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里青 第43節
他抬眼看向她,那目光幽深,像冬日冰層下的暗河,“……一定要跟我這么客氣嗎,清霧?!?/br> 陳清霧微怔,不知如何回答,只下意識地:“……對不起?!?/br> 孟弗淵暗嘆了一聲,“我才應該道歉。我說過不會再來找你,但還是失言了?!?/br> 說罷,他放下了手中的照片和文檔。 隔了玻璃,外頭的風雨聲仍然十分明顯,那雨水澆在落地窗玻璃上,大有要將其鑿出千窟百孔的架勢。 陳清霧意識到孟弗淵是打算告辭了,忙說:“……我不知道怎么說,但我真的很感謝你特意趕過來關心我的情況,這么糟糕的天氣……” 孟弗淵起身的動作便這樣停了下來。 陳清霧垂下目光,“……至少,至少等雨小了再走?!?/br> 沒有聽見孟弗淵作聲。 暴烈的風雨聲,襯得室內一片寂靜。 這一瞬極為漫長。 “抬頭,清霧?!?/br> 那聲音低沉,并不是強烈的祈使語氣,卻使陳清霧不由自主地抬起了目光。 “我不缺多余的關心,更不喜歡這份關心是出于感動和愧疚?!泵细Y正直視著她,目光分明并無波瀾,但那種平靜卻格外的迫人,“你能忍受嗎,一個對你別有用心的男人,跟你同處一室?!?/br> 陳清霧無法控制自己呼吸一滯。 她心里一直有點把孟弗淵當做長輩看待,因為六歲的年齡差擺在那里,她讀初中的時候他都去讀大學了。加上他從來性格端肅,不茍言笑。 所以當知道孟弗淵喜歡她的時候,她只覺得分外割裂,始終無法調和那種認知上的混亂。 直到此刻,他直視著她,用最嚴肅的語氣,剖白自己對她“別有用心”。 這種帶有破釜沉舟意味,極度坦誠所帶來的壓迫感,讓她陡然意識到,他作為異性的某種侵略性,才是她今晚一直不自在的根源。 孟弗淵仍然目光不錯地直視著她,“你可以回答我,你現在困了,想去睡覺。那我馬上離開?!?/br> 空氣似乎變得粘稠,使得她每一次的呼吸都仿佛重了幾分。 她莫名地不敢低頭回避他的注視,只能如他命令地繼續抬著頭,手掌暗自扣緊了沙發椅的邊緣。 “如果三十秒之后,你不回答,那我就認為你默許……”孟弗淵頓了頓,聲音好似不可避免地啞了兩分,“……我可以追你?!?/br> 陳清霧睫羽一顫。 她看見對面孟弗淵抬起了手腕,目光落在那支銀色腕表上,仿佛當真在計時。 一、二、三…… 她也不自覺地在心里默數,但數到十,呼吸就亂了。 孟弗淵一直不曾抬眼,就那樣盯著表盤。 空氣好像被繃到極限的透明薄膜。 她快要無法呼吸。 “陳清霧你怎么還沒睡,這都幾點了……”忽從臥室方向傳來一陣靸著涼拖的腳步聲。 像有“啪”的一聲,那本該張力到達極限自然崩裂的薄膜,被人為扎破了一個洞,開始嘶嘶漏風。 陳清霧和孟弗淵都定住了。 從臥室里出來,拐過隔墻,望向會客區的趙櫻扉,也定住了。 隨后,趙櫻扉看了看墻上的掛鐘。 時針確定無疑地位于“2”和“3”之間。 “……這么晚還會客啊?!壁w櫻扉吐槽。 “啊……嗯?!标惽屐F只覺得自己耳朵后方正在隱隱發熱,一定是燒成了一片。 “我倒個水?!壁w櫻扉朝巖石島臺那兒走去。 “……水剛燒開的,你要喝涼的去冰箱里拿瓶裝的吧?!?/br> 趙櫻扉拉開冰箱門,拿了瓶純凈水,一邊擰開一邊說,“你們繼續?!?/br> 粗神經的博士高材生,打了個呵欠,繞過那道墻壁,重回到臥室去了。 陳清霧尷尬地再也不敢往對面看去一眼,更不敢去想。 她飛快起身,也往冰箱走去。 拉開瞬間冷氣拂面而來,她站近了一點,借此給自己降溫。 拿了瓶冰水,擰開喝了幾口。 