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卿 第139節
她貪戀他的母性,愛戀他的霸道與醋意。他是她的伴侶,更是她認定的“母親”。 這種畸形扭曲的愛,她不敢同旁人說,旁人也無法理解。 偏偏他敞開懷抱,溫柔地接受她帶給他的所有。她還以為,自己三生有幸,遇良人結良緣。 原來都是假的啊…… 嗚咽的哭聲清楚地傳到撈玥耳里。 她抵著門扉,豎起耳朵聽了許久,猶豫許久。 時局變幻莫測,從前敬亭頤在明處,韓從朗在暗處。如今倆人的地位顛倒,讓撈玥有機可乘。 她真正的主子,是浮云卿日思夜想的敬亭頤。她是虢州莊的人,后來蟄伏在韓從朗手底。 大家都說韓從朗造反果斷狠絕,殊不知,敬亭頤才是那個得利的漁翁。 撈玥對敬亭頤會做皇帝這事,毫不存疑。 可今晚窺見浮云卿的失魂落魄,她的想法竟破天荒地動搖了。 一切的一切,盡數被敬亭頤掌握在手。 他知道韓從朗使離間計,將他引到燕云十六州;知道卓旸會犧牲在冰湖,而浮云卿會跟著韓從朗來萬福寨;知道浮云卿會被告知真相。 實際情況是,虢州軍與官家派出的禁軍,兩軍會合,派兩萬人平定燕云十六州。此后禁軍歸京,而虢州軍歇在均州。 均州,是離興州最近的州郡。 換而言之,只要敬亭頤想,他隨時能誅滅韓從朗這幫反叛勢力,救出浮云卿。 但這半月來,他始終按兵不動。 撈玥知道,敬亭頤每日都在忍受著巨大的煎熬。 劉岑催他,趁京城不備,聯合各州郡,一起攻打京城。這是造反的大好時機,機不可失。 若此時不反,時局變幻,官家會猛地反撲,他們將毫無優勢可占。 所以于敬亭頤而言,這是個頗為艱難的抉擇。 救浮云卿,意味著此后造反,勝率幾近于無。不救,他又怎能忍心不救。 撈玥沒有進屋安慰浮云卿,她抬眸望著黑漆漆的天。 臨近年關,瑞雪兆豐年,今年會是祥瑞年。 這一切,該做個了結了。 撈玥掏出卷好的信,綁在信鴿腿上,倏地把信鴿往空中一拋。 霎時,那只信鴿就飛得無影無蹤。 她是劉岑的養女。這么多年來,她一直把敬亭頤當作親兄長,他忍辱負重,她心疼,但無計可施。 那么這次,她就大膽地幫他一把罷。 虢州莊里的人,都是無家可歸的候鳥,竭力撲閃著千瘡百孔的翅膀,飛來飛去,始終尋不到個落腳的地方。 撈玥過慣了這種心驚膽戰的日子。從前渾渾噩噩地過著,這次,她要絢爛綻放,哪怕綻放后玉石俱焚。 敬亭頤也會這樣想。 撈玥抹去眼尾的淚花,想了想,還是推開了門扉。 她像個孤魂野鬼,靜靜地站在門口,身影被月色拉得細長。 浮云卿看不清她的神情,只聽她開口說道:“小底給您指條明路?!?/br> 這一晚,眾人心思各異。 星推月移,延州軍帳內燭火葳蕤。 楊思邈與成璟圍著沙盤桌坐,一臉嚴肅。 成璟揣度道:“正使的意思是,你是假裝與韓從朗勾結,實則早向官家陳述了情況?” 楊思邈說是,“我沒把事情原委告知我那meimei。但愿她不要做什么傻事。太宗駕崩后,她承遺旨守皇陵。多年深居簡出,過著青燈古佛的苦日子??帐貍€太妃的名號,實則與女冠無異。早年有一子一女,后來都夭折了。認清河縣主為養女后,精氣神才好了點。男人為爭權奪利,不斷設局,落局的卻總是無辜的女人。這出實在身不由己……” 延州事發,虧得楊思邈把狀況告知了官家,事情才沒鬧大。如今延州安定,黨項人沒落半點好處,夾著尾巴逃跑。有的跑得慢,做了俘虜,受不了嚴刑拷打,便把實情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所以在今下,禁軍,隴西軍,虢州軍,都識破了韓從朗的歹計,三軍合伙做戲給佘家軍看,認真做了半月,結果還真把韓從朗給騙得團團轉。 楊思邈開口說:“經此一事,算是摸清了駙馬都尉的底。他的身份與目的,我軍無需關心。隴西軍,職責是守好隴西七十二州郡。旁的事,只要官家不說,咱們就按兵不動?!?/br> 成璟知道,楊思邈是在告誡他不要淌這趟渾水,但仍開口問:“若我方按兵不動,那公主……” 楊思邈數落他格局小,“你還不懂嗎?救公主這事,用不著我軍去搶風頭。禁軍,虢州軍,有一方去營救就好囖。說不定,兩軍都會去!不要瞎cao心,最后還會沾染一身腥?!?/br> 說倒也是這個理,成璟硬著頭皮說好。