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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歌謝昭寧(重生) 第88節

    連珍一頭霧水間,忍不住又踮腳趴在他肩膀上?,探出半個帶笑的腦袋來。

    他二人攜手打完一仗,便又回到互看不順眼的前境中去,簡直翻臉無情。

    謝昭寧哭笑不得,忙要撐手坐起來:“都是我的錯?!?/br>
    連璋便又匆匆攔他:“你躺好?,動甚么?”

    他一抬手,險些按在謝昭寧左肩傷處。

    謝昭寧稍一錯身躲過,又被霍長歌眼尖瞧見。

    “你小?心點兒!”霍長歌上?前一把?扯開連璋,自個兒坐在謝昭寧身前,跟護小?雞似得瞪他。

    連璋:“……”

    謝昭寧見他倆忍不住又要掐起來,急中生智按著胸前傷處輕輕“嘶”了一聲,喚道:“長歌?!?/br>
    “我的香囊好?像換衣裳時?掉了,你去尋陳寶幫我找找可?好??”他溫柔握一下霍長歌拄在床邊的手。

    霍長歌便知謝昭寧有?意支開她,雖不平,卻又礙于他傷著,只憤憤又橫連璋一眼,起身走了。

    她一走,連珩便也頗識眼色得拉著連珍一并告退。

    直待屋內空無一人了,謝昭寧方?拍拍床頭適才被霍長歌占去的位置,溫聲哄他心思?敏感又別扭的兄長道:“二哥過來坐?”

    他深知自己昏睡這三日里,連璋也必不好?過。

    善后、清算、國喪、傳位、登基,甚至皇權更迭,樁樁件件,他皆未幫上?連璋的忙,怕只得他一人與多方?艱難周旋。

    連璋也傷著,卻一刻也不得閑,自端陽那日便疊累起的驚惶,越滾越大,卻又催著他迅速成長。

    但,過剛易折。

    他已繃了太久,快要崩斷了那根弦,方?才一副時?時?要尋霍長歌麻煩的模樣。

    謝昭寧知他也懂他,卻不料他猜中了許多,卻獨獨漏算了一條。

    連璋往他身前坐下,卻是陡然靜了一靜,瞧著他床頭,被霍長歌著人自她宮中挑來的白?兔宮燈出神道:“這幾?日,我接手東宮事務,卻發覺我根本不想做這個皇帝。遂我去問了連珩,問這張龍椅他可?要坐?卻將他嚇得跑了——”

    他話音未落,謝昭寧一怔,這才明白?連珩為何今日在他面前這般拘謹。

    “——我便知,這皇位我怕是要坐定了?!边B璋沉沉一嘆,喃喃輕道,“可?我明明也——”

    ——明明也適才掙脫了枷鎖,想飛出宮外去瞧一瞧,如北地?的兒女一般,恣意灑脫。

    他非是看不慣霍長歌,而是嫉妒她嫉妒得快要發了瘋。

    他們原皆無路可?走,可?如今人人皆腳下有?了路,偏只他又沒了路。

    謝昭寧聞得他心里未盡之言,識得他心中之苦,卻半句安慰的話也說不出口?。

    父債、兄債、弟債,連氏兩代人種下的惡果,卻終是應在了連璋一人身上?,將他余生皆困在那座高高的皇位之上?,不得解脫。

    他們起初只覺他適合為帝、需他為帝,卻忘了問他想不想為帝。

    他起初也只覺旁人不配為帝、需他為帝,卻也忘了問自己想不想為帝。

    只事到如今,因緣果報,卻說甚么都無用了。

    *****

    連璋仍有?許多政事要忙,坐過兩刻便走了。

    謝昭寧靜靜倚著床頭假寐,因連璋一言而萬分惆悵——若那皇位從不能掌他人生死?,只不過是個為百姓勞心勞力的位子,連鳳舉、連珣,甚至連玨,又可?還會?那般執迷而不舍?

