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黑太子偽裝日常 第4節
陳曄眉眼一動。 太子殿下溫良恭謙,素有端雅君子之稱。 于朝政,太子克己奉公,殫精竭慮。于朝臣庶民,太子平易近人,憐貧恤苦。 太子是有目共賞的儲君,像一塑上天眷顧精心雕刻的泥像,從頭到腳沒有一丁點兒瑕疵。 同是奔波半載,太子卻只記著旁人的功勞,半分不提自己,陳曄也曾受到太子提攜,面上浮上一抹愧色:“卑職無能,雖尋得公主,卻晚了一步,殿下若和卑職同返,恐要耽擱幾日?!?/br> 陳曄領著楚南瑾上樓,同他說起小花的情況,剛踏上廊板,一道蜷成一團的身影朝著他們滾來,陳曄黑了臉,適才太子來得突然,他還未來得及處置曹老爺。 “太子殿下,草民有冤??!” 曹老爺方才偷聽,聽見指揮使喚來人太子。他心中一動,太子美名天下誰人不知?太子菩薩心腸,定能替他討回公道。 果不其然,太子在他跟前停住腳步,一雙琉璃般的眸子溫然望著他:“何事喊冤?” 曹老爺哭天搶道:“今日本是我兒喜宴,我兒娶妻三媒六聘,遵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墒侵笓]使闖入喜宴,竟毫無緣由地砍了我兒手臂……” 楚南瑾側眸望向陳曄,問道:“可有此事?” 陳曄冷冷看了曹老爺一眼,躬身作揖道:“確有此事?!?/br> 曹老爺得了理,又要冤喊一番,陳曄搶在他開口之前道:“此人口中說的娶妻,娶的便是公主殿下?!?/br> 曹老爺忙道:“小花從小在菩村長大,村子里上上下下都知道,她爹娘健在,一家四口。官爺尚未查證,怎能憑主觀臆斷?官爺此舉,真是寒了民心,有失公允??!” 楚南瑾溫和的眉眼微微蹙起,身為儲君,他卻從不乾綱獨斷,會給旁人辯解的機會,從千絲萬縷中抽出蛛絲馬跡,再下定論。 但陳曄并非行事魯莽、草芥人命之人,這其中齟齬,將公主的養父母提來方能揭曉。 陳曄也想到了這茬,沉聲道:“卑職已派了人手去菩村,不出一個時辰便能將人提回來?!?/br> 楚南瑾微微頷首,陳曄能做到這般滴水不漏,想必是有十成的把握,只問:“為何砍了他兒子的手臂?” 陳曄不卑不亢道:“卑職到時,他那癡兒正拖著公主往樹上撞,公主縱然落難,也是萬金之軀,豈容他人欺辱。斷臂不過略施薄懲,殿下若認為卑職行為過當,可將此事呈詞陛下,卑職愿意領罰?!?/br> 聞言,楚南瑾心中已有考量,對曹老爺道:“孤信指揮使,但也不會偏信。待提了人來,若是指揮使的過錯,孤會給你一個交代?!?/br> 兩人一言一語,竟是將指揮使的過錯說得無足輕重,曹老爺心有不甘,正欲再言,小花所在的廂房中忽地傳出一聲驚叫。 楚南瑾面露擔憂,抬步匆匆趕去,陳曄緊跟其后。 進了房,幾個給小花更衣的婢子瑟瑟聚在拔步床旁,見進來的人一身貴氣,必定身份不俗,幾人慌忙下跪請罪。 紅色幔帳低垂,將榻上情形覆上一抹朦朧,楚南瑾立在門口,怕驚著里頭的人,輕聲問:“可是公主醒來了?” 婢子連忙答是,楚南瑾又輕聲問了句情況,婢子顫聲解釋,原來那一聲驚叫是小花發出,婢子給她打絡子時,她忽地醒來,似是驚恐眼前突然出現的人,抱著被衾往床角躲去,直至婢子撤身才冷靜了下來。 楚南瑾細細一看,拔步床上隆起一道小小的身影,微微動著。門被打開,冷氣也跟著灌了進來,她這是冷了。 迢縣是個小地方,物資匱乏,火盆里燒的都是些低劣的柴炭,不如宮里頭用的銀骨炭,楚南瑾站的地方靠近火盆,一股子嗆人的煙味,他喉間一癢,卻是生生抑了下來,遣退了婢子,輕輕將門合攏。 