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稷山河劍 第15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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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村子里的人口不多, 統共加起來不過兩百余人。孩子更是稀少,似乎只有進村時圍上來的那幾個小童。 村里人的態度倒是都很和善,或者說包容得令人吃驚, 即便傾風頂著一身猙獰血漬站在街有,瞧著不似個好人,圍觀的看客也未對她這初來乍到的外鄉人擺出任何冷臉。 傾風找了幾個聚在一起閑聊的婦人,行了個禮說出自己請求。幾人皆熱情邀她去自己家中暫歇,并給她端來幾碗尚且溫熱的飯食。 傾風蹭了頓飽飯,又洗了臟衣服, 忙完后順道繞著村子的街巷閑逛了一圈。 在要出村時被一青年攔住,對方溫聲細語地將她勸退,說村外小徑縱橫交錯,路況復雜,且常布有陷阱或毒障,生人不明路況,獨自出去容易迷失。 傾風不知真假,可眼下也不想與他們沖突,一臉恍然大悟地道了聲謝, 按捺住打探情況的沖動,轉道回林別敘的小院。 回去時壯漢已不在屋內, 只有幾個活潑的小童穿著開襠褲聚在門口。大大小小的幾個皮猴兩腿站定在門檻外,扒拉著門框不住前傾上身, 時不時伸長了脖子與里面的人說話。 傾風駐足在門口, 心血來潮, 聽著幾個還沒斷奶的小童張嘴與林別敘駁斥。 “我父親說了, 項橐七歲就做了孔子的先生, 被后人尊稱為圣公。所以哪有什么道理是因為對方是小孩兒就講不通的?不過是你不想說。你休想拿我們還小來搪塞我們!” 幾道稚嫩的聲音憤怒地附和:“就是??!” 傾風默默回味, 這丁點大的小子居然還知道“搪塞”這個詞。 不知道林別敘在里面說了什么,那領頭的小童很是古靈精怪,又開始搖頭晃腦地說:“老子也說了,‘圣人不積,既以為人,己愈有,既已與人,己愈多?!?,你就該把你知道的,都慷慨地告訴我們,不藏私才能叫自己更為富足。我們是在助你成圣!” 傾風聽著聽著有點笑不出來了。 怎么?不學無術在他們村子是不是死罪??? 為什么一個牙都沒長齊的小兒,就能在這里與人詭辯? 這回傾風聽見屋里的聲音了。 林別敘咳了兩聲,失笑道:“可是我不想成圣啊。在外面,我替人解惑,也是要收大價錢的。你拿什么來換?” 小童$1!”了一聲,不滿意地道:“不知道就說不知道,村長還說你很聰明呢,是個大智者,看來也沒有我聰明嘛!” 一群小兒七嘴八舌地道:“就是??!” “太陽都曬屁股了哥哥也不起床。這么懶的人怎么能做先生?” “也不干活。我爹說了,不干活的懶漢早晚有一天會被外面的東西抓走!” “哎呀!” 最擠在最前頭的幼童重心不穩,叫身后的人撞了一下,平撲在地上,摔了個結實。 傾風正要上前將他扶起,那小童自己飛速起身,一躍蹦回門檻外,驚悚地朝著后面看了一圈,確認只有傾風看見,才松了口氣,對著同伴們皺眉道:“你們不要推我!不然我也把你們推進去!” 傾風想笑,這里頭難道能是什么龍潭虎xue? 她走近兩步,從門外望進去,就見林別敘已換好了衣服,靠坐在床頭與一幫孩子煞有介事地胡侃。地上滾落著幾個從門口拋進去的果子,想來也是他從幾人口袋里騙出來的。 見傾風出現,林別敘視線稍稍上抬,臉上有了些許血色,靜靜看著她。 傾風拍拍面前那小童的腦袋,問說:“你這么厲害,怎么不進去聊?” 那小童一本正經地回:“我娘說了,讓我別進去打擾,不然要抽我屁股!我腦袋厲害,但是屁股不厲害?!?/br> 傾風被他逗笑了:“你多大了???” “你別看我小,我只是長得慢?!