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主死了很多年 第205節
望著這一幕,薛暗的神情沒有絲毫變化。從頭到尾,他都這么居高臨下地、帶著淡淡輕蔑和厭惡地,凝視著她。 “耍小把戲是沒用的?!?/br> 他用與薛無晦一模一樣的聲音說:“化意之境,能將真意貫穿于書文每一筆畫中。哪怕單獨取一撇一捺、一點一劃,都能發揮出全部威力?!?/br> 他指著那漆黑一點。 “云乘月,將你背后的死靈交出來,我尚且能饒你不死?!彼淅涞卣f,“否則,任司天監如何許諾,對我都毫無用處!” 云乘月深吸一口氣,盡量讓自己忽略渾身的疼痛。為了做到這一點,她還使勁咬住口腔內壁。血腥味很快彌漫在她口中,但這是有效的;一種疼痛總能多少替代另一種,反而讓意識更清醒些。 ——[云乘月,你……!] 她說:[你別出聲,我還能再試試看。] “夢”字還緊緊貼在她后背。她能感覺到,它把自己壓縮得扁扁的,不住發抖,簡直恨不得要鉆到她身體里去。 這都是什么飛來橫禍……不過,有哪里不對。 有什么不對? 云乘月抬起眼,順勢眨去睫毛上懸掛的淚珠。太疼了就會哭,這與本人的意志沒什么關系。 “……你有本事,就自己拿啊?!彼曇粑?,卻居然還含著笑,語氣也是顯而易見的嘲諷,“我又沒說不給你……上來就動手,薛將軍真是好大的威風?!?/br> 薛暗像是皺了皺眉。 “廢話少說?!彼斐鍪?,態度強硬,“將‘夢’字給我?!?/br> 云乘月也冷冷道:“你自己拿罷?!?/br> 星光在四周明滅,還有不少被此處的力量逼退。薛暗的力量仿佛也為觀想之路所不喜,其余書文都遙遙避開了此處。 ——“云道友!現在不是逞強嘴硬的時候……哎呀,薛將軍,薛大人,她就是個孩子呢,您捉拿死靈,我們絕對全力支持,您和她一個小孩兒計較什么?” 莊不度在一旁跳腳,急急說了一通,可惜卻是干著急。事實是他也無能為力?;蛟S他真的是個天才,或許他如果自幼刻苦修行,修為不會比今天的薛暗差,但這些都是“如果”;現在他幫不上忙,甚至連說好話都沒人理會。 薛暗倒是看了他一眼。 “你是誰?”他態度冷淡至極,“若想幫她忙,也好,就讓她把死靈交出來?!?/br> 莊不度拈著他的桃花筆,一張艷麗面容皺著,像一團快要被揉碎的牡丹花。他也受了波及,正張開書文,苦苦支撐自己不被傷害。 他高聲道:“云道友,你聽莊叔叔一句話,就把那什么玩意兒交給薛將軍吧!” 云乘月垂下眼簾。 “我說了……他有本事就自己拿?!彼攘艘宦?,咽下一口血腥味,目光閃爍得有些奇異,“還是說……薛將軍憑自己的力量,根本拿不了?” “夢”字更緊地貼在了云乘月背后,仿佛與她融為了一體…… 不,不是仿佛。 薛暗原還有些不耐煩,又有些輕蔑的好笑。他正要開口說什么,卻在下一刻神情一凝。 “……云乘月你敢?。?!” 飛魚衛首領忽然狂怒! 怒火的爆發也體現為書文的爆發。原本攻擊云乘月眉心要害的墨點突然回飛,重新與書文融為一體。 “法天象地”四個大字陡然膨脹無數倍。剛才還像是悠哉的妖藤,此刻它們卻化為了巨大的怪物;陰郁怪異的力量幾乎淹沒星光,更好似要戳穿整個觀想之路! 面對這一幕,云乘月卻笑起來。這也是她第一次體會到,原來真正生氣的時候,反而會通過笑來紓解怒意。 “真會欺負人啊……大人物,就這么了不起?” 她面上都已被隔出了無數細小的血痕。傷口遍布,切碎了她面龐原本的明凈純美;血液流成細小的線條,還沒來得及滴落,就凝固成了一道血疤。 也因為這些血痕的襯托,她額頭的光潔無瑕就變得更加顯眼。 而在這片白皙的額頭上,一枚光芒明亮的“生”字流轉不息。 而在“生”字之上,還懸浮著另一枚書文,正是方才躲在云乘月背后的“夢”字! 原來它不僅僅是躲藏起來,更是心一橫,直接臣服,把自己變成了云乘月的書文。 書文必須要修士自己領悟觀想、揮毫寫出,從無例外。至少,在絕大多數修士的認知里,這都是不可動搖的真理。 可“夢”字不同。無論它是死靈,亦或僅僅是書文有靈,它都擁有自己的意志。 擁有自己的意志,它才會拼命逃跑,又才會為了保住自己,而選擇云乘月成為它的主人。 也正是因為它足夠果斷,甫一照面就主動臣服、開始和云乘月的靈力融合,薛暗才無法硬搶。畢竟,強行剝奪他人的書文,一來違背國法,二來也會威脅到修士的性命,三來還容易導致被剝奪的書文煙消云散。 而薛暗想活捉“夢”字。同時,云乘月猜他多少還是要顧忌司天監,不好無緣無故取了自己性命。 所以他才以實力威脅、以言語恫嚇,企圖讓她自行交出書文。 “其實如果你好好和我商量,我也許會乖乖聽話?!?/br> 云乘月站直了身體。 她右手提著玉清劍,而左手則握著一支樸素粗糙的毫筆。這筆看似平平無奇,可它僅僅是簡單地存在于那里,就像帶來了某種氣場,令四周張牙舞爪的扭曲之力退開不少。 “鎮山河……哦,我險些忘了,王道恒的筆還在你這里?!?/br> 薛暗扯了扯嘴角。又是那種帶著嘲諷的、僵冷而略顯怪異的笑。 “你莫不是以為,拿著旁人的寶物,就能戰勝高出你兩個大境界的修士?”他看看她額心書文,目光凝了凝,語氣卻還是不屑,“再加一個天生道文,一個廢物古文,又能如何?” 這位飛魚衛之首果然是洞真境,也就是和熒惑、辰星他們同一級的高手。 若是在外面正面對敵,云乘月只有束手就擒的份。 但這里不是“外面”。 “不要小看古文,更不要小看地頭蛇?!痹瞥嗽抡J真地回答,“因為你永遠不知道,地頭蛇有多么了解本地的規則,又多么擅長……用規則來反抗強龍?!?/br> “薛將軍,我請教一個問題。既然您是高出我兩個大境界的洞真修士,為什么一直都只表現出第四境的化意修為?” “是因為只想如此,還是不得不如此?” 白玉描金的面具背后,薛暗的雙眸輕輕瞇起。這個神情細節也和薛無晦一模一樣,只是無人看見。 他沒有說話,因為他忽然發現自己說不出話。 只在一瞬間,剛才加諸于云乘月身上的壓力,全部反轉,盡數還給了他!不……甚至是十倍、百倍、千倍的壓力,瞬間壓得他近乎窒息! “唔……!” 咔擦——! 白玉面具出現了一條裂痕。那痕跡自眉心而起,斜斜劈過薛暗的左眼。 薛將軍勉力抬頭。只是一個簡單的動作,他卻聽見了自己骨頭咔咔作響的聲音;肺部像被巨手狠狠攥緊。而他渾身的修為被某種力量束縛住,只能發揮出不到一半的實力。 “你……” 他盯著對面的女修。他盯著她,盯著那張漂亮的臉蛋上的血痕,現在它們都被緩緩修復;她額心的書文明亮得刺目,就像她這個人一樣過分耀眼。 薛暗張開嘴。他也聽見了自己下頜關節在咔嚓地響。 “……是這死靈告訴你的?” 