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衛蹲妻手札(美食) 第6節
翠翠聽到這,終于長長嘆下一口氣:“我怎么能不記得?午后就兜兜轉轉打聽到了縣衙的衙役鐵牙李?!?/br> “只是這鐵牙李說,要放人不難,得拿四兩黃先號的整包茉莉龍珠,權當是送個打點的茶水?!?/br> “四兩黃先號的茉莉龍珠?”芫娘聽得攥起了眉頭,“這黃先號不是遠在順天?尋常人家逢年過節也喝不起黃先號的茶,如今一下要這么多,他們這是趁火打劫?獅子大開口?” 翠翠急得直跺腳:“誰說不是呢?” 那黃先號是京城里的老字號,茶葉又貴又精細,都是富貴人家用的東西。眼下四整包的足兩茉莉龍珠,怕是也要花小十兩銀子。 即便平日里在館子里伺候恩客也不乏奢費,可就連翠翠她們也只是見過茉莉龍珠沏出來的茶湯,萬萬沒那享用的機會。 “可眼下若要救紅芍jiejie,實在沒有旁的法子,也只剩下這一條路子了?!?/br> 芫娘蹙了蹙眉頭,隨即默不作聲拿過盛放著銅錢的盒子,使勁晃了晃。 然而今日出攤晚,來買面的人本就不多,如今銅錢寥寥無幾,頂破天只有四十多文錢。 “銀子都被姜祿拿走了,加上我屋中剩下的,也只有一串銅錢?!?/br> 翠翠聞言,一時也是欲哭無淚。 館子里的姐妹們倒是戴得花紅柳綠,可頭頂上不是銅釵便是絹花,偏偏沒一件金銀環玉的值錢玩意。 “我們平日里接客的錢都收在鴇媽手里,碰上恩客賞子算是走了大運了,輪到自己哪能剩得下什么體己?一年到頭本攢不上幾個錢,如今不比你能多拿出幾個子兒?!?/br> “也就紅芍jiejie年歲大,攢了些贖身的錢,偏還讓個遭瘟的騙子騙得一干二凈的?!?/br> “我們幾個就是頂破了天,怕是也只能湊個二三兩,最多能買一包茉莉龍珠?!?/br> 大家一時面面相覷,也忍不住挨個嘆息幾聲。 一時倒有些分不清是在替紅芍嘆氣,還是在自己嘆氣。 芫娘抿了抿唇,強撐起幾分笑來:“你們先別沮喪,哪就到了那沒法子的地步?” “你們今兒到處跑了一整天,定然都沒吃飯不是?” 芫娘連忙牽住翠翠的手,端出幾個白生生的薺菜包子,利索地將包子撿出來裝進食盒子塞給翠翠。 她邊裝邊道:“這是今年的新薺菜,你們晚上還有得熬,不吃飽不行的?!?/br> “紅芍jiejie是替我出頭才會去找姜祿,不管怎么說,我也不能任著她就這么落在牢里受罪?!?/br> “籌錢的事,我來想法子?!?/br> “那可是十兩銀子啊,你一個人怎么湊?” 翠翠一臉“這絕不可能”的表情,張著嘴本還想再說點什么,巷子里卻忽然跑出來幾個清倌兒打扮的小姑娘。 “翠翠,可叫我們好找,胡三爺來了,鴇媽正到處找你接客呢,你快些回去吧?!?/br> 翠翠一聽,神情里透出幾分進退兩難的焦急。 芫娘卻坦然道:“你們快些回去,免得捱鴇媽的打罵?!?/br> “我約摸還能借一些,籌錢的事有我,我先試試看,你們不必太擔心?!?/br> 幾個人這才一步三回頭,終究還是順著白玉巷又隱進了深處。 芫娘目送著幾個人回去,不由得站在原地扁了扁嘴。 要尋十兩銀子的確不容易。 先前為姜家的大叔大娘下葬,不少好心的鄰里都接濟過她,如今借錢雖是萬難開口,但是有了之前的好借好還,大抵還是能借到一些。 她心下默默思慮著能去借錢的鄰里鄰居,可惜鄰里們雖待她和善,但大多數對紅芍翠翠這般風塵女子還是格外瞧不上眼。 要從大家手上借錢救紅芍,只怕還是難上加難,她得多做些點心鹵味之類的送人,才好對著鄰里鄰居們開這個借錢的口。 芫娘望著當空的皓月,忍不住也長長嘆下一口氣。 如今眼見去不成順天,誰知禍不單行,又遇見紅芍落難,當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但事情總得一件一件地去做,只要紅芍全須全尾地從大牢里頭出來,那她便不算是白辛苦一場。 芫娘也不沉湎自怨自艾,隨即低頭挽了挽袖子,專心收拾起鍋臺架子。 陸懷熠原本在一旁聽得不動聲色,直至見到芫娘裝包子給別人,目光便被引了去。 那包子渾圓大個,暄軟白凈,透著絲絲縷縷的餡油,一瞧便是皮薄餡大,鮮香不膩的。 這一眼不要緊,問題是薺菜包子莫名襯得他碗里那面遜色了幾分。 如今臨春,和餡的薺菜是時鮮。 這薺菜迎風生于石縫,長在山野樹林里,是名副其實的野菜。 