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華 第39節
她又想摘下齊律的面具了,她想看看齊律現在的臉上是什么表情。 他是在因她的目光而羞臊嗎? 瞧他這個樣子,便能知道,他并沒有什么女人。 沈落枝思索間,突然聽見齊律開了口。 齊律的聲音很嘶啞,像是被火燒熏過一般,他的話也很簡短,卻透著沉重的意味。 他問:“郡主想如何做?”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但沈落枝卻明白他在問什么。 方才在聽見裴蘭燼那些話的時候,齊律便想拔刀了,她瞧見了。 她一時間覺得心里發暖,那種在冬日里,圍著爐火、裹著棉被、嗅著滾熱的男子血熱氣的感覺又來了。 沈落枝覺得她的面頰都跟著微微發燙。 她為齊律肯為她搏命而覺得歡喜,但又為自己一直貪戀人家身上的滾熱男子氣而覺得羞臊。 她是未出閣的大家閨秀,雖裴蘭燼已背棄她,但婚約尚未解除,她一直在想這些做什么! 仇還沒報呢! 她便從那鐵面與緊繃的肌理上移開目光,盯著一塊灌木叢看。 那一小片灌木叢生的荊棘扭曲,枝丫的邊緣都是刺,葉片也是小小刺刺的,若是勾上發絲與衣裙,一定會狠狠地扯下來一縷。 她便盯著那片灌木叢,低聲道:“你不必擔憂我,我自有我的法子?!?/br> 她的法子是什么呢? 耶律梟想不到,但他看見沈落枝那張漸漸冷下來的臉,便想,一定是個好法子。 她不是柔弱無依的小羊羔,她是大奉的鳳鳥,她的每一根羽毛都有金子的光輝,她可以翱翔九天,裴蘭燼和邢燕尋如此辱她,一定會遭受到她百倍的報復。 那一定是比死更難熬的報復。 耶律梟一念至此,便聽見沈落枝說道:“走吧,我們該出去了?!?/br> 那些刺客現下還沒冒頭,應該已經被親兵們撲殺了——他們之所以能突然造成動亂,只不過是占了“奇襲”二字,等到親兵們反應過來,二百多個人反殺回去,那些刺客很難贏的。 他們在山間耽誤了半夜,現在已是子時夜半,這么長的時間里,足夠那些親兵殺掉刺客了,而沈落枝現在要做的,是換一個方位下山,假裝她未曾撞破裴蘭燼與邢燕尋的丑事,結束這一場圍獵宴。 雖然這一場圍獵宴中途增生了許多波瀾,但是它最開始的目的已經達到了,沈落枝已經抓到了那個女人是誰了。 沈落枝發話后,她的小倌便帶著她在山間穿行,換了一個方位下山——這樣,才不會讓邢燕尋生疑。 若是他們跟著裴蘭燼與邢燕尋離去的腳步下山,裴蘭燼不一定能反應過來,但是久經沙場的邢燕尋卻很有可能反應過來。 而沈落枝不能讓他們兩個人知曉,她已經知曉他們做下的丑事。 她還要贈送他們二人一個大禮呢。 沈落枝隨著齊律在山間穿行了大概小半個時辰,他們便遇到了另一伙逃命的公子與私兵,正是邢燕尋的未婚夫鄭意。 鄭意年紀輕,圓臉,嫩臉,一雙杏核眼里滿是天真,平日里看人的時候,總是欲語先笑,臉上映著兩個酒窩,瞧著便是一副毫無攻擊力的小白兔模樣,又因為家中有銀錢,所以身上掛著各種玉佩香囊玉帶鉤,身上的蜀錦更是金絲銀線相互交映,上繡山岳云鶴的圖,一看就金燦燦的。 此時,有錢的小白兔他被他的私兵背在身上,趴在他私兵身上哭,瞧見沈落枝了,一雙哭腫了的杏核眼里便驟然爆發出一陣驚喜的光,他哽咽著喊道:“灼華郡主,你竟沒有死!真是太好了,我真怕你死了,南康王若是要追責我們可怎么辦呀!” 沈落枝已經到了喉嚨口中的安撫的話硬生生被懟回去了。 她縱橫江南西疆貴女圈多年,長袖善舞游刃有余,鮮少被人一句話噎的說不出話來,她再抬眸仔細一瞧,那鄭意臉上竟是那樣鮮明的關懷,他甚至還大松了一口氣似的拍了拍胸口。 她分不清這人是不是在拿話刺她,她真的分不清,因為他就長了一張“我沒腦子”的臉,讓沈落枝覺得,他就是這般想的,并非是故意刺她。 