她笑起來。 不同于剛才嘲諷的、憤怒的、充滿抵抗的笑;這是一個有些自豪、帶著喜悅,還有些孩子氣的得意的笑。在她的臉上,那笑綻放如黎明中的花朵。 “是?!彼卮鸬卯惓8纱?,手里的筆也握得那樣穩,“‘夢’字告訴我,觀想之路會限制所有進入者,最高修為不得超過第四境。而假如有誰要違背觀想之路的規則、破壞此處的書文幻境……” 她一字一句,相當清晰地宣布:“觀想之路中積攢的無數前人的意志、力量,就會聯合起來,將侵略者驅逐出去!” 作為存在不知多少年的遺跡,觀想之路中存在的力量是常人難以想象的。 “呵……侵略者?”薛暗冷冷地重復,“我?” “不是薛將軍,還能有誰?那么,暫時說再見吧,威風凜凜的薛將軍?!?/br> 她笑容中的得意更明顯了。但那情緒如此單純,讓她的眼神如此明亮、生機勃勃,連臉旁拂動的發絲都讓人想起春風中搖曳的草葉與柳條…… ……也就是,如此地讓人厭惡。 薛暗一直以為自己生來是個血液冰冷的人,因為他從不知道情緒激動是什么滋味,更不知道何謂心跳的緩急。但現在他知道了。 他死死盯著她,感到胸腔中有什么東西在劇烈翻騰;他想那應該是冰冷而洶涌的憤怒。從他有記憶以來,從未有人能讓他受如此嚴重的傷。 現在他覺得自己異常厭惡那個女修,那個修為低下、道行深淺,卻莫名好運,仗著司天監的看重而肆無忌憚踐踏規則,而他是以己身護衛國法、踐行法度之道的飛魚衛首領,所以他遲早會親手收拾掉她……這個腐蝕白玉京榮光的蛀蟲。 觀想之路的規則經由“鎮山河”的調動,一重又一重地壓下來。 千古以來無數大能的力量,加在一起,別說他一個洞真境,就是再來十個洞真境……恐怕也只堪自保。何況她說得對,他此時只能發揮出最高第四境的力量。 整個小世界都在抗拒他的存在,所以他必須離開了。 薛暗閉上眼,讓她的身形歸于黑暗。 “……不過多茍延殘喘片刻?!彼曇袈詥?,語氣狠戾,“云乘月,你注定是我階下囚。憑你……也配做執筆人?” “做夢……!” 星光跳躍四濺如水珠;那一抹深黑的飛魚服消失無蹤。 終于……消失了。 云乘月還額外多凝視了片刻,然后才慢慢松了手。 啪嗒——毛筆掉在了星光凝成的道路上。 呼、呼、呼…… 她聽見有人在大口大口地急促喘氣,然后才意識到這是自己發出來的。接著,她發現自己渾身每一根骨頭都疼痛欲裂,眉心和太陽xue更是一陣陣跳著疼。 她再也支撐不住,跪坐下來,用最后的力量往嘴里塞了一把靈藥,慢慢吮吸靈力,調養被抽空的身體。 盡管觀想之路本身有規則之力可以利用,但仍需要修士主動調用……剛才她根據“夢”字提供的信息,以“鎮山河”為橋,以自身靈力為杠桿,才能勉強撬動此間規則,暫時逼退薛暗。 “也不知道……我還有沒有考試資格……”她無意識地笑了一下,喃喃自語,“反抗朝廷大員的不合理要求……應該不會被砍頭吧?” 要不然的話,她就只好委屈薛無晦,和她一起浪跡天涯了。 “云道友……你,你這真是,唉!” 莊不度快步走來,蹲下看看她,眼中含著關切,卻又滿是不贊成:“薛暗那是什么人?你跟他杠什么?他要個書文,管是什么死靈活靈的,你給他不就行了,犯什么倔?” “這下好了,就算你現在威風,等出去了,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