妙處,此刻心態已然巨變。 “老子殺一個也是殺,兩個也是死,怕你!”王有蘆惡狠狠的說。 甘小栗本是靠著一時的怒氣抖出狠來,可到底剛大病一場、在鬼門關轉了一圈,體格和力氣都在下風,眼看就給打得不省人事。 王有蘆夫婦停了手,似乎并沒有決定就在此地了結他,用一條粗繩將人五花大綁起來拖了出去。 迷迷糊糊中,甘小栗看見meimei扎著一條長辮子,穿著紅色小襖,口里念著一首童謠: 阿囡哎,儂要啥人抱?我要阿哥抱,阿哥看牛割青草; 阿拉阿囡無人抱,搖籃里頭去困覺。 只見小桃沖自己笑了笑,伸手來拉自己的手,他也趕忙伸出手去—— 那不過是幻覺。 眼前沒有小桃,只有釘死的木門和茅草天花板。甘小栗被身上打得青一塊紫一塊,手腳被縛,扔在一個茅草屋里。這茅草屋里放著亂七八糟的東西,有舊家具,有煤堆,有一些外祖父母留下的破爛玩意,還有幾壇陳年的花雕。 清醒后,他的第一個念頭是,小桃呢? 也許她只是出去玩了,也許她只是在巷子口的樟樹下等待自己歸來,也許她聽說自己被隔離了去醫院尋找自己,也許…… 想到那面掉在地上碎成兩半的鏡子,也許…… 根本沒有什么也許。 甘小栗再清楚不過,戰亂年代人口買賣猖獗,別說賣個孤苦無依的親戚家孩子,賣親生孩子的也大有人在。 想到這里,他心中一急,一股血腥味沖出喉嚨,咳嗽了幾聲,咳出一點子血來,雖是如此,人卻倍感輕松了許多。王有蘆的棍棒只給他帶來外傷,身體反不比之前更加難受。大口呼吸了幾下,一股新空氣沖進鼻腔進入肺里,胸口的憋悶感蕩然全無。 然而不遠處,一個緊貼在地面上的什么東西闖入了他的視野。 那是什么?看起來……像個……像個人??! 甘小栗在地上扭了扭,幸而自己只是被反綁,手臂還能稍微抬抬,摸到挨打時慌忙丟進褲子口袋的小鏡子,取出來摳下一塊碎片,吃力的用鏡子碎片一點一點磨斷手上的繩子,再輪到腳…… 天已經全黑了,若不是茅草屋搭得不夠嚴實,里頭真的一點亮光都沒有。甘小貓解開捆住自己的繩子,活動活動手腳,緩了緩從地上站起來,來到那個疑似人形前。 確實是個人,臉朝下,一動不動。 甘小栗拿指頭尖戳了戳對方的腿,沒有反應,又推了一把那人的肩膀,還是沒有反應,覺察到事情不對勁。于是伸手將其翻過來,這一翻,惹得甘小栗向后跌倒,雖然剛從鼠疫的人間地獄爬出來,但是見到這么血rou模糊到無法辨認的腦袋,還是倍感惡心。 那顆頭顱已經變了型,腦后塌進去一塊,腦漿和血液流得差不多了,故而月光下順著塌陷的地方往里看,看得到一片奇異的粉白色。 看得甘小栗連連干嘔。 再往下看,是一身深色的中山裝,肩膀、胸前也染著血,胸前一塊明晃晃的金屬牌,摘下來一看,上面刻著“泰隆僑批-泉州”。 金屬牌上的字勾起了他的一些回憶: 泉州是阿爸阿姆和幼小的甘小栗生活過的地方,他記得那兒每年九十月份滿街叫賣的龍眼,阿爸阿姆買來剝開果殼,將晶瑩剔透的果rou塞進他的嘴里。 而“僑批”——僑批局是專門幫南洋謀生的人往家里寄信匯錢的機構。在阿爸下南洋的頭兩年,有那么幾次僑批局的人從南邊過來登門拜訪,每次都會把阿爸捎回家的信帶給他們,阿爸還會隨信附上給阿姆的一筆生活費。 所以一個僑批局的人,千里迢迢從泉州過來—— 是阿爸寄來什么了嗎? 甘小栗不顧血污,猛地在尸體的衣服口袋里摸索著,哪怕一張紙、一個紙片也不放過??刹]有這樣的東西,口袋里什么都沒有。 他想起剛剛王有蘆說的那句“殺一個也是殺,兩個也是死”——也就是說,王有蘆殺了眼前這個從泉州來的人,不是為情為仇,就是為財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