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衛蹲妻手札(美食) 第17節
不同于紅棗的甜香,沙棗的滋味要酸上許多,可沙棗帶著其他任何棗類都沒有的特殊芬芳和沙軟口感,只要去皮去核,調和蜂蜜做成沙棗面餡料,在這香海便是獨一份的滋味。 她挑少許豬油揉進面里,一遍又一遍得搟開折疊,最終面和油徹底交融,層層疊疊摞在一起,才能用來包住團好的餡料。 眼見得大功告成,芫娘卻又覺得少些什么。思來想去,狗春兒是遠蘿樓里頭的大茶壺,往常少不得進進出出,沒吃過豬rou也見過豬跑。 方酥大同小異,饒是餡料再稀罕,被酥皮一裹,瞧不出什么與眾不同來,他怕是也不稀罕了。 芫娘思前想后,很快眼前一亮,隨即蘸上紅曲,在點心上描了“?!?,“祿”,“壽”,“喜”之類的字樣,平平無奇的點心便登時變得討喜起來。 誰都想講彩頭,狗春兒自然也一樣。 遠蘿樓里頭的大茶壺們即便不識字,可這添彩頭的圖案卻不會不認識。點心盒加了紅封,又加上了福祿壽喜的彩頭,狗春兒絕不會不喜歡。 生胚被送進烤爐,只在旺火和高溫的催動下,疊在酥皮之間的油脂這才終于登上最濃墨重彩的舞臺,一層層酥皮徹底綻開,香味自也隨之爭先恐后的涌出。 芫娘一早就找好了點心匣子,將點心晾好裝進去,貼上體面的紅封子,才算是能拿去給紅芍交差。 她提著點心匣子從遠蘿樓的小門里頭進去。 時辰已然到了午后,樓里來往著三兩人群,芫娘方敲開紅芍的門,便見翠翠她們幾個人都在。 紅芍儼然是有些意料之外:“芫娘?等著過了黃昏,我叫人去找你拿不就是了?你怎么還自個兒跑一趟?” “如何,這幾日找沒找到玉環?” 芫娘聞言,只得無奈地搖搖頭。 “這幾日我將城里頭的當鋪都打聽遍了,一點玉環的下落也沒有?!彼f著將點心匣子拎給紅芍,“紅芍jiejie,你們呢?可在賭坊里頭打聽見過我那玉環的下落?” 紅芍這才輕嘆:“縣里頭滿共也沒幾個賭坊,這幾日我們也都尋過,可說來也怪了,除過上次姜祿在鴻運坊里頭亮過物件,如今別說是玉環,就連姜祿也不見蹤影,不知道最近往哪里去了?!?/br> “芫娘,你再容我們幾日?!?/br> “如今等我們再到旁處找到姜祿,八成也就有玉環的下落了?!?/br> 紅芍說著接過了芫娘手里頭的匣子:“我先去送點心,去去就來?!?/br> 芫娘點點頭,目送著紅芍合門而出,這才回眸瞧向旁的幾個人。 她正想說些什么,可見大家愁眉苦臉地圍坐在屋子里頭,一個個皆是唉聲嘆氣的,便總覺得氛圍怪怪的。 芫娘不由得輕輕皺眉,順勢朝大家仔細打量過去。 可這不瞧不要緊,一瞧她才赫然看清,桌上竟擱著條挽了結的白綾。 芫娘頓時滯?。骸澳銈冞@是……” 至此,翠翠終于伏下身嗡嗡嚶嚶地哭起來。 “他們如今是不想叫我活了?!?/br> “當初沒進遠蘿樓的時候,我也是清清白白的好姑娘。如今與其叫她們這么鈍刀子割rou,倒不如干干凈凈走了算了?!?/br> 第16章 芫娘這才后知后覺。 興許再來遲一些,這白綾就不是擱在桌上,而是掛在房頂和翠翠的脖子上了。 她連忙走到翠翠身邊,溫聲勸慰道:“翠翠,你怎么做這樣的傻事?” “這究竟是怎么了?” 周圍的姑娘們聞言,便也輕嘆下一口氣:“可別提了,前幾日門子里新來了位爺,聽說是跟著胡三爺一道兒來的。這爺晚上點了人,既不聽曲兒,也不吃酒,就湊人打馬吊,一宿能把人贏個精光?!?