毙⊥瘸鍪种甘疽庹f,“我已經十二歲了!” 瞧著也就七八歲的模樣,莫不是把在娘胎里的時間也算進去了吧? 傾風配合地鼓掌奉承道:“哇。真是厲害?!?/br> 小童很是受用,抬手擦擦鼻涕,又邋遢地蹭在衣服上,滿臉的黑色泥漬不自知,振臂高呼道:“走了走了!jiejie回來了!” 隨即帶著一群比他更小的孩子,跟一群嘰嘰喳喳的雞仔似地跑了開去。 傾風走進門,林別敘笑著道:“自少元山啟蒙,受龍脈靈力哺育,是比別處的小妖更□□?!?/br> 傾風疑惑問:“這里真的是少元山嗎?” “確實是少元山的妖力,不過我從未來過此地。稀奇?!绷謩e敘注視著門口,眸光閃爍了一下,也有些許的遲疑,“而且那幾個小童,全都有大妖之資?!?/br> 傾風著實是吃了一驚。 “他們是妖???”她頓了頓,又說,“大妖不值錢了?” 林別敘說:“連你也沒看出他們的真身。小小年紀,是有了不得的道行?!?/br> 傾風備受震撼地點頭,坐到床鋪對面唯一的一把椅子上。 屋外樹蔭匝地,滿院縈繞著花草清香。 外間的吵鬧聲隨著小童的奔跑時遠時近,將室內流動的光色拉得幽靜而綿長。 兩人一時間都沒作聲,只是各懷心事地沉默。 林別敘一瞬不瞬地注視著她,放低了聲音問:“你在想什么?” 傾風明顯有些魂不守舍,目光沒有焦距,在投入地思考著什么難事。 林別敘剛從她臉上看出些苦大仇深的意味,心中黯然一嘆,斟酌著要說點什么,又見傾風變臉似地一扯嘴角,臉上揚起個春光燦爛的笑容,拖著尾音叫道:“別敘師兄啊……” 林別敘:“……” 傾風忍俊不禁,一句話笑顫了音:“別敘師兄是什么時候心里有我的?我怎么不知道?” 林別敘愣了愣,輕聲問:“你是在笑話我嗎?” 他喉結滾動,有種心頭發冷的錯覺,因她這不算認真的態度,本要維持住的淡然神態有略微的崩裂。 他想著傾風拒絕也好,裝傻也罷,可唯獨不應該會拿旁人的真心當玩笑。深吸了口氣,強行鎮定地道:“昨日你還在我床前哭得……楚楚可憐?!?/br> “那是你在做夢。床前我可沒哭?!眱A風澄清說,“我一到村里就遇見了那幾個古怪的人,忙著與他們周旋,以防你受jian人所害,到你醒了才安心片刻,哪里能當著他們的面掉眼淚?好在你有驚無險,逢兇化吉。果然這世上還是好人多啊?!?/br> 林別敘放在被子上的手指抽搐了下,不知是因為身上血液流逝,還是這夏日太冷。 他有些與自己較勁的,非要再將一顆心捧出來,讓傾風當著他面摔碎的狠絕,面色慘白道:“是嗎?我以為傾風師妹對我多少有些情誼,我為你付盡心血,能換回你片許真心?!?/br> 傾風像是沒聽見他的話,又說:“不過,你要是真死了,我不會只是為你抹兩滴眼淚,更不會像你說的那樣,什么短暫傷懷片刻就把你拋之腦后。說得好生輕巧,當我是個多冷酷的人。你是不是有點瞧不起我?” 林別敘還沒回過神來。 他對世事通達洞明,偏在傾風身上屢遭挫折。被她隨意幾句話挑弄得心神不定,暈頭轉向。連最基本的真假也看不出來了。 傾風撓撓頭,頗感困擾說:“你們這些人都真是奇怪,當初對我師父也是這樣的偏見,覺得我師徒二人心中有大義,腳下有大道,手上拿了把劍,就跟沒了血rou一樣。人活著,總得有了不去的私心?!?/br> 林別敘有些呆住了。 “我心里本來就是有你的。不過我昨晚盤算了下,其實你的位置只有這么一點兒吧?!眱A風比出手指,為了強調“一點兒”,兩根手指快要粘到一起,笑說,“往后的事情嘛,再看吧。畢竟別敘師兄也說了,再不惹我生氣了,可鑒于你以前總是哄騙我,我得先試試真假?!?/br> 第180章 千峰似劍 (“打一頓吧,還是打一頓。我忍不了了?!保?/br> 林別敘才回過神來。心如擂鼓, 敲得他思緒起伏澎湃,腦子被燒得有點遲鈍,唇角已掩飾不住地上揚。 