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衛蹲妻手札(美食) 第16節
芫娘便忍不住偷笑一聲:“我才不會呢,我早就想學寫字,可先前在姜家,只能偷偷地學?!?/br> “今兒的這幾個我都記住了,你能不能再多教我寫幾個字?” 她太想快點學好了,想像面前的人一樣,隨手就能寫出令人贊嘆的蠅頭小楷,想自己看賬本,想讀書明智。 陸懷熠聞言,傲然本性頓時顯露。 他斜倚回椅上,懶洋洋咧起嘴角:“天底下哪有這么好的事?你只動動嘴皮子,就想讓我教你寫字?” 芫娘咬了咬唇,自覺是有些理虧。 雖然陸懷熠這個人好賭,但是又對賭坊一眾頗為玩世不恭,和那些尋常的賭鬼不一樣。 她是誠心想學,更知這六夫子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眼下他刁難也無可厚非。何況就算是縣學里頭拜師,也要敬茶聆訓,還要孝敬師父六禮。 芫娘滿眼疑惑:“那六爺想要什么?” “我是真的想學寫字,你方才分明說過,我能學的?!?/br> 陸懷熠唇角彎起幾分傲世輕物的弧度:“我說你能學,又不曾說就要教你?!?/br> “我收徒是要收束脩看天資的,可不是誰想來就能來?!?/br> 芫娘扁扁嘴:“……” 這個人果然還是好不過半刻鐘。 也罷,自古要上學念書,從沒有花銷低廉的,如今若是當真一語便能換他教她寫字,那倒真是撞了大運。 她輕嘆一聲氣,順手斂起桌上食盒,作勢便要往門口走去。 “嘖,等等?!标憫鸯诮凶∷?。 芫娘沉聲問:“還有什么事?” 陸懷熠不應聲,目光卻在院子里打量了一整圈。 這院子里空空蕩蕩,實在是無聊透頂。故而臨到最后,陸懷熠還是將無趣的視線落在芫娘這個院中唯一的活人身上。 “你會打馬吊么?” “不會?!避灸镢读算?,隨即不假思索拒絕。 陸懷熠不死心:“雙陸跟握槊呢?” 芫娘又搖頭,丁點不掩飾目光中的嫌棄:“那些玩物喪志的東西,我才不碰?!?/br> 陸懷熠有點牙疼:“嘖……你們的日子都這么無趣么?” “那你今兒帶錢沒有?” “你缺零錢花?”芫娘輕輕挑眉。 茄袋里的確還有早晨買菜剩下的。 “我這還有六個銅板?!?/br> 陸懷熠眼角頓時堆上幾分jian計得逞的弧度。他一把牽住芫娘,不由分說將人按到桌前:“只要你帶了錢,那咱們就什么都可以打了?!?/br> 芫娘蹙眉,先前姜祿要不是碰這些東西,也不會偷光她攢的錢。 他不教她寫字也罷,竟還要扯著她擺弄這些不務正業的玩意。 她心下抗拒,隨即站起身來:“我不會玩這些東西?!?/br> 陸懷熠哂然,慢條斯理地瞥向芫娘。 “租院子的時候咱們可是說好的,我的吩咐,你得隨叫隨辦?!?/br> “姜小娘子,你該不至于這么快就忘了之前答應過什么吧?” 第15章 芫娘怔住。 她看了看茄袋,又抬眼看看陸懷熠,不由得皺起眉頭來。 陸懷熠咧著嘴角攤了攤手,滿眼的得意毫不掩飾,多到幾乎要滿溢出來。 芫娘心下忿忿,有心攮他一拳,奈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便也只好坐在椅子上不再作聲。 陸懷熠倒也不再耽誤,他進屋挑揀一陣,將紙鋪在桌上,隨即拿一支筆舔了墨。緊跟著手起筆落,便在宣紙一側落下三個大字。 芫娘瞧見他寫字,忍不住蹙起眉頭:“這是什么字?” 陸懷熠眼也不抬:“這三個字叫‘升官圖’?!?/br> 芫娘的目光順著筆畫一點一點描過去,不由得好奇:“升官圖?升官圖是什么意思?” 陸懷熠卻勾起唇角,漾起幾分一看就憋著一肚子壞水的笑:“等會你自然就懂了?!?/br> 他一邊說,手下一邊半刻也不停地在紙上書寫勾畫。 芫娘待在桌旁,注意力就免不得從他寫字的紙張順著毛筆渡上他的指尖。 他的手指白皙細長,食指同中指牢牢架在筆桿上,便好似兩只玉蟬攀枝,穩穩牽著整只筆在紙上迅速游走。 陸懷熠寫得專注異常,薄唇微抿,眼簾輕垂,深邃目光皆悉數聚于筆尖之上。他握著筆得心應手,筆記自然也是一氣呵成,絕無絲毫停頓。半點清水研開墨香,一鋒烏墨揮灑自如,工整細膩的小字好似紛紛化作了游走的龍蛇,自他的掌心下魚貫而出。 芫娘有些看愣了。 若不知他是要玩樂,單單瞧他寫起字來,讓人只覺得清貴,全然沒有賭徒那般欺男霸女的模樣,和先前在鴻運坊里頭的那個判若兩人。 