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注定要位極人臣的女人 第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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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不可以窺探外壁,不可以窺探外庭。對于不是親屬的男子,不可以與對方互通姓名;對于不善良賢淑的女子,不可以與對方親近……” 謝知秋學東西一向很快,她總是看一遍就記住,聽一遍就明白。 自從她愿意開口說話以后,父母長輩,無不為此感到驚奇。 若是以往,第一次見識到她學習速度的成人定會吃上一驚,然而今日,情況卻似乎有所不同。 林先生發現她只聽一遍原文就能懂得意思,果然大有意外之色。 她撐起眼皮來看她,可眼底除卻震驚,其余的感情不像是欣賞或者贊賞,反而是某種一言難盡的復雜之色。 “你……” 林先生籌措語句。 她定定地看了謝知秋一會兒。 謝知秋目光沉靜,只是回望她。 她瞧著比尋常孩童懂事早熟,可終究只是個小女孩,將來會長成什么樣,全看教育她的人打算如何涂抹。 半晌,林先生將書一合,不動聲色地收到背后,肅道:“今日就先到這里,接下來小歇半個時辰,你們自行休息吧?!?/br> 謝小姐一愣。 跟在她身后的小丫鬟們也面面相覷,不知所措。 這林姆師長得苛刻,本以為她的教導定然嚴厲,誰都沒料到她居然講了沒一刻鐘就宣布休息,反而讓人茫然。 謝小姐一向不愛說話,她身邊的小丫鬟只得怯生生地替她問道:“林先生,小姐尚有余力,不再多教一些嗎?” 林先生閉目養神,說:“不必cao之過急?!?/br> “那休息期間,我們干什么好?” “愛干什么干什么?!?/br> “那,要不要提前讓小姐預習下功課?” “……不必。小姐年幼,課業不宜太快,循序漸進最為重要?!?/br> 小丫鬟們愈發無措。 過了小會兒,有個小丫鬟壯著膽子問:“那……林先生,我們可以帶小姐到院子里跳花繩嗎?” 這個要求其實有點離譜了。要是小姐自己提議也就算了,但謝小姐性子孤僻又喜靜,平日里更愛一個人坐著,擺明是小丫鬟們自己想玩。 不要說這位長相肅殺的林姆師,這被府里的管事嬤嬤抓到,也非得教訓她們一頓不可。 然而林先生卻不大想管她們的樣子,眼也不睜,只說:“可以?!?/br> 小丫鬟們差點歡呼出聲。 都是七八歲的小姑娘,比謝小姐大不了多少,她們強耐喜悅地對林先生行了禮數,很快帶著小姐去了院子。 雖然謝知秋是個千金小姐,還鮮少說話,給人感覺很麻煩,但小姐自閉也有自閉的好處。 在小丫頭們看來,謝小姐年紀小身體弱,雖少言寡語,但相應的也沒有那些嬌慣姑娘喜愛訓斥下人的毛病。 其實這些小丫鬟私底下都不怎么怕她,在小姐身邊比在別處開朗自在許多。 一出屋子,一個小丫頭就迫不及待地道:“太好了,還當這個先生會有多嚇人呢??磥硎莻€紙老虎?!?/br> 另一個丫頭則憂心忡忡:“可是她未免也講得太少了。若是小姐沒學到什么東西,被老爺發現,老爺怪罪我們沒有監督好小姐怎么辦?” 還有個丫頭年長一些,平時常跟著嬤嬤,人也世故一些。 她小心翼翼地回頭看了一眼,見四下沒有別人,才煞有其事地道:“我看這林先生是怕小姐學得太快,待小姐將她教的都學會,老爺覺得不再用得著她,決定把她辭了,她就領不著工錢了。這會兒,她是找著由頭好明目張膽地偷懶呢?!?/br> 小丫頭們竊竊私語。 謝小姐并未參與討論,只是在她們議論時,回頭看了一眼。 門扉已關,林先生的身影隱匿不見了。 但隔著半開的窗牖,謝小姐似還能看到她靜坐在屋中,素衣平整。 林姆師不知聽不聽得見這群小丫鬟的議論,但她并未有什么反應,只是泡了壺茶坐著,良久不動。 * 婦德課之后,還有文化教育課。 與嚴肅的林姆師性子不同,來為謝小姐啟蒙的賈先生,倒是個慈眉善目的老者。 他名為賈錄,年已近七十,頭發花白,眼神好像不太好,看書總是瞇著眼湊得很近,半天才看得清,一副老學究模樣。 這老先生考試多年也未中舉,只是個秀才,但他平時以教育孩童為業,在啟蒙一事上很有心得,故而被謝老爺聘來。 