后來送走楊思邈,剛想歇息,就見有人不顧守軍阻攔,夜闖副使營帳。 成璟剛拔劍出鞘,竟見是他的妻胡佟踅來。 胡佟孕七月,肚皮頂得比鼓大。大夫說,這是懷龍鳳胎的跡象,怠慢不得。成璟怕影響她歇息,故而倆人分帳而睡。 見胡佟掖著淚花奔來,他連忙放下劍,擁著她臃腫的身安慰。 “這是受什么委屈了?”成璟搵著帕給她擦淚,心疼地問。 哪知胡佟歪歪斜斜地跪到他面前,拽著他的襕袍求情。 “郎君,妾懇請你出兵下興州,把公主從歹人手里救出來罷?!焙】薜么舐?,“妾打聽到,她受韓從朗那狗賊百般折磨,人都丟了半條命。郎君,你我能結緣,全靠公主做媒。今下她遇難,你怎能坐之不理呢?” 都說女怕嫁錯郎,其實郎也怕娶錯妻。好在成璟有幸得了位賢妻,倆人情投意合之際,每每會想起浮云卿。 若非橫橋那場相看宴,他倆估摸就要錯過了。 不過感激歸感激,但出兵攻打萬福寨這事,還需再想想。 成璟的猶豫激惱了胡佟。 她猛地推開成璟,在他挽留之際,掏出一把短刃,虛虛抵著圓滾的肚皮。 胡佟隨意抹一把淚花,堅決道:“丑話說在前,你要是不救,我和倆孩子就命絕于此!成婚后,我與好姐妹的來往越來越少?,F如今,我只有公主一個好友。她良善體貼,我發過誓,只要我胡佟還活著,就不會讓她受委屈?,F在她顛沛流離,無人支援,我也絕不獨活!” 說著就抬起手腕,不過在短刃接觸到衣裳前,成璟就奪過了短刃,猛地甩在地上。 “你這又是何必!”成璟握著胡佟的手,給她揉著浮腫的手腕。 興許是私心作祟,興許是心底的意氣被胡佟激發了出來。 他噤聲片刻,繼而開口:“我答應你?!?/br> 他說:“楊正使擔心韓從朗會調換軍符,故而把真軍符交由我保管。軍符在手,我立即領兵下興州?!?/br> 胡佟哭得更慘,不過是欣喜而哭。 是夜火星四起,散是滿天星,聚集起來,已漸漸成燎原之勢。 敬亭頤站在瞭望臺,俯視著十八連營。 劉岑猜他有所顧忌,不迭吹著耳旁風。 “莊主,再不發兵攻打京城,往后可就沒機會了!” 凡此種種,這些勸解話,半月以來,他說了無數遍。 叵奈都被敬亭頤當成了耳旁風,充耳不聞。 沒轍,劉岑只好使出殺手锏。 “我兒,你若還認我這個老父親,我求你,起兵罷?!眲⑨嗫喟?,“你要知道,現在不反,往后再難占據上風?!?/br> 敬亭頤澹然道:“往后,會有好時機再次降臨。我想,屆時再反。待時機成熟,待各州郡都臣服于我,再起兵造反?!?/br> 敬亭頤轉過身,靜靜地看著飽經風霜的劉岑。 在他記憶里,劉岑魁梧高大。而今,他長大了,劉岑卻縮成白發老頭。 “父親,我想領兵攻興州?!?/br> 敬亭頤的“想”,與旁人不同。他只要想,就會不顧一切地做。 曾經,他說想復國。如今,他的話外之意,是想救浮云卿。 劉岑怎會不知道他的心思。 此時此刻,再多的勸阻都已無用。 劉岑直愣愣地看著敬亭頤走下塔樓,無可奈何。 良久,他喃喃道:“你該知道,放棄這個時機拐去興州,于你于我,于整個虢州莊而言,意味著什么。但愿你說的另一個好時機,當真會準時降臨?!?/br> 次日,興州又落著鵝毛大雪。 雪勢將鐵蹄聲掩去大半,卻還是被佘三靈敏地捕捉到。 看清寨外形勢后,佘三慌慌忙忙地跑到凌云閣,說大事不好。 韓從朗摟著傀儡,斥他坐不住場,“什么事?” “主子,萬福寨外面忽然出現大批隴西軍。小底站在塔樓上看了看,不是楊節度使那幫人,是成璟領著隴西軍打過來了!” 一聽這話,韓從朗忙撈來幾件衣裳穿好。 “什么?”韓從朗滿臉不可置信,“怎么會?他們應該待在延州才對……” 怎么會,怎么會…… 用腳趾頭想想就知道,他是被這三幫人合伙給陰了。 好啊,好啊,三幫人馬給他演戲,把他騙得徹底。 韓從朗心里一沉,顧不上其他,穿好甲胄,召集佘家軍應敵。 不曾想剛邁出凌云閣半步,就被箭矢射中了右腿。 眨眼間,氣焰強盛的隴西軍就攻破了萬福寨,將佘家軍殺得片甲不留。 射箭人正是成璟,他騎著骙瞿駿馬,居高臨下地睞著韓從朗。 韓從朗折斷箭矢,“你……你為甚還能調動隴西軍?” 成璟滿眼涼薄,“會耍陰招的可不止你一人。你放眼看看,你那數萬佘家軍,如今何在?” 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