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衛蹲妻手札(美食) 第4節
這匣子比她掌心還小,因著做工精細,比往常那些紙糊的要貴好些,是她專程買回來擱貴重物件的。 匣子里放著一副白玉連環,便是她最寶貴的東西。 然而待到打開小匣,芫娘方發覺那匣子里已然空空如也。 白玉連環不見了。 芫娘眸子一縮,腦海里一片空白,登時就好像掉了魂一般。 可衣箱翻了個底朝天,生是沒見到半瞥熟悉的影兒。 那菱花匣子她收得一貫是小心翼翼的,如今匣子尚在,里頭的東西卻不翼而飛,而家中財物又不曾失竊,這玉連環的失蹤儼然也同姜祿是丟不脫的關系。 “姜祿……姜祿拿走了我的白玉環?!避灸锶滩蛔“脨榔饋?,一時欲哭無淚,“若是尋不見這玉環,我可怎么去京城呢?” 紅芍聞言,登時眉頭一皺,忽而又先啐了一口:“呸?!?/br> “虧他姜祿還是個秀才,讀書的就沒個好東西?!?/br> 她望著芫娘斬釘截鐵道:“這幫狗種子全都是挨千刀的,jiejie我也不是空長的歲數。今兒這頭jiejie替你出定了?!?/br> 她說著便作勢要往門外頭去。 芫娘一滯,連忙往前跑幾步,一把拉住紅芍的手:“好jiejie,我知道你是為著我,可姜祿有功名,這事咱們得先從長計議,等合計好再動身,急不在這一會?!?/br> 紅芍戳了戳芫娘的腦門:“你這丫頭,是不是替人攢錢攢傻了?這都什么時候?哪還顧忌得上這么多?” “他是個秀才又怎么?秀才就能隨便欺負人?你這是長別人志氣,滅自己威風?!?/br> “你別拉著我,我就不信,咱們這么大的香??h城,難道還能這么明晃晃地不講理?” ———————— 入夜。 白玉巷。 色幽幽地在頭頂上輕蕩,燈火也一盞連著一盞亮堂起來,星點亮影很快連成片,更勝庚星昴宿,熒熒照室。 芫娘晌午沒拉住紅芍,四下里既尋不見姜祿,又尋不見她們,心下不免擔憂。 眼見晌午醒的面快要壞掉,芫娘只好先將攤子在巷頭擺好,零零散散賣了一下午面,一心就想等著紅芍回來。 誰知等到夜色已黑,卻沒見到想等的翠翠她們再來。 早春倒寒,入了夜更是冷得人難耐。 賣面的小攤既無排面,四下又格外嘈雜。即便偶有食客,也是來得匆匆,去得急忙。 白玉巷里終究不比白日里人多,沒有鍋汽的蒸騰,冷風更一下子變得肆無忌憚起來。芫娘才搟過面,手上沾水,凍得難耐,忍不住便往呵兩口氣摩挲取暖。 寒意肆無忌憚地攀附在人身上,芫娘打了個寒噤,被凍得幾乎要站不住腳。 她往巷子深處輕探腦袋,仍舊見不著往日的熟悉身影,終于動了收攤回府的心思。 誰料江州車打理到一半,她忽得發覺這巷口還立著個人。 這般冷的天,芫娘本來沒心思關注旁的人。只是略顯空蕩的巷子中忽然多出一個生人,儼然是錯過宵禁被押在這巷子里頭無處可去的倒霉鬼。 如今天寒地凍,流落街頭實在可憐,便也不由得人不多幾分同情。 芫娘一邊輕呵一口氣往手上取暖,一邊推己及人,熱切地招呼一句。 “郎君是在等人?別等了,現下已經夜禁,巷子里頭的人出不去,外頭的人也進不來?!?/br> 遠處的人顯然聽見了她的言語,慢吞吞地回過神朝她瞥過來。 