屋內只剩了他們三人。 小花并非全無意識。 她陷入混蒙的時候,腦海像被人撕扯分裂成了兩半,兩道刻薄的聲音糾纏誘哄她,問她是否有恨,是否有嗔。 小花不知其意,但她隱隱覺著,若她說出那道聲音想要的答案來,頃刻就會被吞噬,便答無恨也無嗔。 那兩道聲音混成一團白霧,其中隱隱有人影浮動,提著鋒利的棒槌朝她靠近,厲聲斥責她撒謊。 她驚慌失措,猛地睜開眼睛,看見幾個生面孔,誤以為是白霧中的人影追著她來了現實,臉嚇得慘白,攥著被衾往角落躲去,瑟瑟縮在一方角落。 她的驚叫起了成效,那幾人被她嚇走,卻又有人進來,小花渾身緊繃,神經高度集中,悄悄探出一雙眸子窺著幔帳后的情形。 不過須臾,本立在門口的身影竟朝著她走來,小花拼命往另一邊床角避去,退到無可退,她驚慌地張嘴,溫潤熟悉的聲音卻讓她的驚叫止于喉間,愣了半晌。 “別害怕,無人會欺你?!?/br> 在被爹娘拋棄嫁給曹家時,小花沒哭,因為爹娘本就不愛她,是她一直在自欺欺人,她奢望本就沒有的東西,是她活該。 在走投無路被曹家抓回去時,她也沒哭,他們恨不得她軟弱可欺,便能不費吹灰之力地押她去洞房,去做那傻子的妻子。 可一聽到這璞玉般的聲色,小花眼眶紅了半圈。 她這輩子鮮少得到過關愛,像一個被扔到黑暗中,無人問津的孩子,雖然難受害怕,到底是熬過了這么多年,一個人受著就受著了。 可曾經籠罩過她的那道月光灑下來,輕柔地告訴她,他知道她的恐懼害怕,無人再欺她。那些被壓下去的委屈瞬間涌了上來,將她的理智與防備淹沒。 她眼角溫熱,微微抬起頭,猶帶著不敢置信,眼睫微顫著。 “太子殿下……是你嗎?” 第5章 長靴踏過地面,頓足于拔步床前。幔帳被一雙修長的手挽起,掛上金鉤,露出一張令天地無光的面容。 小花的呼吸停了幾息,一瞬不瞬地望著對方。 楚南瑾也含笑望著她,一雙眸子似呈了璀璨星河,秋水鴻波,讓人沉淪溺死其中。 門啟時刮入的冷風在炭火中消失殆盡,帶起幾粒微芒的火星子,炭火燒得很旺,許是因為屋內溫度驟增,小花的耳尖染上薄紅。 她舍不得移開眼,卻呼吸急促得胸腔悶動。 她害怕這只是一場夢,一場幻覺。 她試探地用力去捏兩頰,一陣疼痛,手下頰rou紅腫。 “會疼?!?/br> 楚南瑾幾步上前,微微俯身握住她的腕臂,“你這傻娘子,女子花容最為重要,你扯自己作甚?” 肌膚相觸,小花觸電般一顫,猛地縮回寶藍錦被內。眼神胡亂瞟著,太子離得這般近,近得她能聞見他身上那股若有似無的清幽香氣,令她心神大亂。 “怕我嗎?” 他柔潤的眸子清澗無塵,好似無措地朝后退了一步。 他溫聲解釋:“我會帶你離開這里,沒人再能到傷害你了?!?/br> 見小花仍低著頭,他苦笑道,“是我的錯,未能一眼認出你,讓你在曹家受了那樣的委屈,中了不明之毒?!?/br> “你本該是被嬌寵呵護長大的公主,卻受苦受難,險些被逼嫁人婦。今后,我會將你失去的東西加倍補償回來,疼惜你、愛護你,不會再讓你受這些委屈?!?/br> 他說的每個字小花都能聽懂,可是連在一起,小花就被繞糊涂了,“太子殿下在說什么?” 她后知后覺,察覺出不對勁來,她從小在村里長大,不過一個胸無點墨的村姑,何德何能驚動指揮使和太子殿下? 楚南瑾輕聲道:“你方醒,我還未來得及與你解釋?!?/br> 越聽下去,小花的眼睛睜得越大,完全不敢相信太子殿下說的話。 太子說,她是皇帝興師動眾尋找的永樂公主,本名姜念蘭。 