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衛蹲妻手札(美食) 第18節
她就拿捏他是個好食之徒。 他這才放下蛐蛐兒罐子,仔細擦擦手,倒是沒露出什么好臉色,只信手舀起一勺姜撞奶喂進嘴里。 這姜撞奶雖加了不少姜汁進去,但那股令他厭惡的姜味卻并不怎么明顯。牛乳已經凝結成了軟滑的酪塊,入口即化,香嫩異常。 新鮮的牛乳滋味醇厚,至于姜汁的份量,更是把握得極好,既不至于令牛乳無法凝固,又將老姜那股辛沖之味融入了牛乳的滟香,只余下絲絲縷縷的微辣后味。 更妙的是,這姜撞奶上撒了蜜腌蓮子,蓮子的沙糯微甜伴著姜撞奶的軟滑醇厚,口感和滋味恍惚都在一瞬之間達到了頂峰。 細細吃過兩口之后,陸懷熠那脾氣便莫名吃沒了。 這姜撞奶,確實是好吃的。 姜汁和牛乳的微妙平衡,竟是京中廚師們也把握不好的秘方。 他大發慈悲地撩起眼簾,看著芫娘亮晶晶的眸子,不由得輕嘆著氣嗤笑一聲。 陸懷熠抬眸瞟一眼可憐兮兮的芫娘,只覺心情大好,一時也不由得忍俊不禁,索性摩拳擦掌地擼起袖子:“這馬吊是你們自己要來打的?!?/br> “打半圈可別哭著說我欺負人?!?/br> 第17章 翠翠知曉這位六爺是厲害的,卻沒曾想到他會這樣厲害。 她本也是被大家從死路上拉拔回來的人,來時便下定了決心,將自己剩下的那點體己全都帶了過來。 可不過兩把功夫,不只是翠翠的家底,連帶著紅芍和旁的姑娘也都輸了個精光。 陸懷熠是半點也不憐香惜玉:“這么快就輸完了?嘖,回去自個兒琢磨清楚再來吧?!?/br> 翠翠倒也不輕言放棄,雖在陸懷熠跟前輸,可還是日日都到小院里“上私塾”。 再過幾日,狗春兒果然又來敦促著翠翠去上牌桌子。 只不過這一會,翠翠當真是橫下了一條不成功便成仁的心,她將身上最后那點值錢的鐲子釵子都薅下來,寧愿賠上身家打這一回。 多日來刻苦學藝的執著加上翠翠這破釜沉舟的氣勢,一時竟當真鎮住了人。 只這一宿過去,從前只有受欺負份兒的翠翠,破天荒地賺了足足五十兩紋銀。 翠翠一戰成名,遠蘿樓里頭頓時炸開了鍋。 此后但凡是要在遠蘿樓里頭湊局子打馬吊的恩客,沒人敢點翠翠的大名。鴇母自然也不敢拉翠翠來陪客,就連帶著狗春兒都招了鴇媽好一頓臭罵。 芫娘和紅芍還有旁的幾個姐妹,自然無不替翠翠高興的。 先前是山重水復疑無路,誰竟知如今會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翠翠一朝揚眉吐氣,倒是從沒忘了芫娘跟紅芍這群患難與共的舊友,時不時還要遣人送各種各樣的好東西回來,從紅芍她們平日里少不得的香粉首飾,到芫娘做飯要用的珍貴食材,翠翠全都考慮的面面俱到。 后來隔過幾日,芫娘再見著翠翠的時候,翠翠早已是容光煥發,再不復從前的絕望。 翠翠和紅芍她們帶著陳釀的秋露白,還有在香海使錢也難買,午后才從秦王島送來的各類新鮮海獲,并著幾樣時令的水果,一齊有說有笑地進了小院的大門。 翠翠自然是走在最前頭的,她才見到芫娘,就忙不迭快步上前:“芫娘,我就知道你在?!?/br> “我早先就想來謝你跟六爺了,只是這幾日門子里頭忙,難得今兒抽空,我就來了。