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官之后 第21節
“這小郎君真這么好看?什么樣???”馮氏總算來了些興致。 馮氏之前與其他夫人喝茶時,其實也聽過東廠督主好像認了個螟蛉子,只不過她當時并不關心,至今連人家孩子姓甚名誰都不知道。她丈夫大概比她強點,至少知道廠公姓什么。 廉深咂摸半晌,也只能詞窮的回了句:“白,特別白,白得好像能反光?!?/br> 馮氏“切”了一聲,這算什么好看的點?她轉而回到了自己的話題:“絮jiejie說什么時候讓果果入京了嗎?我這邊什么都準備好了,沒有不妥帖的。就是不知道他喜歡不喜歡,要是不喜歡咱們可得早點換?!?/br> “她一向主意多變?!绷钐崞鹎捌抻行┯樣?,“興許又不想果果來了呢?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萬萬做不了她的主的。我再去一封信看看吧?!?/br> 本就不怎么方便的車馬書信,為防止有心人探查,在廉深和前妻之間傳遞的就更慢了。 “唉,我不是這個意思,你可別催啊。要說也是你自己的主意,與我無關?!瘪T氏可不想像丈夫一樣被討厭,她生怕誤會,連連擺手,“我就是想著,果果要是能今年來京入學呢,正可以和犬子做個伴。就咱們犬子這體格,誰能欺負得了他們倆???” 犬子小朋友,十歲的體格,六歲的年齡,他其實也是今年新入學的國子學外舍生,沒什么優點,就是力氣大。 吾家有兒初長成,力拔山兮氣蓋世。 作者有話說: 關于孩子的名字問題還是在作話里解釋一下吧。 類似于,你知道幾個同事/領導家孩子的名字呢?或者你知道幾個同學/老師家里小孩的全名呢? 你對同事/同學家小孩的態度,就是廉大人對廠公家孩子的態度。他會知道同事有個很喜歡的兒子,也有可能知道孩子病了同事請假沒來上班。但不太可能會關心并深究這孩子叫什么。 以及,廠公幾人對外一向叫的絮哥兒,而不是絮果,這在之前的大部分角色對話里也有體現,歡迎查證。 *惠民藥局:從我國宋代就開始有了,也確實是以幫助貧民為目的建設的。六疾館、悲田養病坊也是不同朝代的類似機構,文里用了名字,但職能和古代不太一樣。 ps:犬子小朋友,就是絮果未來最好的朋友 保鏢了。 聞蘭因:???最好的朋友?那我算什么? 第28章 認錯爹的第二十八天: 暮去朝來,歲序更新。 正月十六的開學日終于還是到了。 這一天,絮果早早的就起了床。錦書估算著時間進門,本想要掌燈叫醒自家小郎君,卻發現絮果已經在床上坐了有一會兒了。 他看上去好像什么都沒做,又好像做了很多。錦書一時間也說不清,因為床上既沒有凌亂的玩具、也沒有總會被小郎君偷渡來一起睡的狐獴一家,他一個六歲的孩子除了坐在這里又能做什么呢?錦書只看到了小郎君從不離手的小貓荷包。 當錦書的纖纖素手撩開紗簾,絮果就發出了求救的聲音,又低又失落,還有一點點的丟臉,因為他……發現自己竟然不會穿官學服。 錦書并身后幾個婢子齊齊掩口失笑,七嘴八舌的趕忙安慰郎君。 “嗨呀,奴婢還以為什么事呢?!?/br> “不會穿是正常的呀,官學服和大老爺們上朝的襕衫近似,本就復雜?!?/br> “連咱們督主穿衣都需要婢子服侍呢?!?/br> “真的?”絮果拍了拍慶幸的小胸脯,原來不是自己突然變笨了啊,真是太好了。 