十幾年前,蘭妃在民間誕下永樂,嬰兒尚未足月,當地兵匪引起動蕩,糧草枯竭,而后是一場慘絕人寰的大逃荒。蘭妃在逃難途中罹難,皇帝尋到她時,蘭妃沒了氣息,卻是緊抱著襁褓中的嬰孩。 皇帝大慟,抱著蘭妃的尸體離開,嬰孩則被扔給了同行的幾位御史和宦官照顧。 未曾想,襁褓中竟是個死嬰。 彼時的皇帝因痛失蘭妃而變得有些瘋魔,膝下唯有這一位子嗣,若稟上公主薨逝的消息,他們一行人的腦袋不保,膽戰心驚地回了宮,在旁人慫恿下,膽大包天地尋了個女嬰冒充永樂。 皇帝沉湎于悲慟,自那以后神智時好時壞,變得瘋瘋癲癲,竟也沒發現被調包的公主,就如是平穩地過了十幾年。 這十幾年來,無論皇帝如何日思夜想著蘭妃,蘭妃都從未入過他的夢,他也曾大興找過高僧入宮做法,都不償夙愿,直到一晚,蘭妃破天荒地入了他的夢境,卻是斥責他有眼無珠,讓她的女兒流落民間,過著非人的日子。 皇帝大怒,提了當事人審問,一行人不堪重刑,道出了當年的真相。 也就有了皇帝舉國上下尋找真公主的舉動。 “可是,你們怎么就認為我就是永樂?你們會不會認錯了人……” 楚南瑾道:“指揮使有蘭妃娘娘生前的畫像,你與娘娘生得一般無二?!?/br> 小花不安地絞弄著手指,“可是殿下也說了,圣上尋到蘭妃娘娘之時,那嬰兒已經死了。我是有爹娘的,我家住在菩村,興許我只是碰巧與蘭妃娘娘長得像……” “指揮使常在御前行走,眼光獨到,為人沉穩,我相信他的判斷。當年之事多有腌臢,指揮使已派人去了菩村,待你的家人來了,便能知曉些眉目?!?/br> 小花的不安并沒有降下去,更沒有飛上枝頭的喜悅感,只覺得虛妄得很。 她做了十幾年的小花,也逆來順受地苦了十幾年,而今卻有人告訴她,她的身份是皇城里的公主。這就像她做了十幾年的姑娘,卻有人說她其實是位郎君,她無法去相信接受,只覺得荒唐。 可是說這話的人是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是蒼穹皓月,是她匍匐泥濘之時唯一愿意站在她這邊的人,他是圣明賢德的儲君,她寧愿去質疑指揮使被蒙蔽了雙眼,也不愿意對太子殿下生出任何一絲不信任。 小花的眉毛揪成一塊,很是苦惱糾結,內心深處卻涌著一股莫名的期待。 如果她真是那位公主,那么她這些年來不受爹娘待見,只是因為她非他們所出。 而不是因為她做得不好,更不是因為她是個女孩兒。 她亦可以站在太子殿下身邊。 小花心口微顫,因為自己大膽的想法。 可沒過多久,這股子期待又被另一番浪潮壓下。 “我這個樣子,真的能做公主嗎……” 她伸出雙手,怔怔地凝望著。 哪個公主的手不是瑩白如玉,蔥嫩如花?她這般粗鄙不堪,渾身上下沒有一點兒公主的特質。 楚南瑾低眸看了眼,忽然轉身離去。 太子是嫌棄她的手難看嗎? 小花猛地回過神,像被人狠狠打了一巴掌,從美夢中抽身而出,臉上燒得厲害。 張嬸說她的手凍得難看,她不以為然,可在太子面前,被太子嫌棄,她心底涌起一股無地自容之感,酸澀漲得胸口撕開一條口子,恨不得將這雙手永遠藏起來。 太子殿下這般尊貴,見過的玉手定是數不勝數,恐怕從未見過她這樣的。 小花將手收回被衾,垂下頭,nongnong的自卑將她包裹。 她用力地搓著手,恨不得將那塊皮搓下來,再重新長出嫩白肌膚,就不會遭人嫌惡了。 沒過多久,楚南瑾又走了回來,“你怎么又在弄疼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