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叛 第6節
一點黑斑浮現在他頸間的護符上。 是我喂他時不小心滴下的湯水么? 但不待我細看,那點污漬便被護符吸收得無影無蹤。 想到高級術式常附帶自凈的效果,見它沒有異常,我也沒有繼續追究。 等到喂完直哉,爐上的料理也做好了。 “關于料理我還有的學呢……剩下的幾步請讓我來吧?!?/br> 擺出一副虛心受教的模樣,我將阿玲請到了一旁,挽起袖子開始了裝盤的工作。 rou排只選用中間幾塊嫩rou、小菜每樣只選一些排盤,如此裝模作樣地為扇切下每道菜“最精華”的部分,我趁阿玲分神收拾臺面的功夫,偷偷將剩下的“邊角料”放到了腳邊的影子上。 平整的磚面突然泛起一絲漣漪,漆黑的觸手飛快地探出腦袋。觸手一把纏上籠屜,為其附上一層結界,把它們藏進冰箱的深處。 “好了,讓我為您帶路吧?!?/br> 阿玲擦凈了手上的水珠,轉頭笑著說道,顯然沒有發現任何異常。 眼見計劃已經順利過半,我正想短暫地舒上一口氣,可出現在眼前的景色又讓我眼皮直跳。 這像神社一般的老房子,分明是昨晚我遇見甚爾的地方。 要不是阿玲解釋說這是禪院家專用的訓練室,我幾乎要以為自己的秘密被人發現了。 “這種地方是不歡迎女眷的,昨天又出了些意外……但您是尊貴的小姐,所以就為您破例一會兒,請快些回來吧?!?/br> 好在看守的人神色并無異常,經阿玲的打點后,他沖我微微欠了欠身子,就將我放了進去。 扇所在的禁閉室位于一層,是間造型典雅的禪房。其中,山水飛鳥的障屏畫繪于周圍,矮桌上點燃的線香正釋出絲縷幽雅的香氣。 沒有料到這個事件會有來客,當我拉開紙門的時候扇正在閉目端坐。他順著聲響朝我抬起眼皮,四目相對時,扇先是微微短暫地愣了一下,很快就露出被打擾的不快表情: “真是位稀客。我想這里應該不是你能來的地方吧?” “還是說你就這么急著向我展示特權?滿意了么?我這樣落魄的樣子,是不是讓你覺得當初的毀約十分明智?” 他死死地盯著我,如此咄咄逼人道,那脊背挺直的姿態令我想到預備進攻的眼鏡蛇。 真可怕,好想快點離開這里。 我最見不得這樣胡亂發火的人了。由于我那份軟弱的秉性作祟,對方越是雷霆萬丈,我越是會主動恬下臉,努力安撫他的情緒。 為此,我擺出一副溫順的表情,輕輕將食盒往前推了推,耐心解釋說: “請不要生氣,我只是想為你做一點力所能及的事……而且,對不起,我不太明白你說毀約的意思?!?/br> 可退讓并未減輕扇的怒火,在他嘴里無知櫻花落海洋同樣成為了一種罪孽。 “什么都不知道么?這樣一句話就可以輕易脫身了么?到頭來,只讓我一個人承受這種折磨?” …… 聽過扇一連串咄咄逼人的質問,我終于得知母親從未告訴我,關于“交換學習”的另一種真相—— 眼前這位與我同齡的禪院扇才是我原本的婚約者。早在直毘人之前就獲得了我的相親照,為了未來的婚事,他甚至屈尊給我寫了封自我介紹的信件。 然而在我回信之前,他收到的卻是兄長橫插一腳的消息。于是,對此渾然無知的我一下便成了他口中愛慕虛榮、不守信用的騙子,現在表現出的善意也不過是遮、羞的惺惺作態。 多么不講道理的指責??!一般人若是受到這樣的羞辱早就該揮袖離去了。 但當人面頂撞家主也只得到這樣不痛不癢的處罰,扇在禪院家受寵的程度已經可見一斑。他那驕橫的性格十幾年下來早就固定成型。 要是在扇盛怒的時候逃走,天知道后面他會造出什么麻煩。 為了今后能夠平穩相處,我努力擠出辯解:“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家里的女兒,這些事是父母決定好的。如果當初收到那封信,我……” 我極力放低姿態,表現得出應有的純真無害,可我真是不擅長同男性相處,話說到一半我就因為緊張生生卡殼了。 這一霎的軟弱助長了他的狠厲。 少年擠出一句壓抑的逼問:“你會怎么樣?你能怎么樣?” 我越是退縮,他越是逼近。 他好像一只嗅到血腥味的鬣狗,隨時會撲到我的身上,用粗糲的犬齒摩挲我的喉嚨。 垂首的我望見汗水正順著少年微微凸起的喉結滾落。 這屋子有那么熱么?他的視線好像廚房里的保鮮膜,將我密不透風地纏了了起來,汗水滲入單薄的夏衫摸上皮膚,令我感到坐立不安的粘膩。 不知不覺中,原本正座的他,身體已經完全傾向了我的方向。而平放在膝上的雙手也作為支撐,緊緊摳上了鋪于地面的草席。 他的指尖甚至因為過度用力而微微泛白。 