在錦書等幾個婢子jiejie的幫助下,絮果終于換好了嶄新的外舍服。是統一規定的玉色襕衫,身口鑲邊,圓領寬袖,又是系帶,又是襞積的,比絮果平日里穿的衣裳要復雜不少。在衣身差不多到膝蓋的地方,還有一道名為橫襕的接縫,寓意恪守古意。 穿好后,絮果看上去就像是等比縮小的連大人站在了銅鏡前。 幾個婢子連呼驚奇,以前見到這樣官服打扮的督主只覺得凌然不可侵,今日才發現原來還可以穿得這般冬日可愛。 她們家小郎君就是全雍畿最可愛的崽! 等絮果出現在花廳里,與已經穿好官服的連廠公面對面后,父子倆更是就像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一樣的玉色,一樣的深邊,一大一小的兩個美人。誰看了不得說一句親父子? 連大人對于這樣能彰顯父子身份的服飾總有種隱晦的愉悅。直至……今早依舊熬鷹般到現在還沒睡的不苦大師,領著狐獴一家跨過了花廳的門欄,它們也穿了一樣的玉色襕衫,只不過比絮果的還要小一號。 不苦大師邀功似的開口;“看,絮哥兒,叔叔給你的狐獴做的新衣裳?!?/br> 絮果眼前一亮:“呀!”與他一模一樣! 連大人的臉當即便沉了下去。 偏偏不苦根本毫無察覺,只一屁股坐在桌子旁的方墩上,就招呼婢子多添了一雙碗筷,自然而然地吃了起來。 在快速大口喝完兩碗滑雞粥后,大師直呼痛快,并再次嘚啵得了起來:“真不是我說,狗剩子啊,同樣的衣服,你穿起來和咱們絮哥兒怎么就那么像兩路人呢?這好歹還是你換了玉色的一身,要是之前秋天白色的那套,媽耶?!?/br> 白色屬金,穿在目下無塵的廠公身上總有種說不上來的肅殺之氣。 官學服和朝臣的常服一樣,都是隨著時節變化而有不同的顏色需求的,春青,夏朱,秋白,冬黑,當然,還有五品以上官員萬年不變的貴紫。不管是哪一種,穿在連亭身上的感覺都好像他隨時要殺人。 連亭很努力才在心里勸好自己忍了,今天是兒子開學的第一天,不宜見血。他運氣半晌,這才道:“是嗎?我還覺得我和絮哥兒挺像的?!彼麆癫豢噙m可而止。 不苦卻一臉得寸進尺的驚訝:“你是什么時候瞎的?” 吃(收)完(拾)朝(不)食(苦),絮果才終于想起來要把阿娘交代的第二封信送給阿爹,其實他早就應該給了,只是之前病了就給忘了,今天早上才想起來。 連亭挑眉,接過了不知道被折了多少折的信箋,比上次沒頭沒尾的“還你”好了不少,至少這回有了一句禮貌的開頭“敬啟者”。連亭都懶得去深究這玩意是怎么塞進絮果的荷包了,他更詫異于這信上的折痕怎么感覺這么新。沒道理啊,為什么要多此一舉的折一下? 絮果既忐忑又緊張,悄悄拽著自己寬大的袖角問阿爹:“阿娘、阿娘說什么呀?” “哦,沒什么,你娘就是好心提醒我給你準備上學用品時的注意事項?!睆拈_學第一天孩子的書包里應該裝什么,到貼身的書童要怎么選,大事小情全都考慮到了。只是信中的語氣可不是什么商量,更像是一種告知。是一種在這個強調女子該三從四德的時代里非常與眾不同的強勢。 也許會有人不習慣這樣的女子攻擊性,但不包括連亭。他甚至是很欣賞的,巴不得自己伺候的楊太后能有這份殺伐果斷。 可惜,每個人都是不同的。 書童是來不及按照絮娘子所求的找了,但至少開學用品連亭可以替這位阿娘努努力,他核對了一下后發現竟和他給絮果準備的差不多,除了多了一套衣服。連亭沒明白帶衣服做什么,但還是讓錦書給備上了。