她只是在有錢小白兔的后面又加了倆字:有錢嘴毒小白兔。 還是一邊走一邊噴毒液的那種。 “今日宴席上出事,是小女子之過?!鄙蚵渲么跏侵骷?,宴席出事,她只能賠禮。 縱然這殺.手并不是她招惹來的,但事兒出在了她的宴席上,她便該站出來處理。 “郡主不必與我賠禮,有刺客又不是你的錯?!编嵰庖荒樕平馊艘獾目粗?,那小嘴兒一張一合,噗噗噗的往外吐毒液:“對了,你與裴郡守在席間不是一道兒坐著的嗎?逃命之后,裴郡守怎么沒來保護你??!” 鄭意想了想,還用了一句特別文雅的詞,道:“是大難臨頭各自飛了嗎?” 沈落枝抿唇,擠出來一句:“人群紛擾,沒瞧見?!?/br> 她想,由此可見,這鄭家人是真有錢啊。 但凡少一點銀子,都沒人跟他玩。 至于齊律,早在鄭意出現的時候,就悄無聲息的站在了一邊去,像是沈落枝的影子,除了鄭意的私兵警惕的看向他以外,鄭意和沈落枝甚至都聽不見他的腳步聲。 他有意降低自己的存在。 而此時,他們也已經到了山腳下了,重回到了剛才舉辦圍獵烤rou宴的地方。 四周一片凌亂,原本烤rou的烤架與木桌都倒在了地上,四周都是凌亂的腳印與箭矢,地上有很多刺客的尸體,也有親兵的尸體,但沒有姑娘公子的,顯然這些刺客不敢亂殺其余的貴女公子,他們只是為了目標而來。 還有一些姑娘公子失蹤了,大概也逃進了山林里,而裴蘭燼和邢燕尋已經回到了人群之中。 邢燕尋在與親兵溝通,瞧見沈落枝與鄭意歸來時,意味深長的掃了他們一眼,然后又看了一眼裴蘭燼。 而鄭意瞧見邢燕尋了,那噴了一路毒液的小嘴兒終于停了,拿眼羞澀的掃了一眼邢燕尋,然后從親兵身上下來,柔聲柔氣的說道:“燕尋,你還好嗎?你不用擔心我,我很好?!?/br> 邢燕尋掃了他一眼,似乎是嗤了一聲。 邢燕尋并不喜歡鄭意,這人就跟沒長腦袋似的,那張嘴更是讓人討厭,鄭意喜歡她,還是因為之前鄭意與人吵架時,她嫌吵,經過時抽了那人兩鞭子,鄭意便因此喜愛上她了,說她抽鞭子的樣子特別威武,像是個狗巴子似的天天跟在她身后。 這次帶鄭意來,她也就是想氣氣裴蘭燼罷了。 她根本不管鄭意,只又去看裴蘭燼。 裴蘭燼沒看邢燕尋,也沒看鄭意,他穿著一身白袍站在原地,瞧見沈落枝的時候,有些惶惶的眼底里便迸出欣喜的光芒,他快步走向沈落枝,因為過于急,竟然被絆了一瞬,踉蹌了兩步才站穩。 但他看向沈落枝的眼眸依舊熱切,甚至隱隱紅了眼眶。 “落枝,你跑哪兒去了?我好擔心你?!?/br> 她那未婚夫這般問道。 第32章 爭寵日 不愧是你??!又學到了! 裴蘭燼跑向沈落枝, 踉蹌著撲過去,一把擁抱住沈落枝的時候,周遭的納木城貴女們都紅了眼眶了。 “裴郡守與灼華郡主感情真好?!?/br> “據說他們二人年少訂婚呢, 向來是把裴郡守嚇壞了吧?” “太猖獗了,這些刺客居然跑進了納木城, 跑進了邢家駐地!” 沈落枝任由他抱著, 沒有躲。 她也沒有說話,只是沉默的把臉頰埋在了裴蘭燼的肩膀里。 她早已分不清裴蘭燼的話中真假了,她現在瞧見裴蘭燼這么惺惺作態,只覺得惡心。 沈落枝把臉埋在裴蘭燼的肩頭上的時候,四周的姑娘們哭的更厲害了。 有什么比歷經生死之后, 相愛的人一個擁抱更溫暖呢? 一旁的鄭意又覺得眼眶潮熱潮熱的, 他酸著鼻頭, 轉而和旁邊的邢燕尋說道:“燕尋,你看裴郡守和灼華郡主,他們倆真好, 以后你我二人成婚,邀約他們來吃酒吧?!?/br> 鄭意的話音落下后,邢燕尋的嘴角扯了扯,裴蘭燼也僵硬的收回了臂膀。 鄭意似乎就有這樣的本事, 他越是真正的和大家表達他的羨慕、喜悅、關懷, 四周的人看他的眼神越奇怪。 鄭意隱隱覺得有點委屈, 他撇著嘴, 又要哭似的。 