聽見沙發那里孟弗淵說:“你朋友住在你這里?” 那語氣分外平淡,讓她懷疑方才那快要將她心跳逼停的一幕,是不是真的發生過。 “……不是。她最近在寫論文,一個人壓力比較大,所以來我這里借宿?!?/br> “裴卲說她沒通過他的好友申請?!?/br> “啊……她性格是這個樣子?!?/br> 陳清霧不敢讓空氣安靜下來,否則又要尷尬得不知如何收場,就順著裴卲這個話題繼續說道:“裴卲跟你本科同班嗎?” “嗯。但他小兩歲。十六歲入的大學?!?/br> “這么厲害?有點看不出來?!?/br> “真正的天才。算法的核心部分都是他負責?!?/br> “你不是天才嗎?!?/br> “我不是。我只是相對更努力?!?/br> 究竟是天才還是努力,不知道,但謙虛是確定的。 陳清霧始終不敢往孟弗淵那里看去一眼,這話題一結束她立即說,“你先坐一下可以嗎,我想先把窯爐清理一下?!?/br> “要幫忙嗎?” “不用不用!” 陳清霧生怕孟弗淵執意要過去幫忙,好在他沒有,而是問她,能不能借用一下她的筆記本電腦。 “可以的,開機密碼是1027。桌面有點亂……” “沒事?!?/br> 片刻后,孟弗淵同她報備:“我用一下safari?!?/br> “可以的,你隨意?!?/br> 陳清霧偷偷看去一眼,見孟弗淵微微躬身,手臂輕撐著膝蓋,目光正注視電腦屏幕,她便稍稍松了口氣。 她戴上一副勞保手套,一點一點揀出窯爐的碎片,丟進垃圾桶里。 細碎繁瑣的工作,即便沒有有意拖延,也花去了不少時間。 全部收拾完之后,陳清霧將垃圾袋打結,拎到工作臺去,裁下一段黃色警示膠帶,拿油性記號筆寫上“小心陶瓷”。 做這些的時候她腦袋空了一下,因為意識到這是孟弗淵的習慣。 她往茶幾那兒瞥去一眼,還好,孟弗淵似乎沉浸于工作,并沒有注意到她這兒。 她將垃圾袋拿到門口去,和明天要扔掉的快遞紙箱堆在一起。 聽見雨聲好像小了,轉頭往玻璃窗外望去,雨勢確實已然減弱。 轉身去洗了個手,回到沙發那兒。 孟弗淵也就在此刻闔上了筆記本電腦,站起身,說自己準備走了,“你也早點休息?!?/br> “……嗯?!?/br> 陳清霧跟在孟弗淵身后,走到門口,拿起立在門框邊的雨傘遞給他。 門打開,撲面一陣潮濕的涼風。 孟弗淵走出門,撳下按鈕,傘“嘭”的一聲撐開。 “……開車回去注意安全?!标惽屐F叮囑。 孟弗淵點了點頭。 他邁下臺階,到最后一級,轉身。 雨傘稍稍抬高,鏡片后的目光望向她,仿佛是毫不緊要,隨口提醒的語氣: “剛剛是31秒,清霧?!?/br> 第21章 孟弗淵收傘坐進駕駛座, 車窗外雨聲淅瀝。 他在這個夏天即將結束的雨天凌晨點燃了一支煙,只抽一口,就這樣夾在指間。 呼吸始終無法平復, 他低頭自顧自地輕笑了一聲。 仿佛劫后余生。 當初意識到自己對弟弟的“女友”產生了不該有的念頭時,是怎樣一種驚駭又自厭的心情,實話說已經有些模糊了。 這么多年已然適應了這種無望, 有時候對痛苦都只有一種習慣以后,平靜的麻木。 知道祁然和清霧從來不是男女朋友關系之時,他也并未第一時間想要“替補上位”,甚而起初只有彌合二人關系的打算。 但人不可過分高估自己。 他起初一直相信,自己對陳清霧的喜歡,應當會隨著距離的進一步疏遠,或者有朝一日她跟祁然婚事落定, 而漸漸變得淡薄。 但自她來東城以后,數次接觸。 堅強與脆弱的矛盾體,不適宜的倔強較真,以及投身事業的熠熠生輝……她的一切, 比他遠觀時更具吸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