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食閑飯 第24節
林以霞愣了下:“你要看心理醫生?” 易新開立刻放下碗,表情凝重地問:“你最近狀態不好嗎,訓練壓力太大了?還是有什么煩惱?” 她連忙擺手:“不是不是,哎呀你們別這么看我!我沒事!我就是……算了,你們就當我沒說?!彼彩穷^腦發熱,怎么會想到問爸媽呢。 那應該去問誰? 誰能幫到他? 她甚至不知道能為他做什么。 加之李均意的態度更是讓人捉摸不透。砸過鋼琴的第二天就恢復了正常,至少,看起來是那樣的。打電話過去問候,輕描淡寫地表示他沒什么,昨晚喝醉了有點失態而已,他現在好得很,正準備出門去買個小蛋糕吃,他沒有任何問題。 易慈也只能陪他裝若無其事。 很多事情都還懸而未決時,他們已經無法避免地漸行漸遠,有了各自要奔往的前程。 六月底,易慈要開始封閉訓練,而李均意報完志愿,說要回一趟李初神父真正的老家,去替他處理一些事 他們在那個夏天去往了不同的地方。 等那一年她結束大賽回來時,李均意已經去新學校報道了。 李均意大一大二那段時間,應該算易慈運動員生涯的黃金上升期。 起初是青年運動會,她以非常微弱的優勢拿了冠軍。 百米的突破單位是0.01秒,她當時就靠比人家快0.01秒拿了第一名。也就靠著那0.01秒,她變成了省隊的正式隊員。 接下來就是越來越多、越多越專業的賽事。城市運動會,省田徑公開賽,室內田徑錦標賽,60米,100米,4x100米……生活的重心全是這些。因為短跑,她還有幸去了很多城市參加比賽,武漢,南京,上?!徽居忠徽?,她不斷刷新著自己的成績。而那一年最終讓她嶄露頭角的是那一年的某次聯賽,她差點跑進11秒50的大關。 嗯,仿佛已經看到國家隊在朝自己招手了。 跑起來就很難再停下來。 根本停不下來。生活就是訓練,比賽,訓練,比賽……不斷循環,周而復始。 成績穩定向上,身高也長勢喜人??赡苁顷犂锏臓I養師太給力,那一年她長高了五公分。 和李均意的聯系沒斷,偶爾打電話,發短信,說說彼此的近況。一開始話題還多些,可時間長了,電話變得越來越少,發短信的次數也從每天好幾次變成一周一兩次。最后就變成了重要節日時互相問候,分享彼此的近況。 他們似乎變成了聯系得不那么頻繁的好朋友。 講不清楚到底為什么聯系少了。好像是因為距離,又好像是因為各自都很忙,也都有了自己的生活軌跡。那是一個無可奈何的階段,他們沒有機會再和以前一樣朝夕相處,也無法再密切地參與對方的生活。 時不時會想起他。 吃蛋糕的時候。 訓練太累太想家悄悄躲在廁所哭的時候。 每一次跑到終點線的時候…… 很頻繁。 不過也僅限于想了。緊張的訓練生活讓她很難空出時間來去思考情情愛愛的事情,抽空想起他時,她習慣把對感情的憧憬全部轉化為好好訓練的起爆劑。 李均意假期一直沒有回廣東。他找了一個家教做,說費用還不錯,賺點零花錢挺好。 去了一個不錯的新環境,不想回頭看也很正常,易慈覺得可以理解他。人家上的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大學,讀的還是喜歡的物理,應該過得不錯,不想回頭看也是正常的。 雖然感情方面沒有進展……但易慈樂觀地想著,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反正他們還年輕,還有很多時間,什么都可以慢慢來,有些事,急也沒用。目前這種情況,她沒時間他沒心情,不太適合談情說愛。 人總有比情愛更重要的事情要追求。 又一次大賽封閉集訓前,他們打了個很久的電話,闊別已久地長談了一次。 本該早早睡覺的易慈一直沒舍得掛電話,躲在洗手間小聲跟他聊了許多漫無邊際的事情,而李均意那天也挺奇怪,沒有催她去睡覺,還很罕見地主動起了一些奇怪的話頭。 他問:“你有沒有想過,自己要成為一個什么樣的人?” 易慈不假思索道:“世界冠軍?!?/br> 他在電話那頭笑,說:“世界冠軍應該算一個目標,不是你想成為的人,我的意思是,你期待自己能擁有什么特質?類似這個意思?!?/br> 易慈被問得微微一愣。思考過后,她篤定道:“我想做一個很勇敢的人?!?/br> 李均意沉默良久,答她:“我覺得你已經很勇敢了?!?/br> 然后換易慈沉默。 她覺得她并不勇敢。 過去她曾以為自己是個勇敢的人,做事情能憑著一腔熱血風風火火往前沖,可有時候靜下來想想,易慈漸漸明白了,那不是勇敢,是莽撞。每次遇到重大選擇總是會茫然,怕自己選的那條路不對,不好…… 就像選擇田徑時她拿不準主意,去問了林以霞,選擇感情的時候還是沒有頭緒,總覺得這樣重要的事情,應該慎重考慮,不能太草率就決定了。 “那你呢?!币状葐?,“你想做一個什么樣的人?” 他說:“我想做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人。長得普通些,丟在人群里沒人會注意那種。成績也普通些,努努力能上個一般點的大學。沒有什么大志向,每天的煩惱也都是瑣碎普通的……” 易慈忍不住打斷他:“李均意你醒醒好嗎,你拿的是標準偶像劇男主角劇本,普通個鬼??!