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衛蹲妻手札(美食) 第9節
“你居然敢打秀才!” 芫娘將茶杯墩在桌上,一時間再也不似平日那般顧及著姜祿的體面。 “我就是要去京城,你吃我的喝我的,連你的束脩都是我在賺,我憑什么就不能去京城?” 小姑娘個頭不高,瞧著精瘦,可往常揉面端鍋,早練得渾身都是勁兒。 冷不丁來這么一下子,生是把癡長她好幾歲的姜祿給砸懵了。 姜祿好半天才回過神,額角早已是青腫起一大塊。 他也顧不得斯文,只捂著腦門,惡狠狠地推開了面前的芫娘。 “你去京城干什么?打量我不知道?” “大茶壺是你親爹,老鴇子是你親娘,姜家的臉都被你丟盡了。你在香海就同那些勾欄院里頭的狐媚子jiejie長meimei短,親熱得很,如今還想著去京城,還不是想成日成日地再往那些腌臜地方鉆?” “養了你十年的姜家你不當家,就喜歡那把你丟出來的勾欄瓦舍是吧?” 芫娘被推得打了個趔趄,忙扶住桌子才站穩身。 她也不欲再跟姜祿爭辯,她回過身拿出了劃滿炭道兒的白紙,利利索索放在桌上:“當初你說過十兩,錢我已經攢夠了,我去京城干什么,那是我的事,你管不著?!?/br> 姜祿聞及此處,低頭瞧兩眼那白紙上臟兮兮的炭漬,不緊不慢地勾起嘴角獰笑一聲:“十兩?” 姜祿不以為意:“誰知道你畫的這是什么?沒人會認你那玩意兒,旁人認的都是賬本?!?/br> “可賬本是我記得,幾個大錢幾個數,每日記得清清楚楚,你就是找再多人來看,那也不夠十兩?!?/br> “你無恥?!避灸锉粴獾闹讣獍l顫。 姜祿見狀,終于得意地露了狠,他冷笑一聲:“這叫謀略,不識字就是不識字,頭發長見識短?!?/br> “姜芫娘,我勸你還是趁早歇下往京城鉆的那點心思。你既然不給我錢?那姜家也不養白眼狼,你現在就從姜家滾出去?!?/br> 姜祿說著便將芫娘徑直推出小院。 他倒要看看,沒了姜家收留,她姜芫娘又算個什么東西,還能去何處過活。 若是姜芫娘一天不拿著錢在門口哭著求他,他就能狠下心一天不讓姜芫娘進門。 ———— 清晨。 鴻運坊。 時辰雖然還尚早,可是這地方已經坐上了三兩人群。 桌上就只擺了四盤簡單菜色,多是冷盤的下酒菜。 壺里頭溫的是味淡色白的散裝瓶酒,值不得幾個錢,可是此時此刻,也被一群人喝得滋滋有味兒,仿佛是天上的瓊漿佳釀。 游手好閑的盲流整日無所事事,便都聚成一群匯在此處,邀著水酒在一起談論香??h城的閑話。 本就不大的縣城里不管發生些什么,過不了幾日便能在這些人群中散開。 “前幾日來了個厲害的,你還別提,就一把,嘿,這家伙通吃,賺了十幾兩銀子?!?/br> “胡說,這么厲害?莊家還真能白讓他賺錢?” “嗨,人走得太快,拿著錢就跑,我們從前都沒見過,也不知道哪來的?!?/br> “還有人敢不守鴻運坊的規矩?鴻運坊的錢能是這么好拿的?” “你們就等著看吧,大博頭怎么可能放過他?甭管是什么人,吃下去的,早晚得連本帶利吐出來?!?/br> …… 未幾,聲音忽得戛然而止。 打量的目光,紛紛匯集在了剛進門的姜秀才身上。 “喲,姜秀才,又來‘以文會友’來了?” 姜祿卻對這些人視若無睹,只自顧自坐下吃兩杯酒,隨即抓起桌上的一只鴨翅,不假思索塞進嘴里。 幾個人見姜祿還賣關子,便也著實是忍不住了,索性扯著他追問:“誒,姜秀才,聽人說芫娘昨晚在巷口過得夜?今早連糖餅也不賣了?!?/br> “怎么?白撿的老婆你還不要,給趕出去了?你不要可給我啊,我稀罕?!?/br> 姜祿吃了一口辣酒,眉頭之間一時氤氳起幾分兇狠:“我們姜家的東西,是你該惦記的么?” 平心而論,姜祿覺得芫娘那樣貌不難看,在白玉巷里,甚至算得上一句“出挑”。 可他姜祿畢竟是一個矜貴的讀書人,又是旁人口中的秀才老爺。先前往姜家提親的就已經要踏破門檻,可惜這香海全是些連姜芫娘也比不上的庸脂俗粉。 他前途無量,日后若是百尺竿頭,中個舉人進士,那便是要一招升天的。屆時榜下捉婿的富宦接踵而來,要何等好的沒有?芫娘的身世若是到了順天,那可真真是拿不上臺面了。 如今他把芫娘趕出去,倒也不是真的瞧不上芫娘,只是替姜芫娘“振振夫綱”。她無處安身,總不可能跟著窯子里的那幾個人下了海,早晚還得哭著回來求他。 他便也正好就坡而下,立一立在姜芫娘跟前的威。 