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妹千秋 第6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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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要效仿“親有疾、藥先?嘗”的典故,卻幾次三番都下不去口,照微忍俊不禁要赦免她,阿盞不肯,終于鼓足勇氣猛灌一口,直入喉嚨,然后?飛快塞了?一塊桂花糖進嘴里。 照微也痛恨喝藥,只在不愿在孩子面前露怯,所以裝模作樣一口悶了?。 阿盞忙拆了?兩顆桂花糖遞給她,照微接過后?慢條斯理放入口中,用牙尖磕碎,狠狠在舌尖抿了?抿,這才緩過那陣苦勁兒來?。 她笑吟吟問阿盞:“舅舅和舅媽肯定不舍得讓你試藥,這是誰教你的法子?” 阿盞仰頭?說:“是沈七哥哥?!?/br> 照微想了?一會兒,隱約有點印象,“禮部尚書?沈云章的兒子?” 阿盞點點頭?,“前兩天我吃酥酪鬧肚子,女官jiejie去念書?的地方?給我送藥,我覺得藥太?苦了?,不要喝,沈七哥哥說藥最苦的只是第一口,他幫我把第一口喝掉就沒那么苦了??!?/br> 說罷十分期待地問照微:“表姐,你覺得藥還苦么?” 被那樣一雙大眼睛瞧著,照微只覺得心都化了?。她伸手將阿盞攬在懷里,蹭了?蹭她蛋清般滑嫩柔軟的臉,哄她道?:“果然沒有之前那么苦了?,再吃了?你的桂花糖,簡直一點都不難喝?!?/br> 阿盞笑得瞇起了?雙眼,“那我明天再來?陪表姐喝藥,表姐要快快好起來??!?/br> 兩人的笑聲像一陣輕重交雜的銀鈴,從繡屏后?傳出來?。西配殿里日光好,上?午的日頭?照得屋里暖洋洋,薛序鄰情不自禁抬頭?看向?繡屏的方?向?,只覺那屏上?的石榴花也被這陣輕松的笑聲催開了?似的。 她很少這樣外露高興。薛序鄰捻著官袍的袖角,心中默默想到,高興得有些太?刻意了?。 他在外面等了?兩刻鐘后?,終于等到了?內侍唱名宣見?。他整衣而入,跪地行禮,聽見?平身后?才起身看向?她。 明熹太?后?身著一件繡梔子花蜀錦裙,烏發綰成偏墮髻,未戴冠,只零星點著幾蹙桂花,壓著一支鳳頭?金簪。 她的裝扮有幾分家常,與他說話也不拘禮節,語氣十分親切道?:“伯仁去錢塘一趟,吃了?不少苦,瞧著都瘦了??!?/br> 被姚黨里外里地打壓排擠,他當然瘦了?。不似她這般珠圓玉潤,臉色嗓音雖有風寒之兆,卻遠未到需要罷朝的嚴重地步。 薛序鄰在心中默默猜測她今日這番舉動的含義?,照微只當他是舟車勞頓,聲音里頗有歉疚。 她說:“本該讓你先?好好休息,但難得碰上?你回來?,此事比較緊急,要提早交代給你?!?/br> “請娘娘吩咐?!?/br> “是一樁私事,你不必緊張?!?/br> 照微屏退了?眾人,飲下一盞潤嗓的茶,這才緩緩說道?:“我想請薛大人,幫忙擬一份和離書??!?/br> 薛序鄰聞言震驚地抬頭?。 他清晨入京后?徑往宮中奏對,下午便又馭馬出城,往錢塘的方?向?去了?,這中間來?去匆匆,甚至來?不及到中書?省押印報到。 聽聞此事后?,祁令瞻也覺得十分奇怪,問張知:“錢塘治水已有成效,薛序鄰既然能?脫身回京復命,何以又如此匆忙地跑回錢塘?” 張知說:“好像是領了?什么密旨,具體是什么,他是娘娘的心腹,仆也不敢亂打聽。要么大人親自找娘娘問問?” 祁令瞻垂目不語,心道?,只怕如今他在照微心目中的地位,連張知都不如。 自那夜以后?,直到祁令瞻隨完顏準等人一同前往北金,這中間又過去了?十天。這一旬中,除視朝之外,這對兄妹再未見?面,然而對彼此的動向?卻十分了?解。 為了?避免受人離間,往年都是姚鶴守親自出使北金,但今年祁令瞻故意將蜀中博買務的勾當走漏風聲的事告訴了?姚鶴守,一方?面是令姚鶴守不敢輕易離開大周,一方?面也獲取了?姚鶴守對他的信任。在允許他出使北金這件事上?,姚鶴守放松了?對他的警惕。 因?此祁令瞻輕易就從中書?省和三司手里要來?