    他想了許久,也沒有?答案,霍長歌卻去而復返。

    她兩手空空往他床頭一坐,手托著下頜也不說話,只玩味看著他笑,身上?還留有?些清甜的味道,怕是與陳寶湊在一處吃了小?半個時?辰的瓜果。

    謝昭寧知她聰慧,才不會?當真?去尋甚么舊衣裳里的香囊,適才哄過他憂愁的兄長,眼下又要哄他狡黠的心上?人。

    他取出枕下兩方?染血的香囊,其?中一方?便是霍長歌送他那云鶴香囊,丑得還是那般扎眼,霍長歌見狀一僵,渾身尷尬,只當他要來翻舊賬,卻見謝昭寧又將其?珍視掩回枕頭下,只把?另外一方?托在掌心遞給她。

    他微微紅著面頰說:“我總覺你該知這是甚么似的,有?些話,便不大愿說出口?了?!?/br>
    那香囊月白?的底上?細細紋繡一叢金桂花,手工很是細致精巧,與她送謝昭寧的簡直天上?地?下,只是繡面染了血,洗過還是留了淺褐的痕跡,瞧著也干干癟癟的,內里不大像盛有?東西的模樣。

    那香囊也用得有?了些許年頭,瞧著又舊又眼熟,一時?之間,霍長歌卻又想不起是在何處見過,便詫異從謝昭寧手上?接過,兩指撐開香囊袋口?,拎著它底端往左手心上?輕輕一磕,便倒出里面一對裹在干桂花叢中的白?玉耳扣來。

    那耳扣打磨得甚是圓潤精巧,玉質溫潤瑩透,半圈玉環被雕琢成云鶴的形貌,惟妙惟肖,不似尋常人家飾物。

    前世記憶紛沓襲來,霍長歌呼吸一滯,大驚抬眸,卻見謝昭寧只期待而忐忑得凝著她,赧然微笑。

    她前世便見過這香囊與耳扣,原也是利用了它們方?才騙出與謝昭寧的一紙婚約來。

    如今再?見,五味陳雜,霍長歌雙手不禁微微顫抖,憶起舊事。

    霍長歌前世被謝昭寧救回營地?之后不久,便要隨軍輾轉回中都。

    那時?她便已恨上?了所有?該恨之人,滿心滿眼欲復仇。

    她深知連鳳舉不可?能讓她活,到了中都,早晚要死?于非命——斬草不除根,原是大忌。

    故,她需做好?一個保命的局,卻缺一個引子成事。

    直至有?一日,謝昭寧于帳中沐浴更衣后,走得匆忙,未及知會?一聲,舊衣便被手下徑自收去漿洗。

    原裹在舊衣中的香囊隨之入了洗衣婦人之手。

    軍營之中,一人一日要洗許多的衣裳,又哪里分辨得出,這落在地?上?的東西是從誰的衣物中掉出的?

    卻因內里盛的是女子使用之物,又頗顯貴重,洗衣婦人便只當是霍長歌的東西洗衣時?掉了,著人往她帳中送去。

    霍長歌一眼便知那事物來歷,隨即動了心思?。

    她生來便承了些她母親的能耐,慣會?拿捏人心,而謝昭寧的心意便是自覺藏得再?好?,也早已在她面前展露無余。

    待謝昭寧事后焦急尋過一圈,終于到得霍長歌帳中,卻見霍長歌正坐窗前梳妝,聞聲偏頭看他時?,耳上?溫潤白?玉一晃,赫然便是他那一對白?玉耳扣。

    他一瞬怔忡,愣在原地?。

    “這原是待你及冠后,與你下聘娶妻用的,咱們古家大族里原興這個?!敝x昭寧恍惚間,便聞見幼時?元皇后與他耳畔以玩笑掩著惆悵輕聲說,“只娘親近來身子不大好?,便先與你和你二哥備下了。東西你收好?,只此一對,若是不慎丟了,可?就?沒法娶媳婦兒了?!?/br>
    謝昭寧耳根霎時?紅得似要滴出血,便連眼下那顆小?痣也越加得紅艷,他杵在門前只不說話,霍長歌便得自顧自得演下去。

    “原是有?婢子說,這怕是殿下欲送我的,只說不出口?,便托人遞了來,想來是我自作多情會?錯了意?”霍長歌落寞瞧他一眼,自嘲哂笑一聲,“只我自幼偏只穿了一只耳,那婢子心熱,適才便又幫我穿了另一只。如今還未消腫,血也凝在上?面,怕是一時?半會?兒不好?取?!?/br>
    她話音落下許久,只未聞見謝昭寧應答,挑了眉眼再?眺他,他卻稍稍垂眸,避開她眸光,仍是沉默。

    霍長歌便點了點頭,復又轉回銅鏡前,面色難堪又道:“既是會?錯了意,殿下稍待片刻,我擦些藥,這就?還于殿下?!?/br>
    她那右耳又紅又腫,輕輕一碰便有?血線淌下來,她吃痛輕輕“嘶”一聲,謝昭寧心口?一跳,卻好?似比她還疼,遂下意識便出聲攔了她:“不是……不是什?么貴重東西,霍姑娘便先戴著吧,待傷好?些……不妨事……”