絮果的襕衫做了很多套,都是嶄新嶄新的。 然后,連亭就不得不上馬趕往皇宮了。 因為連大人今天依舊要上早朝,他甚至不一定能趕回來參加兒子的開學禮。連亭不是沒動過干脆請假的心思的,但他之前已經因為兒子高燒而有多日沒上朝的記錄,他不能再給別人留下更多攻訐他的口實。況且…… 點卯的偏殿內,當連亭冷著面容出現時,不少朝臣都沒能來得及收好自己眼中的驚訝,督主竟然今天沒請假! 不過很快他們就知道連亭為什么不請假了,因為他根本不用。 朝堂上的小皇帝看上去對今日還要上班的怨氣不比朝臣們少多少。他一上來就讓身邊的司禮監大太監進行了“有事啟奏,無事退朝”的唱名,一如連亭所料。 今天是所有官學一起開學的日子,他不想錯過兒子的入學儀式,小皇帝就想錯過他弟弟的了嗎? 不可能的。 小皇帝很努力在朝臣之中做好了一個端水大師,但弟弟他只有一個啊,自然是要多偏寵些的。他之前還因為雍畿泮宮教學質量堪憂,不想送弟弟去泮宮讀書,而和朝臣當庭起過很激烈的沖突。 可惜,連亭當時正在家中照顧發燒的絮果,沒能一睹陛下舌戰群儒的英姿。只是聽說小皇帝不僅不想送弟弟進泮宮,還“得寸進尺”要送弟弟入辟雍,那是只有皇子公主才能讀書的地方。因先帝無子,辟雍一度都荒廢了。 朝臣當場就炸了鍋,因為他們至今還沒有就小皇帝到底要不要改認先帝為父的事情掰扯清楚呢,小皇帝這就要直接犯規送弟弟進辟雍了,那還得了? 最后以楊太后出來主持大局、雙方各退一步了結了此事。 既北疆王世子不入泮宮,也不入辟雍。 大家皆大歡喜。 但連亭在事后聽說時,總覺得小皇帝這是一個套啊,他好像無師自通了想要開扇窗,就得先要砸墻的路數。明明很簡單,偏偏就讓他成功了。 聞世子既不去泮宮,又不去辟雍,那他還能去哪兒? 聞蘭因世子殿下……自然也是去國子學外舍了啊。 小皇帝抄連伴伴的作業抄得很徹底,他并不覺得只弟弟一個人在辟雍讀書能好到哪里去,他一開始的目的就是旗幟鮮明地國子學外舍。但如果他上來就和朝臣說想送弟弟去國子學,肯定又會有人嘰嘰歪歪說不成體統,他索性就拜托太后伯母幫他做了這場戲。 朝臣覺得他們再次“規勸”陛下成功,陛下滿足了心愛的弟弟想要和小伙伴一起玩的愿望,聞蘭因則終于能見到絮果了,皆大歡喜。 一個所有人都快樂的成就達成了。 此時,同樣穿著制式襕衫的北疆王世子,正在北疆軍長腿侍衛們的拱衛下,等在國子學外舍的門口。他站在車轅上,瞇眼看著一輛又一輛的馬車過去,在心里數著這不是絮哥兒家的,這也不是絮哥兒家的,絮哥兒怎么還沒來???他擔心地想著,馬上就要到點了,絮哥兒不會遲到吧? 有侍衛小哥大膽假設:“有沒有一種可能是連小郎已經進去了呢?” “不可能,咱們已經算來得比較早的一批了?!甭勌m因實在是太激動了,昨晚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今早更是天還沒亮就坐了起來,雙眼精神得仿佛能放光?;蕦m離東城也不算特別遠,他來的時候國子學門口還是門可羅雀、小貓三兩只,絮果怎么可能到的比他早? 絮果…… 還真就是第一個到的。 他和暫代了家長位置的不苦大師,坐在空曠廣場的第一個矩形格內。國子學的齋仆當時甚至還沒有完全布置好現場,在兩人的眼神下腳步都不由加快了幾分。 “抱歉啊?!辈豢啻髱煹牟豢孔V再次穩定發揮,他生怕孩子遲到,結果反而到得太早了。 