將近一百萬兩銀子,除此之外還有兩千匹細絹、五千匹松江棉布,以及各種金銀酒器、珠寶玩意,作為送給天彌可汗的禮物。 得知這件事后?,朝中甫受提拔、但是尚未領到封賞的武將們炸開了?鍋。 聽說有人聚在政事堂里鬧事,照微將杜家父子召去詢問情況。 杜思逐說道?:“荊湖路去年的軍餉虧空雖然已經填上?,但今年尚沒有著落,何況荊湖路之外,許多?偏遠地方?已經連年折壓了?許多?軍餉。前段時?間得了?娘娘的允準,臣去兵部和三司討債,那三司使左推右,右推左,只說周轉不過來?,可眼下卻能?輕輕松松拿出一百萬兩送給北金人,臣以為,此事錯不在鬧事的武將們身上??!?/br> 照微說:“雖情有可原,但聚眾沖擊政事堂畢竟壞了?規矩,若不重責,恐此后?有人效仿?!?/br> “娘娘打算如何重責?” 照微想了?想,說:“帶頭?鬧事者三十杖,動手推搡者二十杖,喧嚷助威者十杖?!?/br> 武將皮糙rou厚,并不怕挨打,杜家父子能?體會到照微偏袒的苦心,杜揮塵跪地領杖謝恩,“此事是臣與犬子未能?安撫人心,辜負太?后?娘娘信任,臣與犬子愿同受三十杖,以鎮撫人心?!?/br> 杜思逐忙道?:“臣愿代父受過?!?/br> 六十杖打下去,就算行刑的人手下留情,也會落下殘疾。照微留著杜思逐還有用,自然不會讓他活生生受這么多?,思忖后?說道?:“你受三十杖,剩下三十杖改為政事堂外戴枷站立十二時?辰?!?/br> 杜思逐并無不服,“是?!?/br> 但認罰只是手段,他們并不打算將此事輕輕揭過。 杜家父子對視一眼,由與太?后?關系更親近的杜思逐開口說道?:“但送錢給北金的事,還請娘娘三思。您與祁參知是兄妹,您愿意抬舉武將,臣等心中咸服,皆愿肝腦涂地以報。但您的兄長卻親近北金,態度曖昧,如今更是要將本可以用作軍餉的錢送到北金去,漲敵人志氣,滅自己?威風,臣擔心朝中會有人不明所以,進而對娘娘心生不滿?!?/br> 這些話,照微也考慮到了?。她問杜思逐:“你想讓本宮做什么?” 杜思逐道?:“臣斗膽妄言,娘娘應該勸參知大人不要去北金,且與姚丞相等人劃清界限?!?/br> “那是本宮的兄長,向?來?只有他管本宮的份,本宮哪里能?管得了?他?!?/br> 照微平靜的聲音里透出幾分冷笑的意味,對杜思逐道?:“不過本宮也不會繼續縱容他,這件事,本宮會給諸位一個交代?!?/br> 杜思逐沒有打聽出這交代是什么,見?她端起茶盞看向?窗外,忙與杜揮塵引身告退。 他們走后?,照微問侍立一旁的江逾白,“你覺得杜家父子如何?” 江逾白不是很確定她想問什么,沉吟半天后?說道?:“是一心為國的忠義?之臣?!?/br> “什么是國呢?如今本宮是國,將來?皇上?是國,或者,他們心中也有自以為的‘為國’?!闭瘴⒐沃璞K里的浮沫,忽而輕輕一笑:“端看他們想認哪個?!?/br> 江逾白遲疑著低聲問道?:“娘娘是懷疑杜家父子恃寵而驕,有不忠之嫌?” 照微搖頭?,“本宮沒有猜疑他們。逾白,武將不像文臣,他們賣的是命,應當值得更多?的尊重,不要輕易猜忌武將?!?/br> 江逾白說:“奴才有罪?!?/br> “你也沒有錯,”照微百無聊賴地擱下茶盞,“信任是一回事,控制是另一回事?!?/br> 第68章 十月初, 祁令瞻與北金使者隊伍一同返回北金。 鴻臚寺與禮部派人送行,雙方車隊綿延出永京城,在城外鋪排了二三里地。 將行之際, 薛序鄰從城中騎馬追出,揚著手中玉牌高?聲喊道:“車隊慢行!太后娘娘有旨意!” 他自錢塘往來奔波兩趟,前天剛回京, 這幾日未吃好也未睡好,瞧著形容憔悴,馭馬趕來時, 仿佛是逃荒的難民。 他氣喘吁吁地停在祁令瞻面前,說:“太后娘娘有懿旨,請參知緩行, 下馬聽旨?!?/br> 完顏準皺眉看?了眼天色, 小聲抱怨道:“大周的?送行禮節已經夠繁瑣了, 有什么要緊事不能早些?交代,再?磨蹭下去,今天隊尾出不了永京城?!?/br> 薛序鄰向?他一揖,說:“最多一刻鐘, 請貴使稍候?!?/br> 祁令瞻下馬, 與薛序鄰走到眺望亭中。薛序鄰尚未開口,祁令瞻先問?他:“是她讓你來勸我折返嗎?” 薛序鄰搖頭,說:“娘娘讓我給參知送點東西?!?/br> 他從馬下背囊里掏出一副手衣遞給祁令瞻,說:“這是娘娘吩咐, 尚衣局的?