你講這種話被別人聽見會覺得你在炫耀,我聽了都想打你。別的不講,你那些傳奇故事在天中……” “那如果我不喜歡呢?” “什么?” “我不喜歡傳奇,我想要的就是普通?!?/br> “想要普通?你知不知道很多人都非常羨慕你的優異,而且……” “可我覺得普通也很可貴。普通不好嗎?對大多數人而言普通地過完一生其實已經很幸運,甚至需要很努力才能抵御生活的未知風險,不是嗎?我就希望自己過得普普通通?!?/br> 她恨鐵不成鋼道:“你才幾歲就想著平平淡淡了!李均意,年少輕狂你懂不懂,你這個年紀難道不是應該幻想做屠龍少年想著去改變世界嗎?現在就開始向往柴米油鹽的生活也太早了,你怎么會這樣想,癡線?!?/br> “你覺得很傻?” “對,就是很傻?!?/br> “所以,你或許不太了解我?!?/br> 易慈無語道:“這也不能怪我,我不了解你的某些部分,是因為你從來不說?!?/br> 李均意說:“今天可以給你講講?!?/br> “嗯?!?/br> “我每天有大半時間都在思考一些奇怪的事。比如有時候會想把什么活著的東西做成標本,想黑進學校的服務器做些什么……會考慮到底哪種自殺方式沒那么痛又沒那么丑,會思考要不要跑去哪里當一個無牽無掛的流浪漢……” 語氣輕而空曠,聽起來沒什么情緒。 她聽得有點難過,也有點不知所措。 啞然片刻,易慈語重心長道:“明天去曬曬太陽,把你腦子里的奇怪念頭都給我曬干凈!” “對吧,你會覺得我奇怪。我也時常沒辦法理解腦袋里突然跳出來的念頭,它們似乎是自然生長的,讓我厭倦很多東西。我現在沒有什么偉大的理想,就希望能和大多人一樣活得普通些,過很普通很不起眼的平凡生活,就像……就像你爸。有段時間我特別羨慕你爸,他過著我向往的那種生活?!?/br> “我爸??” “對,你爸,我很羨慕他。他的生活平凡但不枯燥,普通但自得其樂。很多人或許覺得男人來照顧家庭洗衣做飯是沒本事,可他從不在乎別人怎么看,他跟我說覺得為你和林老師做飯很幸福,他喜歡做飯,也愛看你們吃。他還跟我說過,他喜歡開車,覺得司機是個很孤單但浪漫的職業,每次深夜出車的時候,聽著深夜電臺,他會想很多漫無邊際的事情,覺得那段時間是自由的,他也是自由的。時不時拉到幾個夜晚在城市里飄蕩的‘鬼’,醉鬼,加班鬼,失戀鬼,偶爾還會聽那些鬼講自己的故事……” “我很喜歡聽他聊那些,他對我訴說的那些生活具體又實在?!?/br> “無論是工作還是家庭,他都經營得很好,全心投入,樂在其中。我覺得他活得通透,快樂,也很有生活智慧,我尊敬他?;蛟S他不算世俗意義中很成功的人,但在我心里,他是很富足也很厲害的人?!?/br> 易慈很認真聽他說完,嘆了口氣。 她說:“可是你的存在本身就很不普通了,你不能否定自己的存在,存在即合理?!?/br> 李均意似乎被她逗笑:“哇?!?/br> 易慈梗了下:“哇什么哇!” “你現在說話很有哲理?!?/br> “……” “好了,去睡覺?!?/br> “你好好吃飯,多出去走走,鍛煉身體,有空去cao場曬曬太陽,心情不好酒給自己每個小蛋糕吃啊?!?/br> “嗯?!?/br> “我今年六一盡量去找你玩,給你過生日?!?/br> “嗯?!彼f,“我等你來?!?/br> 電話掛了。 她輕手輕腳從走廊摸回宿舍,又躡手躡腳上床躺好,一開始都沒睡著,躲在被子里傻笑了大半天。訓練期太枯燥了,能跟喜歡的人打個電話都能高興半天。 她那時候以為這樣的時光還可以有很多。 但有些事情毫無預兆就發生了。和她喜歡上一個人時的感覺很類似,來得悄無聲息,毫無道理。 五月開始,易慈再沒有打通過他的電話。 第24章 起初易慈并沒有多想。他的電話一開始只是無人接聽,她猜想或許是忙呢,沒空接電話。 過兩天再打,還是打不通。她覺得有點奇怪,發了兩條短信過去問他在干什么,一直沒有回音。 又過了一個星期,他的電話直接關機了。 她以為他或許是心情不好不想跟別人聯系,又耐心等了一個星期,期間無數次試著打那個號碼,沒有一次接通過。 易慈終于開始覺得事情有點不對勁。 月底有五天假,從隊里出來后她買了張火車票,瞞著父母,孤身一人去了首都。 那是易慈第一次獨自出遠門。以往去別的城市基本是為了訓練和比賽,跟著大部隊一起走,不需要自己cao心什么??赡翘耸锥贾煤懿豁樌?,她在那個陌生的城市里就像只沒頭蒼蠅,一開始甚至沒找對地方,稀里糊涂地跑到了另一個校區,折騰半天才找到正確的地方,一路問一路找,終于看見了物院。 也就是那時候易慈才發現,她對李均意其實了解得很少。學校,學院,名字,除此以外她居然沒有別的信息能夠用來尋找他。 她抬頭看了看面前的教學樓,再一次陷入茫然。 實在沒辦法,她最后鎖定了一個從教學樓走出來的男生——對方眉頭緊皺,衣著樸素,但目光炯炯,一邊快走一邊思考著什么,頭發有點長還有亂。不得不說,一看就很有學霸氣質。 易慈連忙沖過去問:“同學,你是物理學院的嗎?” 對方推推眼鏡,轉頭看她一眼,點頭:“你有什么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