/br> “誰都不愿意晚上出去陪這位爺,狗春兒就攛掇鴇媽點翠翠去應承?!?/br> 大家越說便越發忿忿不平:“翠翠哪會打什么馬吊?一宿光賠出去的銀錢就有小一兩,第二日若是再推脫,鴇媽又不準,且要把狗春兒叫過來,狠狠笞一頓條子才算完?!?/br> “翠翠與狗春兒不對付,你也是知道的,那受活罪的事,凈是狗春兒在背后搗鬼?!?/br> “聽說那位爺是胡三爺的左膀右臂,胡三爺什么來頭?如今在香海使一手遮天,連鴇媽都跟著屁股地巴結,咱們人微言輕,誰又敢去見罪他?只有吃啞巴虧的份兒?!?/br> “翠翠才攢了幾個贖身錢,這前后也就幾天的功夫,眼見得都要被人贏干了?!?/br> 翠翠耷拉著眉頭,兀自抹了抹眼淚:“我自小被賣進遠蘿樓,賣笑陪酒茍全性命,為的都是有朝一日能離開這吃人的活窟。如今既沒了指望,我活著同死了又有什么兩樣?” “狗春兒是個小肚雞腸的,打上次記了仇,如今他在一日,我是活不成了?!?/br> 正言語間,送過點心的紅芍忙匆匆推開了門。 她一把牽住翠翠的手:“傻翠翠,你這說的是什么話?” “我那壓箱底的銀子,當初也叫那糟瘟的書生騙了個一干二凈,不也還是熬過來了?人往這世上走一遭,那是多不容易的事?憑什么他狗春兒過得好好的,你卻要受這樣的罪過?” “我方才去送過點心了,多虧芫娘有心,在點心上添彩頭。狗春兒一見那點心上有彩頭,眼里頭的笑瞇都瞇不住,他答應這幾日先容你歇一歇,晚上不必去陪人了?!?/br> 芫娘也規勸道:“翠翠,這世事難料,還有咱們這么多人在,要越挫越勇才行呀?!?/br> 另一頭的翠翠雖還神色凝重,可也架不住大家連哄帶勸。經過這么一陣子安撫,她倒也冷靜下幾分,終究是擦干凈了掛在兩腮上的淚珠子。 “可如今就算狗春兒肯饒我幾日,往后時日又該怎么辦才好?” “這馬吊說是不難打,可我卻總學不會?!?/br> 馬吊的規則倒是不難,只是那花色和組合實在復雜,新手上來必是要手忙腳亂上好一陣子的。 翠翠欲哭無淚:“我也知道坐莊家不該點銃?!?/br> “可我真的不知道哪張牌該打,哪張牌不該打。也別說贏錢,只要不輸,我已經謝天謝地了?!?/br> 坐在翠翠身邊的芫娘,至此輕蹙起眉頭。 這些時日為著學寫字,她跟陸懷熠實在學了不少不大正經的東西。 雖說次次都是陸懷熠這大爺贏她的錢,從來沒有她贏的份兒,但如今坐在牌桌子前頭,她才發覺自己竟也能瞧出些門道。 更何況鴻運坊的人說陸懷熠賭一把就能賺來十幾兩銀子,想來他定然深諳此道。 馬吊她沒打過,但她聽陸懷熠于她提起過。 骨牌分四門,花色有十萬貫,萬貫,還有索子和文錢。要通過抽牌和出牌,湊出特定的花色組合,便能算是胡了。 這些時日雙陸和朝京打馬格玩過幾次,宣和牌也推過,想來這些骨牌自也萬變不離其宗。 思及此處,芫娘抿抿唇略作思索:“或許,有個人能教得了你?!?/br> 翠翠一怔:“芫娘,你說的可當真?是誰?” 芫娘沉聲道:“六爺玩這些東西是手到擒來,只要他肯教翠翠,翠翠學上幾手便自然不必再愁日后受狗春兒的活罪?!?/br> “六爺?”大家面面相覷,“你是說跑三步就喘得要死要活跟丟了魂兒一樣的那位?” 翠翠也登時瞪大了眼:“對啊,我怎么把六爺忘了?!?/br> “六爺先前就拿錢解過咱們的燃眉之急,他隨隨便便就能拆鴻運坊的千,何況還能……那還不比鴻運坊的大博頭厲害?打起馬吊來,定然也是不再話下?!?