尚宮親自?趕制的?,她針線活好, 用了火狐毛做里襯。娘娘說北金比永京冷,送此物來, 想叫參知大人多保重身體?!?/br> 祁令瞻接過那副柔軟的?手衣,心中柔軟如蠟燭融化?。 他從懷中掏出一封信,信封的?中部有細微的?褶皺,可?見被人反復拿捏過,大概糾結了許多次是否要送出去。信封上工整地題著六個字:“吾妹照微親啟?!?/br> 他將信遞給薛序鄰,說:“請幫我將此信轉交給太后娘娘?!?/br> 薛序鄰接過信仔細收好,卻沒有就此離開的?打算,他面上顯出幾分猶疑的?神色,對祁令瞻說:“請大人戴上手衣,需要您現場寫幾個字?!?/br> “寫字?” 隨行內侍捧來筆墨紙硯,攤開在亭中石桌上,薛序鄰從懷中掏出一張折得四?方周整的?紙,展開后遞給祁令瞻。 祁令瞻接過,見紙首寫著三個字:“和?離書”。 他心中不解,卻先是無緣由地一緊,待飛快將和?離書的?內容看?完,氣得眉心緊擰,臉色如寒冰,捏著那張和?離書質問?薛序鄰:“家父已亡故,這是誰同我母親簽的?和?離書?” 薛序鄰說:“我已去錢塘確認過容夫人的?心意,此事得她點頭,她愿意和?離。太后娘娘的?意思是,由您為先侯爺代簽?!?/br> 祁令瞻打死也沒想到她會有如此決絕的?主意,“這實在是太荒唐了!” 薛序鄰同他解釋道:“民間?一向?有這個習俗,做父親的?死后,倘母親想另嫁,做兒子的?可?以?代父寫休書,或者?代父遣散姬妾。太后娘娘身份尊貴,她的?母親不能被休棄,只能和?離,所以?請參知大人代先侯爺簽下這一份和?離書?!?/br> 祁令瞻聽罷默然許久,問?他:“倘我不愿代簽呢?” 薛序鄰朝他一揖,“娘娘說,祁家如今為夫不仁,為兄不友,已是貌合神離,實在沒有勉力?撐持的?必要。無論為公為私,今日這份和?離書必須簽好。娘娘說,倘參知大人不愿意簽,她還交代了許多難聽的?話,不惜與您撕破最后的?體面,但她不想讓您當著下官的?面受辱,所以?勸您還是將此和?離書簽了,從此橋歸橋,路歸路,一別兩寬?!?/br> 真是好一個一別兩寬……她倒是寬了,他呢? 紫毫毛筆遞到手邊,硯臺里的?墨已經磨好,薛序鄰背對著他站在亭邊,遙遙眺望著曼延的?車隊,給祁令瞻留一點思索的?空間?。 然而再?怎么思索,此事也沒有周旋的?余地。他前天便已帶著容夫人落名押印的?和?離書入京,明熹太后卻引而不發,刻意要等今天臨行前一刻,讓他趕來攔下祁令瞻,使他不能攜此書入宮質問?,亦或暫時托辭逃開。 秋意肅寒,硯臺里的?墨微微凝滯。 祁令瞻將那和?離書翻來覆去地看?,直到北金使者?的?車隊吹起?催促的?號角聲。 號角聲中北風更緊,吹動氅衣如游龍。 他最終還是提起?筆,蘸了墨,在和?離書上寫下“祁仲沂”三個字,并畫下自?己的?花押,以?證子代父簽之意。 從此之后,他不再?是她兄長,她也不再?是他meimei。從此之后,永平侯府重歸空寂,徹徹底底只剩下他一個人了。 輕顫的?手指數次欲將那和?離書折起?,皆狼狽不成?,險些?被秋風裹著吹出亭外,倒是薛序鄰眼疾手快地抓住,檢查無誤后,對祁令瞻道:“娘娘交代的?事已經辦妥,時間?緊迫,請大人出發吧?!?/br> 祁令瞻卻問?他:“這樣的?事,她為什么請你來做?” 薛序鄰回答道:“許是因為臣恰好能借治水的?機會往來于錢塘和?永京,所以?才承蒙娘娘信任?!?/br> 祁令瞻淡聲問?:“她為何不親自?來?” “天氣冷,而太后娘娘風寒未愈?!?/br> 祁令瞻聞言默然。 他其實不指望能從薛序鄰嘴里問?出什么實話,但他還是忍不住想問?,畢竟這是距離她親近的?人帶來的?,有關她的?消息。 兩人并肩離開小亭,薛序鄰送他上馬,祁令瞻拾起?韁繩,忽又掉轉馬頭看?著他。 祁令瞻沒頭沒尾地對薛序鄰說了一句:“難得她這般待你,但愿你不要像我一樣,負心良多?!?/br> 薛序鄰微愣,“參知大人此話何意?” “你心里明白?!?/br> 他說完便馭馬走向?隊首,北金人渾厚的?號角聲又響起?,綿延如長龍的?車隊緩緩移動,在后路上揚起?高?高?的?塵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