一直扮演“好孩子”的我當然知道,平息他人怒火的最有效的方式是完成他的要求。 可我又能真的給出他怎樣的補償呢? 我沒能回答他。 禪房內一時極靜。暗淡的日光下,唯有不太安穩的呼吸聲緩緩散開。 我的影子因為不安的心情而產生了晃動。 最后先開口的是扇,他說: “出去,帶著你的東西滾出去?!?/br> 我得以落荒而逃,慌忙之中甚至沒有來得及帶走自己的食盒。 作者有話說: 這也很純愛 第六章 ◎安慰【修改】◎ 禪室外,日光將走廊照得一片澄明,帶有草木清香的微風拂面而來,吹散了我周身揮之不去的黏膩感。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企圖平復一團亂麻的思緒,手掌越過砰砰作響的胸口,徑直摸向脖頸的位置。 扇的眼睛喚醒了我腦中的糟糕回憶。 有那么一瞬間,我幾乎以為他要狠狠地掐住我的喉嚨,將我這個污點從他的生活里抹去。 但真正同我對坐時,比起拳頭,他貼得更近的卻是嘴唇。 他動不了手么? 盡管有所顧忌,但生活中惹人厭煩的事已經夠多了,我才不想再去理解這樣麻煩的男人。 真是的,我還手腳俱全,被關在禁閉室里獨自煩惱的人是他又不是我,我有什么好怕? 如是忿忿,我用手指在頸側揉了又揉,努力將他視線留下的最后一點痕跡除掉,接著頭也不回地朝出口走去。 禁閉室門口,除了等候已久的阿玲,還有一位年輕女子。 她生了一張標準的鵝蛋臉,烏枝似的眉壓著雙溫潤秀美的眸。和久居鄉下、為了順應母親心愿而表演的我不同,這美人是位真正的京都大小姐,受這座城市悠久的歷史溫養,自帶著一種沉穩而大方的氣質。 當她徐徐露出笑容,其姿容宛若綻放的白百合,純凈而溫柔。 這大概就是常人口中,賢妻、慈母會有的感覺吧? 此類想法在我同她初見時,就不受控制地闖入我腦海,令一向對他人興致缺缺的我難得對她多了幾分好奇—— 禪院常夏,扇現在的未婚妻。 我才剛跟扇起了場單方面爭執,現在看見常夏只覺得心里發虛,連帶著向前的腳步都停了下來。 顯然常夏也不想見到我。 當阿玲喊著“小姐”以喜悅笑容迎接我時,與我對視的她露出了有些恍惚的神情。 這表情只在她面上出現了一瞬,不待我細看,她便抿了抿嬌美的嘴唇,飛快垂下脖頸,頷首問候說:“泉鳥小姐?!?/br> 真是位有教養的大小姐,對我這種空有虛名的小女孩也能露出親切的笑容。 禪房里的扇還在氣頭上,就算不喜歡和人相處,我也得想辦法拖上常夏一段時間,免得她莫名接下這個爛攤子。 我飛快地掃了眼常夏手中的食籃,先是朝滿面期待的阿玲,輕輕搖晃手掌,以恰到好處的苦笑作為回應,宣告此次交流的失敗。接著,我主動同常夏寒暄道: “很高興能見到你,是來給扇送午飯的么?” 常夏比我年長一些歲數,身材窈窕的她為了和我交流,談話時都要低著腦袋。 此時,她攥著深棕色的手柄,眸光微微閃爍,言語中仿佛生了幾分退卻的意思: “是的,平時這種事都是我在做。都是些普通的小菜,今天勞您費心了。扇大人已經用過膳了么?那我……” 她要走了么?她不想見到我么? 隨常夏開口,出現在我腦海中是扇那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樣。 他應該不會動那份飯食,如果常夏不去送飯,我又要多背上一份害人挨餓、離間夫妻的怨恨了。 為杜絕這種可能性發生,我急忙伸手拉住了常夏的衣袖,輕輕晃動了兩下借以打斷她的發言,揚起紙板她解釋說: “請不要走。我明明跟他差不多大,卻擺著長輩的架勢和他相處,似乎惹他不快了。所以東西也只是強行放在哪里而已?!?/br> “我好心做了壞事,真的不知道怎么辦……” “但還好你來了。果然這種事還是要喜歡的女孩來做比較好 ?!?/br> 幫幫我吧,我可應付不了那種男人。 我以那種看到了救星的目光,懇切地望著常夏,努力將自己從這場鬧劇中摘出。 “誒?” 突如其來的親密舉止令常夏發出了細弱的呼聲。 她稍稍睜大眼睛,驚訝地出聲:“沒有接受您的禮物?他朝您發脾氣了么?” 聽到“扇心情不快”后,常夏美麗的臉上掠過一絲不忍,顯然對未婚夫的脾氣早已清楚認識。 “……謝謝您的鼓勵。請您放心,我會勸他好好吃飯的?!?/br> 常夏分出了拎著食籃的手,輕輕碰了碰我牽她衣袖的手背,動作輕柔又小心,之后也不再詢問發生在禪房里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