他克制地擺出個嚴肅的, 或者看起來不那么忘乎所以的表情,可上涌的guntang血液澆得他眼神都熱了起來,滿眼都是神采飛揚的華光,殷殷地看著她笑。 傾風歪過頭,對著他的臉審視片晌,調侃說:“別敘師兄方才不會, 差點要哭了吧?” 她走過來,近距離坐到林別敘跟前,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說:“活該,誰讓你昨晚沒事說什么遺言,嚇得我……后事都給你安排好了?!?/br> 林別敘失笑說:“我也說了我不會死,是你自己不信,怎么全賴我?” 他碰了下傾風的手,后者記仇地將手抽了回去。 林別敘一動不動地凝視著她, 輕聲細語地問道:“那我喜歡你,你開心嗎?” 傾風本想開個玩笑, 但見他眉梢眼尾都不經掩飾的深重情誼,一張清絕出塵的臉也變得不那么拒人千里了, 到嘴的話轉了一圈, 被蠱惑著如實說道:“當然開心啊。別敘師兄長得這么好看?!?/br> 林別敘的五官被虛淡的晨色照得有些微模糊, 眼中的笑意也被融化了兩分, 像池溫水一般柔和。 他覺得一張皮囊沒什么緊要, 不過是他活在這世上的虛偽面皮。人人看不見彼此的真心, 才要看外表的一層假象。 他多年來扮作世人眼中的君子,扮旁人心目中的白澤,只將一灘丑惡腐朽的私心都裝在內里,浮泛地游覽塵世,看著眾生萬相的劇目,暗暗也笑他們偽善膚淺。 可聽傾風這樣說卻不生氣,只希望自己真如傾風想象得那般好,是個含雪履霜,坦蕩于世的無垢之人,反笑道:“是嗎?” 他抬起手,湊到傾風面前,說:“我手涼?!?/br> 傾風好笑道:“你自己捂熱啊,同我說什么?” 林別敘是頗有些得寸進尺的無賴的。就算傾風是塊石頭,他也要拼著玉石俱焚的代價上去敲出條縫隙來。傾風給他幾分顏色,他更沒有退卻的道理了。要是連這點臉面也看不開,也不必再談什么修行。 他抓住傾風的手腕,往自己面前扯了扯,再五指握住她的掌心,不容她推開。 手心里微微帶點汗意,有種曖昧的濕潤。 傾風看著他,少了一點平日的靈秀狡詐,笑說:“你該不會是傷到腦子了吧?” 林別敘搖搖頭,貼近她,清透的聲音低低道:“我這條命算是從傾風師妹手上賺回來的,這欠下的賬該要怎么還?” 他還沒與傾風溫存幾句,黑皮青年恰巧端著碗藥進來了,陡然撞上這一幕,想離開又不方便,滿臉尷尬地站在門口,幾次轉身猶豫后,抬腳用力往地上跺了跺。 傾風嚇了一跳,很快恢復了冷靜,若無其事地起身,做了個手勢請他入內。 這回的藥與昨晚不同,是剛煎出來的,質地粘稠,送過來時還在冒著小泡。 昨日林別敘疼痛難熬時,在舌尖咬出了不少傷口,喝起來有些慢。 傾風退到桌邊,瞧那黑皮青年不停挪動著手腳,整個人顯得焦慮不安,不由問道:“你還有事嗎?” 壯漢不在,黑皮青年活似少了半張嘴,對著陌生的二人不擅說話。求助地瞥了眼傾風,不好意思死盯著林別敘,便拿余光頻頻往他身上掃,嘴里只簡單催促說:“快點喝。怎么櫻桃小嘴的?” 林別敘差點噴出來,嗆得自己咳嗽不止。 傾風肆無忌憚地笑了出來,笑到暢快處,按著腹部跟著戲謔道:“我們別敘師兄確實一直是嬌生慣養的。你這藥太燙了,他怎么喝得快?” 黑皮青年抬著手,恨不能上前幫他一把,說:“我要洗碗?!?/br> 傾風哭笑不得道:“我來洗就行了。你先去別處忙,到時候我把空碗給你送去?!?/br> 黑皮青年堅持說:“不行!洗完了還得鎖柜子?!?/br> 傾風感覺自己的底線受到了質疑,愕然道:“我又不偷吃!” 黑皮青年:“你不吃,可村里有動物有小孩的,會亂翻東西?!?/br> 林別敘生怕他二人又聊到什么古怪的話題,抓緊喝完了,把碗還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