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卿 第140節
韓從朗聞言望去,佘家軍不在寨內,反而在寨外堆成了一座座尸山。 原來敬亭頤派撈玥給佘家軍飲水的那口井投了毒。 佘家軍打水洗澡,用膳。毒發正好需要一晚,清早剛穿好甲胄,人就已經軟癱無力,哪還能舞槍弄劍,只能任由隴西軍刺殺。 所以常言厚積薄發,蟄伏許久,就為了今日的出其不意,一招致勝。 甚至不等韓從朗騎上馬廝殺,敗局就已落定。 死到臨頭,韓從朗心底倒像明鏡一樣,什么都明白了。 雖然佘家軍全軍覆沒,不過好在他還藏有幾批死士,密室里也有大批兇獸,能撐一時是一時。 此刻人與獸都被放了出來,場面混亂。 成璟并不想當即殺死韓從朗,遂將他死死捆住,交由兩位軍兵看守。 旋即握著韁繩拐頭,遣散一撥人,對身后一小隊人馬說:“隨我去解救公主?!?/br> 聞言,韓從朗笑得森然,他怎么忘了,還有浮云卿這個人物在。 成王敗寇的無情之處就在此,成也一瞬,敗也一瞬。 他的人生即將落幕,不過臨死前,勢必要把浮云卿也拉入地獄。 他朝成璟說道:“你以為,她會安生地待在院里嗎?” 成璟皺起眉頭,“什么意思?” 韓從朗抬著下巴,示意成璟往橋頭渡那處看。 橋頭渡燃起熊熊烈火,蟠木易燃,枝椏探進屋,會立即把幾間屋燒得只剩黑齏。 業火吞噬著一方小院,沒人能從這等火勢里逃生。 就算今日不出意外,他也會派人點火燒院,燒死那個總是頂撞他的婊貨。 “我用世間最硬最沉的鐵鏈鎖著她,把她關在金籠里。遣散女軍,院里只留她一人?!彼翎叺乜粗森Z,“快去滅火,給她收尸罷?!?/br> 成璟臉色鐵青,咬牙切齒地攮了韓從朗一劍。接著駕馬,飛快踅至橋頭渡。 一面滅火,一面試圖闖入院。 火勢愈來愈盛,成璟找來濕毛巾,正準備往里沖時,驀地被一女軍攔住。 這女軍正是撈玥。 “公主不在此處?!睋偏h沉聲道。 顧不上想她這話是真是假,成璟本能發問:“那她在何處?” 撈玥沒有回應。 說罷該說的話,她飛快跑沒了影兒。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可偏偏成璟就信了她的話。 因為撈玥消失的那瞬,正好有親信來報,敬亭頤領虢州軍來了。 成璟松了口氣,旋即投入勝負已定的戰局,利落地斬殺死士與兇獸。 寨里刀光劍影,人影四處竄逃。未幾,血腥味就蔓延開來。 幾幫人浴血廝殺,誰都沒注意到有道嬌小的身影,靈活地躲過火炮流星與槍林箭雨。 雪勢頹山,遠處山脈綿延,像是要折倒在萬福寨。天壓得越來越低,逼仄灰蒙,叫人喘不上氣。 血漿泡在紛紛亂亂的雪花里,不多會兒,純白的厚雪地便全然覆蓋上了濃烈的血色。 紅與白交際之間,有道青影不斷晃動。 浮云卿提著衣裙,不顧一切地往東頭跑。 撈玥說,往東直走,道路盡頭是萬福寨的側門。穿過側門,她就自由了。 青衫飛揚,冰雪催枯了她的眉心。耳邊北風呼嘯,臉龐也像覆了一層冰。 浮云卿不顧一切地瘋跑,裙擺翹起的弧度越來越高。 橋下清波青綠影,在群山頭的掩映下,她是茫茫天地間不可多得的一抹春意。 喘氣聲愈來愈大,浮云卿眼前一片模糊。 恍惚間,她穿回了春三月。彼時公主府內的烏桕蒼翠駭綠,而她懵懂地待在廊下。 最初的最初,什么事都還沒發生。 終于,穿過側門。 她靠雙腿,逃出了陰暗的囚籠,結束了這段不堪回首的俘虜歲月。 她抬起眸,眼前一定會是接她回家的軍隊。 她的確看到了數萬大軍,但大軍受領頭人壓制,半步未動。 明光鎏金鎧甲鍍著一位威風凜凜的年青郎,金銀鈿大刀配在腰間,遠遠望去,那是位英勇的將軍。 哪怕隔著幾里地,她仍能清楚地描摹年青郎的面容。 她愛得熱烈,恨得極致的人,竟措不及防地出現在她面前。 敬亭頤。 浮云卿眼里的鋒芒被他的甲胄割得粉碎。她沒未想過會在這么狼狽的時候,與他相遇。 他如今是裝都不肯裝了,穿著前朝甲胄,淡漠地望向她。 