接下來, 親兵們開始打掃現場, 也有親兵去邢家軍駐地傳訊, 還有人去通知受傷者的家屬過來領人, 一片混亂之中,耶律梟靠在一棵樹上,隔著一個面具瞧著沈落枝與裴蘭燼。 沈落枝鬢若烏云,腰若柳枝,面頰欺霜賽雪,她若削蔥般的指尖上還帶著一點血跡,洇透到了圓潤的指甲蓋里,身姿若鴻鳥般曼妙,當她垂下眼眸,面上含起一絲悲愴的時候,誰都要為之愧疚。 包括裴蘭燼。 裴蘭燼一時間懊悔極了,當時刺客襲來,他的腦海中第一個閃過的念頭便是“這些人是沖著他與邢燕尋來的”、“邢燕尋有危險”,所以他將沈落枝忘到了腦后。 也正是因此,他此體會到差點失去邢燕尋的感覺,若是邢燕尋真的死在這一場暗殺里,他怕是這一生都沒辦法原諒自己。 而沈落枝——沈落枝能出什么事呢?只是受些驚嚇罷了,那些刺客本也不是沖著她來的,所以裴蘭燼的愧疚就像是淹沒在水面上的花燈一樣——短暫的閃過幾個瞬息之后,便悄無聲息的不見了。 沈落枝也一如既往地大度平和,她從不會為這種意料之外的事情生氣的,她是那樣的體貼寬容,就像是她知道他為官不易,抽不開身,所以不用他千里奔襲去娶親一樣,此時,沈落枝面上也浮出了一絲笑意,柔聲道:“我自是不怪郡守的,郡守也不必為我擔憂?!?/br> 裴蘭燼心底里涌上一絲感動與滿意。 他的落枝,實在是太愛他了,離開他根本活不下去啊。 他們二人之間的氛圍格外纏綿,讓人瞧著都覺得好。 月下君子如玉,美人如雪,當真是交相輝映,又是少時訂婚,當真是極好啊。 耶律梟微微瞇了瞇眼瞧他們,雖然心中知曉沈落枝此時定是在逢場作戲,但依舊覺得胸腔中激憤難消。 這股火本是因為裴蘭燼背叛沈落枝而升起來的,現下又摻雜了幾絲妒火,這種蛇鼠兩端,言而無信的人竟也能與沈落枝相配嗎?他到底哪里值得沈落枝奔赴千里呢? 耶律梟那幽暗深邃的綠眼眸前像是浸了一層霧,將那翠綠的顏色掩成深綠,他不講話,只安靜地站著,將所有情緒都壓到最底下,也將他自己隔離出人群之外,仿佛與這世界都隔了一層薄霧一般。 直到有人突然跑向他。 耶律梟能輕而易舉的分辨出人群的腳步聲來源與誰,比如沈落枝的腳步聲輕柔平緩,不管什么時候都帶著沉穩的力量,比如耶律貊的腳步聲沉重、大步,伴隨著急促的喘息聲,比如邢燕尋的腳步,矯健又快速,偶爾會突然跳出很遠。 而現在向他奔來的這個腳步略顯慌亂,還帶著一陣陣吸氣聲,耶律梟一聽見聲音,便知道是與他并肩作戰的袁西來了。 當然,這個并肩作戰的地方不是在戰場,而是在郡主府的后宅里,袁西的肚子里有一大串的“勾引女人的方法”,耶律梟還沒學完呢,所以短暫的認他當了個“并肩作戰”的人。 “你方才救了郡主!”袁西一跑過來,便一把拉住了耶律梟的手臂,一雙眼都跟著冒光,他雖然壓低了聲音,但是眉毛還是激動的亂飛:“我瞧見了,你跑的好快??!齊律,茍富貴,勿相忘!” 之前齊律帶著郡主跑的時候,袁西就想跟上了,但他跑得太慢了,且四周都是刀劍碰撞聲,他太害怕了,就蹲在原地沒敢動,所以也就錯失了最大的功勞,但也沒關系,他與齊律都是一體的,只要齊律受了寵,他也能受寵! 耶律梟掃了他一眼,似是沒明白他的話,只問:“哪里來的富貴?” 袁西湊得更近了,低聲道:“你為了救郡主,中了那么多箭傷,郡主該不該來看望你?你若是躺在床榻上一裝病,郡主該不該來陪你?你若是把郡主留下來一晚,成了事,你身價便大不相同了,日后就算是裴蘭燼娶了郡主,你也是有一席之位的!” 裴蘭燼不可能娶郡主,耶律梟知道,但他還是順著袁西的話問道:“我這般,當真能得來郡主陪我?” “自然能!”袁西滿臉雄心壯志:“你聽我的,這行當,我精通的!以前我在樓里,可是最受女恩客歡迎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