    話音未落,謝昭寧已轉身匆匆出了帳,似落荒而逃,卻也心知這耳扣怕是再?也歸還不得了。

    那耳扣扣住的不是霍長歌,而是他隱而不發的私心,雖擔憂又驚喜。

    任誰見霍長歌戴了這耳扣,恐便知,這是他親自定下的王妃。

    果不其?然,隔日連璋便來謝昭寧帳中鬧,偏生謝昭寧說不出半句違心的話,縱了霍長歌利用他騙婚的心思?,私相授受的名頭更是他在帝駕前一人擔了——只為顧忌霍長歌名聲,卻也等同當眾忤逆了連鳳舉,明著要?;羰弦粭l血脈。

    這其?中過往,霍長歌有?的知,有?的卻不知,不知的以后更不會?知。

    只如今她卻再?也不會?辜負謝昭寧的心意,已是最好?的結局。

    謝昭寧見霍長歌凝著那耳扣久久不語,似在出神,眼眶卻驟然通紅。

    他似曉得她心事,又似朦朦朧朧只不懂,卻知她不會?不歡愉。

    遂謝昭寧撐著床榻愈發坐直了身子,自她掌中兀自拈起一只來,指腹眷戀似得輕輕摩挲了兩圈后,便與她左耳笨拙得戴上?了,輕手輕腳得生怕弄疼她。

    末了,他還鬼使神差說一句:“另一只耳便不穿了,我見不得你疼,余下這只你收好?,若是哪日這只丟了或碎了,還有?的補?!?/br>
    霍長歌眼淚徹底讓他給說出來,哭著斥他:“丟甚么丟?碎甚么碎?!總不會?說好?聽的話!”

    “好?,是我說錯話?!敝x昭寧便又溫柔抬指與她輕揩眼下的淚,認錯認得越發得快,“不哭了?!?/br>
    他耐心地?哄:“才說不會?再?讓你哭了?!?/br>
    卻不料他越說,霍長歌卻似誠心與他作對一般,愈發哭得大聲,似是在傾瀉著甚么情緒,只哄不住。

    謝昭寧便艱難側過半身,讓她靠在他右肩,虛虛攬著她,只當自己讓她擔驚受怕了多日,眼下話又說得不詳惹得她不安。

    自這一刻起,過往終皆改變。

    命運恩賜給她的謝昭寧,霍長歌撲在他懷里哭著心道,她再?也不會?弄丟、弄碎了。

    第70章 新芽

    國不可一日無君。

    如更正是各方動蕩時候。

    隔日, 連璋便于大行皇帝靈前繼位,代行皇帝職權,二十七日孝期后, 再登基為帝。

    翌日,繼后頭七, 發喪。

    舉族謀逆乃是重罪, 連璋雖力排眾議未對姚氏施以酷刑, 但仍是夷了“父、兄、子”三族,其余男眷充軍,女眷流放。

    繼后雖其生?前并未涉及黨爭,但身后名仍為母族所?累,褫奪皇后位份降為昭容,葬于皇陵西郊。

    永平宮為繼后收斂陪葬時,霍長?歌與?蘇梅原也前去幫襯。

    繼后雖有?私心, 但從未苛待過她, 更保蘇梅一命,多少也是惠澤。

    霍長?歌自是感?念。

    只苦了夏苑, 雖得新帝開赦, 但仍終日自責, 抱著皇后那混入盛有?“纏枝”藥瓶的首飾匣子引咎追悔,日漸蒼老。

    “娘娘說, 她這一生?, 直到盡時方知, 生?而為人,不能左右自己命運, 便是最大的錯?!毕脑反箿I輕喃,卻是不解, “可誰又能左右自己命運呢?”

    她坐在院中,抬手一指那一層疊著一層的紅墻青瓦,顫抖著雙唇反復道:“它?們明明那么?高,那么?高啊,高得快要連到天上去……”

    霍長?歌站在她身旁,順著她手指方向?探眸過去,耳中卻不住回響皇后臨終那一語,更憶起?南煙來?。

    中都之戰后,霍長?歌曾與?蘇梅感?嘆,說她從不知南煙竟生?有?那樣?的勇氣,原比他們瞻前顧后要果決許多,不似這宮中教養出的奴婢。

    蘇梅卻更加感?慨,方才與?霍長?歌緩緩說起?南煙與?她同榻的那些?夜里,常談及北地。

    北地的人,北地的事,北地的民俗,北地的風貌。

    或許給了她勇氣的,便是對北地的憧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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