我可不是空著手來,你得留我吃頓飯吧?” 芫娘登時蘊出一臉笑意:“且吃就是了,一頓飯還能不依著你?” 大家笑得花枝亂顫,跟芫娘湊進廚房里頭自是好一陣忙活。 直等得日頭西沉,桌上已經擺的滿滿當當,點心瓜果自不必說,最點眼的還要數桌中間那滿滿一盆冷汁海八仙。 這菜名字取得講究,擺在桌上自然也足夠壓軸。雖然只一例菜,但卻足以顧及上所有人的口味,即便是先前對海獲滿滿嫌棄的陸懷熠,如今也能面不改色地用下好些。 八種海獲依次排列在盤盞中。 新鮮的鮑魚、海白蝦、花螺、魷魚、黃蜆、竹蟶、梭子蟹、蘭花蚌都用摻了花雕的蔥姜水煮到斷了生,又用芝麻,香醋,檸檬、芫荽、米椒等各色佐料調和成令人食指大動的料汁。 煮熟的海獲用這料汁滟滟得腌上一陣子,早已經腌得滋味十足。 海獲的腥沖被料汁徹底轉化為鮮香,咬上一口,酸辣勁爽的滋味便一下在口中漾開,最后才透出新鮮魚蝦的清甜。 翠翠斟兩盞水酒,先敬陸懷熠,再敬芫娘。笑意從她的眼角彌漫而出,恍惚這十幾年來,她從沒有似今日這般快活過。 幾杯水酒下去,姑娘們各個興頭正盛,便拉扯著芫娘一起去搓馬吊。 瞧著大家高興,芫娘自然也樂得忙前忙后。只是忙了好一陣子,沒顧上吃什么東西,方才得閑坐下,撬出一整塊改過花刀的鮑魚飽腹,這下子又被大家牽著放下筷子。 誰知還沒起身,陸懷熠卻驟然捏住玩慣了的骰子,恍若無意地伸手撐住桌子,攔下芫娘的去路。 他側目望向一邊的牌桌,懶聲道:“騰個位,手癢?!?/br> 六爺發話,大家沒有敢不當回事的。 更何況一旁已然酒酣的翠翠聽到陸懷熠發話,登時拍著桌子高聲笑起來:“六爺來了?六爺來了才好,今兒我坐莊,高低也要胡一把?!?/br> “我要胡一把!” 圍坐的姑娘們霎時間笑成一團。 大家便也不再糾纏芫娘,轉而紛紛圍繞去到陸懷熠身邊。 芫娘望著筷子欲言又止,只得瞄向被眾星拱月的陸懷熠。 只見得他游刃有余地帶過馬吊牌,并不同身旁的姑娘們說笑,也不分一點視線到旁處,唯有垂眸仔細打量著手中的牌面,唇邊跟著勾出幾分弧度。 “成,你們三家只要有一家胡,今兒就算我輸?!?/br> “我若輸了,在場的一人發一兩銀子紅封,趕明兒我再請你們一起來吃飯?!?/br> “好,六爺闊氣?!?/br> 陸懷熠一發話,大家紛紛來了勁,斟茶的,奉點心的一擁而上,鬧嚷嚷地圍著牌桌打量起熱鬧來。 唯有芫娘扁了扁嘴,這定是她多慮了。 芫娘認同自己似得小幅度點了點頭,隨即兀自笑出一聲,又自顧自夾起鮑魚慢吞吞吃起來。 陸懷熠在這里玩樂是天經地義,她怎么會有他在幫她的錯覺?何況陸懷熠這人眼高于頂,怎么可能這么好心。 落日西沉,余暉好似在院落里蓋下一層金色的紗。 桌前頭圍坐的人,還正三三兩兩若有所思地摸著剛抽進手里的牌,卻與院落融成一體,皆被鍍上了一道兒金邊。 院子里熱熱鬧鬧,歡聲笑語,一時竟好似過年。 也不知是過去多久,虛掩著的院門忽而被人“砰嗤”一聲用腳踢開。 院落里愉悅的氣氛被這動靜驟然打斷,芫娘最先察覺這動靜,便不由自主回過眸瞧過去。 只見得狗春兒大喇喇地站在門前,一雙眼珠子滴溜溜轉一圈,隨即惡狠狠地盯在翠翠身上。 “好你個翠翠,你天天往這院子里頭跑,到底找的是什么人?先前鴻運坊的人來咱們遠蘿樓,你在柴房里頭藏的又是什么人?” “難怪才短短幾日的功夫,你竟能賺上五十多兩銀子?原是私下里頭養著個相好的。我因著你挨鴇媽的罵,你可怎么給我賠罪?” 翠翠一滯,酒意瞬間醒了大半。 院中的熱鬧戛然而止,她怔怔地同狗春兒四目相對,一時之間好似沒了主意。 狗春兒見狀,只當是猜中了,登時越發盛氣凌人。 他掛上幾分小人得志的笑意,忙不迭回過頭,往門邊竄過去:“大博頭,快來,你快帶人進來瞧瞧?!?/br> “你們要找的人,興許就藏在這院子里頭?!?/br> 坐在一旁的芫娘不由皺起眉頭。 先前陸懷熠被鴻運坊攔住的過往仍歷歷在目,如今她雖知陸懷熠是個錦衣衛,可他一貫四體不勤,更何況如今是單槍匹馬,如何能同鴻運坊里頭那些打手應對? 芫娘忙不迭望向紅芍,紅芍自然也極快察覺到了芫娘的用意。她絲毫不耽擱,只隨即沖著大家道:“快拉住他,把門關上?!?/br> “等鴻運坊的人進來就遲了?!?/br> 情勢萬分緊迫。 午后跟著翠翠一道兒來的姑娘本就不在少數,聞言自然都接連起身,跟著狗春往門邊追去。 狗春兒連叫帶喊,一個勁地往門外跑著求救。 可誰知狗春還沒跑到院門外頭,整個身形便沒來由頓在原地。 芫娘正凝著緊張的神思,疑惑院子外頭到底出了什么事,便見有人擋在狗春兒眼前,迫著狗春兒生生退回院子。 擋住狗春兒去路的,是位年輕郎君。 他年紀瞧著不過二十三四歲,膚色算不得白皙,眉宇間盡是不近人情的冷冽與堅毅,讓人瞧著便會心生敬而遠之的忌憚。 饒是狗春兒在白玉巷里頭是出了名的潑皮無賴,此時也不敢不避其鋒芒。 那年輕的郎君緩步往里,狗春兒自然也連連退回幾步。只是眼見得又要站回院子,狗春兒始后知后覺地振作起底氣。 狗春兒作勢仰起頭來:“嘿,我就納了悶了,你是哪來的孫子?敢擋爺爺的路?” “等大博頭他們來了,信不信老子抄了你家門路,刨了你家祖墳?” 門前的郎君面色一沉,慢悠悠地步子一頓,隨即抬起手來便是一刀柄。 說時遲那時快,院中登時傳來一聲悶哼。 狗春兒還未顧得上再做絲毫的反應,就見什么東西從他眼前頭生生飛出門外,“啪嗒”一聲跌在地上。 再定睛一看,就望見地上躺著兩顆血絲呼啦的門牙。 血霎時間從狗春兒嘴里頭涌溢而出,沾滿了他一整張臉。他尚想要撲上去再抵抗,誰知卻被一腳踢翻在地,合著滿臉的血,直挺挺躺著,再也不動了。 院中隨之傳來此起彼伏的尖叫聲。 站在最前頭的幾個姑娘花容失色,儼然早已經被這滿是血光之災的場面嚇得呆若木雞。 芫娘不知狗春兒是生還是死,自然也被這驟然發生的意外驚地渾身僵了僵。 她這才瞧清楚,那年輕郎君的手里頭握了刀,刀鞘是用鯊魚皮蒙的鞘,刀旌上的一排絲絳隨著他的步子左右搖晃,著實點眼。 而他的刀,甚至還沒有出鞘,方才只是給了狗春兒一刀把子。 至于躺在地上的狗春兒,他好半晌才終于在地上抽了抽,似是有了些意識。 帶刀的郎君冷冷垂眸睨向狗春兒,只惜言如金了一個“滾”字,便索性將連滾帶爬的狗春兒踢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