饒是芫娘將添燈研墨的事情做了千百回,卻未曾有一次如同今日這樣驚詫—— 這世上原是有人連寫字那模樣也是極好看的。 不等芫娘回過神,陸懷熠便已經寫滿了一整張紙,隨即抬起手將毛筆擔在一旁。 “好了?!?/br> 陸懷熠望著紙上密密麻麻的小字,對自己頗為滿意的點點頭。 這升官圖的棋盤畫得實在地道,丁點也不比京城鋪子里頭那銷銀二十兩的來的差。 他說著便將自己時常把玩的骰子往桌子上一拋,又拿兩顆石子兒擱在紙張上的角落。 “來,拿著這個往前走,投出幾就走幾格?!?/br> “誰先走到最中間的三公,就算贏。你若是贏了我,我教你寫字?!?/br> “你說的當真?”芫娘眼前一亮,雖還覺得心中齟齬,可如今只有陸懷熠樂意教她寫字,她便也就顧不上許多了。 “那你先告訴我,哪幾個是你方才說的‘三公’?‘三公’又是什么意思?” “我走的格子里寫的都是些什么?你總得教會我認格子里頭的字,我才好跟你玩?!?/br> 陸懷熠伸手在棋盤中見點了點:“這三個,太師,太傅,太保,并稱三公?!?/br> “你起始的這個格子,兩個字叫做白丁?!?/br> 那紙張上的字密密麻麻,想認完實在不是件容易的事。 她硬著頭皮上陣,才沒走多久,六個銅板便輸了個一干二凈。 不管陸懷熠走的是德才還是功臟,骰子就好像會聽他的話,總能讓他踩在最有利的格子上,繼而早早送他青云直上。 等他的石子兒踩上太師太傅的格子時,芫娘還在覷著眼認自己格子里頭究竟是哪個衙門的官。 好在陸懷熠講起升官圖上的字來倒是半點不吝嗇,芫娘聽得專心致志,手底下就跟著格子上頭那字跡描描畫畫。 陸懷熠輕笑著拋耍起六個銅板:“唉,沒成想你這么快就輸完了?!?/br> “想贏過我學寫字,回去再練練吧?!?/br> 芫娘扁扁嘴,見陸懷熠得意,臉上雖掛著個大大的“不服氣”,可輸便是輸,她終究還是氣呼呼地走了。 接下來的幾日,她便每日都早早地拿銅板來擾陸懷熠的清夢。 陸懷熠往常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院子里只有芫娘能跟他走棋,他也沒法子挑揀,只能每天賺芫娘幾個錢,權當是找樂子。 等升官圖跳到第三日,芫娘便已經認全了那紙格上的所有字。 六科六部,三公九卿在圖上列得密密匝匝。府衙官職鱗次櫛比,她也才看明白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原來在香海不可一世的姜祿也只有個牙長的小格。 原來好些書生在香海做了一輩子的老童生,被草草概括作兩個字,放在升官圖中不過是個起點,占著不起眼的小格,和白丁秀才一起被擠到了毫不起眼的棋盤角落。 眼見得芫娘上了道,陸懷熠便換了旁的耍頭。 今日朝京打馬格,明日推牌九,各式各樣芫娘聽過的沒聽過的,他皆是信手拈來。 陸懷熠有的是打發時光的玩樂法子,芫娘只借個陪他玩樂的由頭,便能每日都學上幾字半句。 反正陸懷熠贏走的錢,本也是羊毛出在羊身上。 隨著學會的字越來越多,她才了解到這香海以外的天地,她知道,還有很長很長的路要走,很多很多的東西要學。 芫娘心下雖對這些東西滿是抵觸,可識書認字的機會實在難得,她便也只能按下不表。 只是每日的閑散時光除過打聽玉環的下落,她都會拿來仔細習字。 就算沒有紙張筆墨,那么碗中的清水,地上的樹枝,路邊的石子,這些都未嘗不可。 芫娘每天清理完鍋臺柴灶,都能蘸著灶灰在鍋臺上再描幾個字。 這日的幾個字還沒描完,就見遠蘿樓里的小丫頭捎了一串銅錢來,說紅芍那頭晚上要裝一整盒帶封子的沙棗酥。 芫娘不禁疑惑:“這花酥費錢,往常都不做的,可說是要送給什么人吃的?” 小清倌人撓撓頭:“好像說是拿給狗春兒哥的?!?/br> 芫娘聽得愣了愣。 紅芍往常在遠蘿樓里就跟狗春不對付,更不必說如今狗春還跟翠翠生了齟齬,不管怎么說,紅芍也不似是給狗春送東西的人。 酥糕做起來不是輕省工夫。 更何況沙棗樹大都生在沙漠邊緣地帶,往常多靠南北往來的商人販帶,稱得上是可遇不可求,這沙棗酥不是好做的點心??扇缃窦t芍不僅要送,還要套上大紅的封子,儼然是分外重視,這其中定然另有原由。 芫娘隨即應下事,把人遣了回去,著手準備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