賈先生過往被別家請去,都是教導公子少爺的,其中也有幾個名門。 謝老爺為此很是自傲,每每有機會,他便要貌似不經意地對外人提起,他給女兒請的啟蒙先生,過往都是教導男兒的,從沒教過女孩子,以此顯示他的女兒與眾不同,以及他對女兒教導之用心。 外人聽了,也紛紛作出佩服之態。 仿佛只教男孩的先生,天然就比教過姑娘的優秀幾分。 不過,這位賈先生,倒真不是浪得虛名。 他教起認字書寫來,極有耐心,教學也自有一套方法,很有條理。 旁人一日只能教三個字,他卻能教五個。 他整日笑呵呵的,字也寫得好。 謝小姐跟在后面一筆一劃臨摹他的筆跡,很快也寫得一手漂亮楷書,字骨初顯。 賈先生一日只教謝小姐半個時辰,剩下的時間他便自己待在屋里讀書,說是要備考,多半還是想中舉。 搶手的先生脾氣大些也正常,再說謝小姐年紀小,字太多也寫不動,謝老爺自然尊重對方。 謝老爺學儒多年,嚴格遵守尊師重道的道理,對府中的兩位先生很是敬重。 不僅各給他們安排了一個好廂房,平日里兩位先生有訪客也絕不會攔著,若是兩位先生想清靜一些,更是嚴令府中仆從不準打擾。 卻說謝小姐性格十分孤僻,哪怕誤會解開,她現在不會假裝啞巴了,性子也沒改。 有時候,她不喜與人相處,便趁著丫鬟婆子不注意,自己悄悄找個地方躲起來。 她人又小又瘦,還悶聲不吭,乘人不備隨便找個陰著的角落一藏,就很難被發現。 這日,她見著人多又有點不舒服,逮著機會藏了。左躲右躲,她發現唯有先生們的院子清凈又人少,便偷偷貓進去,繞著墻躲到窗下。 誰知她剛剛躲好,還不待休息,就聽到賈先生的聲音響起—— “……年年都以為會中,還不是年年不如意。我怕是老了,今后就算是請人教小孩,說不定也不會有人找我這種老骨頭。 “往年我教,好歹也都是教導男子,現在……竟淪落到只能教教閨閣中的小姑娘?!?/br> 賈先生今日似在待客。 賈先生說過話后,就有另外一個客人接話—— 客人道:“教女孩兒也不壞啊。這種有名望的人家教導姑娘,多半是想給小姐抬抬名聲,運氣好可以博個才女的名頭,再不濟看著也能像個大家閨秀,將來想讓她們嫁個好人家罷了,不用真的去考科舉,教不出也沒事,壓力小。 “你看你現在比教兒郎時還清閑,能有空多寫寫文章?!?/br> 賈先生又是一嘆,道:“話不是這么說。教那些個小子,他們將來出人頭地了,若還能記得我、叫我一聲先生,我面上也有光。 “姑娘就不同了,日后左不過是嫁人,就算是嫁進高門大戶,我堂堂七尺男兒,說自己早年當過一婦道人家的老師,算怎么回事兒?” 屋里傳來研墨之聲。 賈先生道:“不過反正是小姑娘家家,我也教得隨意些便是了?!?/br> * 這日,溫解語回到屋中,只見女兒蜷成小小一團,安靜地縮在角落里。 “秋兒?” 她詫異地走過去。 “你怎么躲在這兒?大家正四處找你?!?/br> 待溫解語靠近,謝知秋竟忽然跑向她,一下子抱住她的大腿,將小臉貼在她身上。 溫解語微詫。 這個女兒一向不太撒嬌,雖不至于連她這個母親都不親近,但平常絕沒有這么粘人。 許是母親的直覺,溫解語感到女兒今日似乎有些難過,只是知秋好像不擅長表達自己的情緒,不像尋常孩子會恣意哭鬧。 “怎么了?” 溫解語不由放柔了自己的語調,聲音輕了五分,抬手緩慢地撫摸女兒的軟發。 “娘?!?/br> 謝知秋輕聲道。 “我與男孩,有什么不同?” 溫解語一愣,旋即淺笑著將她的長發順直,道:“唔,我想想……男孩的性別和你父親一樣,而你和我一樣,你更像我?!?/br> 謝知秋抬頭凝望母親的面頰。 她的母親如同一道月光,寧靜而美麗,柔和地守護著她。 謝知秋道:“我喜歡像母親?!?/br> 溫解語微笑。 她坐下來,用寬大的袖子攏住嬌小的女兒,讓女兒伏在她膝頭上。 只是謝知秋仍然愁眉未展。 半晌,她又問道:“母親,你有沒有想過,當初生的若不是我,而是個男孩就好了?” 溫解語一愣。 她似乎想起了一些往事。 然后,她仍舊溫和道:“不會,怎么會?若沒有你,我上哪兒再找一個這么可愛的小姑娘呢?” 聽到這話,謝知秋似乎放心不少,呼吸和緩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