絮果搖搖頭,表示沒關系,因為他并不覺得無聊。絮果不管在哪里,總能自得其樂,他從小貓荷包里拿出了透明光滑的玻璃珠,熱情邀請大師來打彈珠。這也是他阿娘留給他的,哪怕絮果再珍愛,玻璃珠上還是留下了不少歲月的痕跡。 不苦大師卻拿起來不可思議地端詳了半晌,久久之后才感慨了句:“你娘可真有錢?!边@甚至都已經不是有錢不有錢的問題了,而是這種珠子在宮里都不可能有。卻被絮果的娘隨意拿來給兒子玩打彈珠玩,他本還覺得他的公主娘小時候拿寶石玩就夠奢侈的了,沒想到一山還比一山高,絮果整整有一袋子這樣晶瑩剔透的珠子。 不等大師加入,絮果已經和一個不知道打哪兒來的小黑胖子愉快的玩了起來。 這自然是昨天在六疾館門口被人群擠怕了的司徒犬子小朋友,他今天一早連他爹也顧不上,就自己先來報到了。他本來在國子學外舍的廣場上看不見人,心里還有點害怕,結果一抬頭就看到了在玩彈珠的絮果。 “你們很熟嗎?怎么就認識了???”不苦看著已經迅速勾肩搭背在一起的兩人,滿臉的不可思議。 絮果不解地回看大師,就這么認識了啊。 小朋友的友誼總是很簡單的,一個上來問,我能和你一起玩嗎?另外一個說,好啊好啊。然后他們就真的玩作了一團。 絮果很大方,直接就給司徒抓了一大把彈珠,兩人誰也沒把這東西當回事,任由珠子在激烈的碰撞中被蹭下了一次又一次的玻璃碴。不苦大師看得直心疼,兩個小孩卻咯咯笑了個痛快。后面人就漸漸多了起來,加入彈珠大軍的小孩也越來越多,后來實在是太多了,他們就活像胡同口下棋的老爺子們的翻版,哪怕玩不上,也要圍成一圈趴在那里看。 直至不苦那個當國子監司業的堂叔來了,這場聲勢浩大的游戲才遺憾地暫時告一段落。不苦還被他堂叔狠狠的剜了好幾眼,紀大人表示,我堂堂國子學已經好些年沒有過這種不互相學習、只聚眾玩樂的場面了,怎么想都只可能是他這個紈绔堂侄教唆的! 不苦大師:…… 絮果已經再次變成了不諳世事的小朋友,從容得就像一棵小白楊,朝氣蓬勃地站在不苦叔叔身邊,看上去不知道有多快樂。但他和別人玩了這么長時間,當不苦小聲問他都認識了誰時,他卻連一個名字都沒記??! 小朋友的友誼不僅快,還不需要名字是嗎? 在新生的開學禮開始之前,最先確認的是分齋。三十人為一學齋,這一屆一共四齋,分齋靠的就是一個先來后到。因為能進入國子學外舍的小孩家里哪個來頭都不小,國子學這邊誰都惹不起,暫時也就沒敢一上來就搞什么好壞之分,只公正公平的把分齋交給了老天爺。 絮果作為第一個到的小朋友,就和他認識的第一個朋友,也就是第二早到的司徒,一起分到了名為山花齋的第一學齋。 而最后一個才勉勉強強被侍衛扛進廣場的聞世子,則只能被分到了最后的蒼穹齋。 他甚至還沒有來得及在發現絮果后和他開心地招手,就先聽到了兩人不同齋的噩耗,對于只有六歲的小世子來說,這樣的大起大落,無異于是天都要塌了。 而連亭…… 也終于知道了聞世子其實進了國子學外舍。 小皇帝如愿早早的下了朝,迫不及待就帶著同為家長的連伴伴一同趕赴東城觀禮。他是在路上和連亭分享的這一喜訊:“這樣他們在外舍還能互相照應,以后都有個伴兒了,朕很為阿弟高興,連伴伴你是不是也是如此?” 連、連大人非常敬業地擠出了一個笑容,是啊,他都快、高、興、死、了。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