/br> “可他是京城里頭來的官爺,瞧著便要比旁的人多幾分傲氣,若是他不肯教我怎么辦?” 芫娘垂下眸暗暗思索起來,翠翠的擔憂不無道理。 更何況她一貫唾棄這些不務正業的玩意兒,即便是在陸懷熠跟前,她也從不掩飾自己的嫌棄。 不過如今翠翠命懸一線,她也實實在在想不出旁的好法子來了,只能拋下往日的顧忌,硬起頭皮找陸懷熠一回。 她一面兒想法子,一面兒權衡著利弊。 陸懷熠雖游手好閑,可也的的確確教她寫字,給她細細講升官圖上的衙門官職,更在聽聞姜祿的所作所為之后毫不吝嗇鄙夷的言語。 芫娘雖瞧不慣他平日那盛氣凌人的模樣,但細細想來,卻也早已不似先前那般覺得他像壞人了。 陸懷熠出身與她們有天壤之別,卻從不見得將人輕易便分作三六九等。凡事只要能讓他開心,那他便從不吝于幫人。 芫娘咬咬牙,似是下定了決心。 她的目光悉數挪到翠翠身上:“我去找六爺,他一定會肯的?!?/br> “果真?”翠翠眼前一亮,恍惚登時充滿了希望,“可我同六爺不熟,如何能開得了這個口?” 芫娘咬著唇點點頭,便請紅芍尋來一副骨牌:“現下就跟我走,我帶你去找他?!?/br> 翠翠忙不迭點點頭,一時連聲音都有些模糊起來:“好?!?/br> “別怕翠翠,這世上沒有過不去的坎?!避灸镆恢皇直ё⊙b著骨牌的箱子,另一只手牽住翠翠,又帶著紅芍幾個人,便往遠蘿樓外頭走去。 陸懷熠買下的宅院雖不在白玉巷,可離遠蘿樓也算不得遠。何況先前翠翠跑前跑后,如今再來,大家自然都是輕車熟路。 彼時夕陽西下,澄光在街巷里撒下一片金黃。 芫娘輕輕將門推開一條縫隙,沖著院子里喚一聲:“六爺?!?/br> 目所及處,陸懷熠坐沒坐相,一條腿搭靠著椅背,歪歪斜斜躺在椅上,手里逗弄著瓦罐里的蛐蛐兒。 見著芫娘和翠翠紅芍她們進門,他卻也仍舊無動于衷,只懶洋洋地瞟一眼芫娘:“嗯?這什么時辰了?你還知道回來?” “我怎么還活著呢?我還當我已經餓死了?!?/br> 芫娘抿了抿唇角,擱下手中沉甸甸的骨牌箱子,隨即進廚房里端出清晨研好的姜汁。 牛奶加糖稍煮一陣,便被芫娘一股腦都沖進姜汁里頭。才一會功夫,碗里頭的牛奶竟凝結成了酥酪般晶瑩的軟凍。 她又舀些先前便腌好的糖蓮子在上頭,滿共沒花上一刻功夫,便將碗端到陸懷熠面前。 “六爺莫生氣,是你先前說想打馬吊來的,我給你找來幾個牌搭子,耽誤了時辰?!?/br> “你教翠翠她們陪你打兩圈,吃些點心。我現下就去備飯,晚上要吃什么?” “你說什么?教翠翠打兩圈?”陸懷熠像是來了興致,便撐了撐上半身,冷颼颼笑一聲。 “我記得誰好像說過,這些不務正業的玩意她碰都不想碰來著?如今怎么還要尋牌搭子過來?” 陸懷熠滿聲揶揄,看好戲似得朝芫娘挑起眉梢,人更是癱在椅上無動于衷:“誒,你記不記得,那話到底是誰說的?” 芫娘賠上幾分苦笑。 “我錯了,六爺心地慈悲,大人大量,本事大得能上天去,就不要同我這種字都識不全的小女子計較了吧?!?/br> 言語之間,她還不忘將盤盞往陸懷熠跟前推一推,委屈巴巴道:“這蜜腌蓮子姜撞奶好香的,當賠罪的行不行?”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就教教翠翠吧?!?/br> 陸懷熠瞧著她那可憐兮兮的模樣,忍不住樂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