初春的薺菜最是旺盛,趁著時令尚早將嫩茬收下來。有道是“三月三,薺菜當靈丹”,眼下自然正是吃薺菜的時節。 如今正趕上薺菜時鮮,正所謂過了這個村沒有這店,能吃到薺菜的時令滿共就這一個多月,他往常在京中也少不得要吃嘗幾頓咬咬春。 而且要吃薺菜,那便少不得薺菜包子。 定要清晨將薺菜早早采下洗凈,剁成翡翠似得餡料,再用發了兩茬的面劑子合住薺菜餡攥十幾個褶,那包子咬一口,實在是春意滿口,滋味無窮。 他伸手叩了叩桌子。 “你那薺菜包?!?/br> “來兩只?!?/br> “包子不賣?!避灸镫S口回絕。 畢竟那包子都裝給了翠翠。 何況薺菜本就難采,她做的不多,也只是留著給自己和翠翠紅芍她們吃,怎么都便宜不了外人。 陸懷熠默了默,氣得牙疼。 “你就是這般做生意的?” 芫娘回過頭,望著陸懷熠愣一愣,冷聲催促道:“面你快些吃罷,我得收攤了?!?/br> 陸懷熠哂然,這小攤上的老板娘伺候起食客起來實在差勁。 沒有包子倒也罷,她竟然還趕客。 如今寥寥幾語,她臉上就差寫出“你趕緊吃完滾蛋”幾個字來。 他忍不住腹誹,他什么人?難不成還能觍著臉蹭著她? 陸懷熠滿眼揶揄地將最后兩根面挑進嘴里,隨即便伸手往腰后頭的茄袋上摸。 可是不摸不要緊,這一摸,陸小公爺的眉頭登時就擰出來個“八”字。 他這會記起來了。 他沒錢,他兜里比他的臉還要干凈。 在被趕出京之前,茄袋連著里頭的體己都一道兒被老頭兒沒收了個干干凈凈。 往常的玉盤珍饈都是非請即送,再不濟也是記在英國公府的賬上,向來沒人找他要過錢。哪怕是到香海的前幾日,也還有錦衣衛兜底,斷未淪落到吃不上飯的地步。 但此時此刻,哪怕只是區區五文,他是的的確確拿不出來。 陸懷熠頓覺有些牙疼,他嘴角一抽,整個人不由得僵住。 他咬了咬牙根抬起頭,便對上芫娘那一雙清凌凌的眸子,正目不旁視地望著他。 芫娘打量著他的神色,一時忽覺出幾分異常。 她沒有多余的動作,只是挑起眉梢,壯膽似得抽出了她鍋臺上的搟面杖。 “你可別告訴我,這面吃完了……” “你才發現沒帶錢吧?” 第6章 面前的小娘子變臉太快,陸懷熠不由得咋舌。 要知道識時務者為俊杰,在家老頭兒就是道理,如今月黑風高,巷寬人少,那份量十足的搟面杖也是道理。 一根搟面杖實打實懸在眼前,換誰來也不敢妄動。更何況他若是混到吃飯不拿錢,被人用搟面杖痛揍,那就真是把人丟到了祖宗家。 陸懷熠自嘲似得抽抽嘴角,往巷子深處打量幾眼,索性隨手扯下腰間牙牌往桌上一擱。 他底氣十足,不像是個欠錢的,反而像個收債的:“牙牌先押你這,暫借我十文銅板?!?/br> 芫娘聞言,手中的搟面杖也不自主在桌上敲了敲,語氣中也帶上幾分狐疑:“你這牌子……值多少錢?” 陸懷熠一怔,頓時啞口無言,莫名覺得自己要被氣笑了。 且不說這牌子上鏤刻的衙門字跡,單是這牙牌的材質,便價值不菲。 正巧方才的一碗面將他喂得生龍活虎,他自然又多出幾分跟人插科打諢的精神。 “怎么?不行?” “我這象牙牌子,難道值不上你一碗面?” “象牙牌子?”芫娘聞言,這才又仔細朝著牌子打量起來。 牌子兩面都刻著字,邊緣鏤刻著精細繁復的祥云,摸起來更是細膩溫潤。就連這牌子上掛的絲絳也綴了玉珠,雖不知是不是如同它主人表現的那般值錢,但若真是象牙,的確是比十五文銅板要值錢得多。 如今救紅芍事急,那黃先元的茶葉昂貴,大家要籌錢,差的也斷不是這五文十文,倒是不如冒一次險。 反正眼下已然宵禁,饒是官差也沒辦法隨便走出白玉巷,無論怎么看來,如今這都是一筆合算的買賣。 芫娘順手斂起陸懷熠的牙牌,又穩了穩手里的搟面杖:“那說好了,這可是你押給我的?!?/br> “你若是不回來,我就拿去找當鋪當掉,換現錢?!?/br> 陸懷熠:“……” “你不認字?” 錦衣衛指揮使司下轄的南北鎮撫司兩個衙門,專責偵緝刑事,權責滔天不問三司,就算如今只淪落作一個小旗官,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背靠著北鎮撫司這座大山,京中尋常人見到了,都皆是避之不及,唯恐惹禍上身。 牙牌上那么大的“北鎮撫司”四個大字,當鋪得吃了狗膽子才敢收。 芫娘聞言,眸子里閃過一絲遲疑,整個人便好似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