姜芫娘區區一個女子,日后若是不嫁人,沒有一個可以依附立身的男人,那在如今這世道可是有得罪受。 姜芫娘身邊都是些什么人?不是販夫走卒,那便是青樓的茶壺。 唯有他姜祿不一樣,他是讀書人,生來就是比旁的人高貴些。 可若是他早早把芫娘娶過門,不僅多個市井上拋頭露面的妻子,辱了他的斯文,而且他姜祿的大名來日定要被被擇婿的達官貴人們所排除,那可真真拖累了他的坦途,是大罪過。 他早已有了打算,只要姜芫娘肯乖乖聽話,百依百順,日后再過些年頭,等他定了親事,再納她當個貴妾也不是不行。 到時候芫娘只要討得主母歡心,他再說上兩句好話,一家子都和和睦睦,他自然也不至于趕她走。 姜芫娘既是他爹娘救回來的,那就合該是他的,又怎么能白白便宜了眼前這些一輩子地痞無賴? 他不耐煩的挽挽袖子,將手里的酒杯子往桌上一墩。 “姜家的事,輪不到你們來嘰嘰歪歪?!?/br> “喲,姜秀才說這話倒是硬氣了?”幾個吃酒的混子嘻嘻哈哈笑成一團,“前些日子輸錢的時候,姜秀才可不是這嘴臉?!?/br> “你妹子一年給你攢幾個錢?你全壓在賭桌子上了,今兒還有心思跟我們拿喬?” “你還有得押嗎?你這秀才是平白來叫人看笑話的吧?” “誰說我沒得押了?”姜祿聞言,頓時氣得臉色通紅。 “我押這個?!彼f著便從懷里掏出一副白玉連環,不假思索地擱在桌上。 周遭起哄的人群霎時間噤了聲,只剩下嗡嗡嚶嚶的議論和詫異又嫉妒的視線。 姜祿享受著四下里眾星捧月般艷羨的目光,頓覺通體舒暢。 “如何?押不押得?只怕你們還收不起?!?/br> 方才嘲弄姜祿的幾個人,立時都灰溜溜地不再做聲。倒是一旁忽然走出個穿戴齊整,老板模樣的人。 他畢恭畢敬朝著姜祿拱拱手:“久聞姜秀才才學過人,卻無讀書人之清高,今日一見,果然不凡?!?/br> “李某初來乍到,孤身一人難免寂寥。今愿出幾分博錢當作見面禮,邀三五親朋博個痛快淋漓?!?/br> “既然姜秀才也覺知縣城中的賭坊皆是小打小鬧,又有此般殷實家底依托,想來也是性情中人?!?/br> “我欲與姜秀才相交,不知姜秀才可愿賞面,隨我往痛快地方,玩個盡興?” 姜祿平日里見慣了香海的地痞流氓,難得見著這文縐縐的清流之輩將他奉作座上賓客,心中自然是沒有不歡喜的。 他便也擺出幾分秀才的架勢,伸出兩只手拱了拱。 “圣人道:‘君子敬而無失,與人恭而有禮,四海之內皆兄弟也?!?/br> “既然先生是誠心誠意,姜某如今自然也就卻而不恭了?!?/br> 第9章 夜色匆匆掠過了巷頭,轉眼之間,香??h里已然日月更替,朝日晨初。 芫娘迷迷糊糊聽到有人喚她。 “芫娘,芫娘?” 她聞聲揉揉惺忪睡眼,循著方才那幾聲叫喊,半晌方才適應下周遭的光亮。 紅芍和翠翠疑惑地望著她:“芫娘,你怎么不回家?” “你怎么坐在巷子里睡著了?這兒可不是睡覺的地兒?!?/br> 芫娘一愣:“天怎么都亮了?” 她心下只覺得完蛋。 回不回姜家事小,耽誤了往客棧里送飯事大。 眼見天色已經擦亮,今天的食盒子卻仍舊半分著落也沒有,芫娘不禁有些擔心。 做生意一貫是要誠信為本的,斷沒有收了人家錢財卻第二回 就不去送飯的事。 芫娘顧不上解釋,只忙忙牽住紅芍的手:“好jiejie,眼下先不忙說這些旁的,可有灶臺伙房能借我?十萬火急?!?/br> 紅芍便道:“這有什么難的?” 門子里忙了一宿,茶壺和老鴇都才剛歇息,院子里來往人的現下悉數偃旗息鼓。 “我們那廚房里連人都沒有,你只管用就是了。 遠蘿樓雖安在這算不上城心的白玉巷中,但在香海倒也能算是數一數二的勾欄館子。翠翠和紅芍她們的便都是因為身契押在這遠蘿樓里,才不得不成日賣笑為生。 出入這青樓妓館的,都是非富即貴。 遠蘿樓里的菜色,雖不能說是聲名遠揚,卻也斷不能是那般端不上臺面的嚼蠟之流。 故而這里的伙房又大又寬,光是灶臺就有兩個,一旁還有專門替客人烹點心的爐灶,比姜家小院的伙房實在不知要豐富多少。 芫娘上街買了些食材,便跟紅芍翠翠她們進了遠蘿樓的后門伙房。 她朝著周遭打量一圈,隨即麻利地帶上圍裙,熟練地打水將買來的食材一股腦洗了個干干凈凈干起活來。 芫娘趁熱打鐵,將肥雞和撕好的蘑菇帶著蔥姜一起下鍋,燉作一整鍋雞湯。 一旁擱著的芽菜也被她切作長短相齊的段,豆皮也被切作了細細的長條,同拆好的青菜整整齊齊擺進紅芍拿來的食盒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