那雙眼里,總算浮現出它原本的神色——毫不遮掩的滔天恨意。 而后,他利落地搭箭拉弓,“嗖”地射出一把火箭,直直朝她奔來。 作者有話說: 感謝讀者阿臺灌溉21瓶營養液,感謝讀者西伯利亞二哈灌溉1瓶營養液~ 第101章 一百零一:回來 ◎也許他明天就會回來?!?/br> 冰天雪地里, 火苗倒顯得稀貴。 浮云卿緊緊闔著眸,腿腳像被腳底下的冰給凍住了。有桿火箭朝她所在的方向射來,她的兩腿卻像灌了鉛, 直愣愣地站在原地。 不過她確信,火箭不會傷她分毫。 果然聽見身后傳來“撲通”一聲, 側身望去,中箭的竟是韓從朗。 他不知從哪里冒了出來,靜悄悄地跟在她身后。此刻火苗灼著他的身,一尾火越燃越旺, 眨眼間, 他就燒成了個火人。長桿火箭射得精準,射穿了他的心。 活生生的人, 霎時被燒得面目全非。韓從朗胡亂翻滾,像一條竭力蠕動的rou蟲。 浮云卿連連往后退,這時又有四桿火箭一齊射向他。 韓從朗的手腕與腳腕, 皆被火箭釘死。這條蠕動的rou蟲, 被火箭強迫掰直。 漸漸有燒rou味傳來,浮云卿這才意識到,箭矢頭的火苗不同尋常。這類火苗焰溫最高,焰火燃燒的熱度能輕松熔化銅鐵,何況是嬌嫩的人皮。 韓從朗的喉管與鼻腔都嗆出了大股鮮血,浮云卿只來得及乜見他暴突的眼珠,下一瞬,他的臉與身就化成皴皺黑黢的焦皮, 人也斷了氣。 浮云卿被眼前這駭人場面嚇得不輕, 兀突突地愣在原地, 絲毫未曾察覺到身后的動靜。 不過待在萬福寨做俘虜這半月, 她也不是吃素的。沒聽見動靜,但背后驀地涼絲絲的,恍若有條蟒蛇在甩著尾巴靠近她。 沒想太多,浮云卿飛快側過身,揚起胳膊防衛。 結果—— “啪!” 這耳光扇得真是實在,不攙半點假。幾里外,數萬虢州軍望得真切,一時瞠目結舌,不知該作何反應。 這頭浮云卿也滿眼震驚。 原來那條甩尾的蟒蛇是敬亭頤啊。 敬亭頤側著臉,那雙澹然平靜的眸里,浮現著些許驚愕。他也沒想到,倆人小別重逢,話沒說一句,他竟又被扇了一耳光。 緩過來神后,倒頗感欣慰。 很好,力氣漸長,手法日漸嫻熟。她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仍舊頑強成長。 浮云卿的胳膊垂在身側,暗自攥緊拳頭。 其實她是無意為之,她本能地想開口解釋,再一想,憑什么向亂臣賊子解釋?再說,就算沒這出意外,趕早趕晚,她都得把敬亭頤暴揍一頓。 就當是無心插柳柳成蔭罷。 敬亭頤偷摸睞她,她也偷摸斜眼觀望他。 嘁,明金鍍的甲胄都穿上了,真是威風得很呢。就這一副病弱身,還敢穿沉甸甸的甲胄,真該把他壓病壓倒,看他還怎么做忤逆之事。 她曾以為她見過敬亭頤所有模樣。情動難捱時,他紅著眼尾,揉著她漬層水光的嘴唇,一下比一下重。落寞吃醋時,他扯著她的裙擺,無聲挽留。他光風霽月的模樣,他澹然鎮定的模樣,她都見過。 唯獨沒見過他意氣風發,威風凜凜的模樣。 這模樣罕見,她卻不是第一個看見的人。 所以說剪不斷理還亂。情意是捋不完的,盡管她心里不承認,但她仍舊愛著他。從前恨不得把愛意寫在臉上,如今卻只能壓在心底,不敢叫任何人看出。 浮云卿本能地躲避,甚至往那具焦尸處挪了挪。 韓從朗死得磕磣,但好歹算是死了。 浮云卿揉著手腕,到現在她的手腕rou還腫得老高,韓從朗對她做過的壞事,她記得清楚,一件不敢忘。 倆人怔愣時,成璟騎馬趕到。 他利落下馬,覷見韓從朗的尸體,心里一陣惡寒。 成璟朝倆人掖手行禮,隨即比了比手,示意親信將韓從朗的尸骨帶下去。 原本韓從朗被麻繩捆著,不料這廝還留有一手,悄摸用匕首割開麻繩,割了兩位守兵的喉。 韓從朗不知從哪處聽見浮云卿往側門跑的風聲,一路瘸著腿追到側門。若非敬亭頤早有先見之明,帶軍守在側門,浮云卿怕是又得遭受毒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