月色幽幽,饒是不秉燈燭,四周也被照得格外亮堂。 抬眼那一瞬。 微青的光,登時映亮了他整個人。他眉頭緊鎖,正郁郁寡歡地倚在墻邊。 芫娘眨了眨眼,目光一時不由得定住了。 面前的人有些眼熟。 她晌午在那群進了酒樓的官差中見過他,想來紅芍尋她去處理的牛舌,也正是為著這些官爺。 白日里隔的遠,她沒看仔細。如今站近了瞧,她方看了個清清楚楚。 這小官爺生得實在好看,五官如同削刻琢磨過的潤玉。 然而他眉眼間透出的目空一切,登時給整個人都渡上了一層令人敬而遠之的疏離,令他骨子里透著一股傲氣,瞧起來比姜祿那個秀才還要清高。 芫娘話說了半截,不由得滯了滯,又思索一陣,才終于繼續道:“夜里頭這么冷,怕是要凍壞了?!?/br> “小官爺,喝一碗熱湯暖暖手腳吧?” 她說著,視線便自覺飄往另一頭。 只見湯鍋已經熄了火,周圍尚氤氳著熱氣。 煮過面的湯水顯出幾分濃稠,還透著淡淡白色。若是再靠的近些,大抵還能聞到翻騰在湯水里的微微麥香。 陸懷熠撩起眼簾,捏住原本游走在指間的兩顆骰子,轉而輕嗤一聲,連帶著目光中也染上幾分嫌棄。 在府上被老頭兒教訓還不夠,竟還要到香海這鳥不生蛋的地方受這大罪。 香海果然是香海,雖離順天不遠,可實在沒有一處能與順天相較。不僅住的地方差,就連吃的也一塌糊涂。 除過中午那一盤鹽烤牛舌,旁的吃食于他來說,實在和泔水沒什么兩樣。 而直到眼下,竟還有人指著鍋里頭的破玩意兒,跟他管這東西叫湯? 陸懷熠被氣笑了。 他嗤笑一聲瞟過目光,隨即幽幽地懶聲開口:“官爺就官爺,誰是你小官爺?” 第4章 芫娘本是好心好意,沒成想卻在這人面前碰了一鼻子灰。 她披星戴月地賣了三年吃食,三教九流的人她已經是見怪不怪,心性也早就被磨煉得穩妥有度。 故而如今就算明知面前之人是官差衙役,她也半點不懼。 芫娘不由得低笑一聲:“恕罪恕罪,官爺既然認生,那我就不多話了?!?/br> “只不過別怪我沒提醒您,去年春天這巷子里才凍死過一個酒鬼,好像就跟您落腳那地方?!?/br> 陸懷熠嘴角一抽,不知從哪冒出些無名火。 這天底下還少見有人敢這么直截了當地挑釁他。 他的視線一挑,便絲毫不客氣地直落在面前的那人身上。 可四目相對時,除過一個不出十六七歲的半大小娘子落進他眼里,幾下再無旁人。 這小娘子生得白凈又周正,只是臉色凍得微紅,儼然是在這寒夜中立了一陣子。 她還尚在留頭,也不帶什么旁的首飾。至于身上的衣裳,雖洗得退了色,但腰間的圍裙卻是潔白如新,瞧著格外樸素干練。 芫娘冷不丁對上陸懷熠的目光,也不慌忙閃躲,只是彎起眼角漾出幾分笑意,作勢便要推車離開:“官爺晚上還是找個暖和去處才穩妥?!?/br> “我就不打擾官爺了?!?/br> 陸懷熠聞言一噎,往常能跟人大戰八百回合的滿腔優美詞匯瞬間消彌于無形,化成了一聲輕飄飄的干笑。 他居然被人頂嘴了! 誰家府上的小公爺,能混成他這般模樣? 要說起香海,他本是打死也不想來的。 這地方吃的寒磣,住的更寒磣,要找個尋歡作樂的去處,那實在算得上是天方夜譚。 到香海多日,也就今天中午還算吃了點人能吃的東西。 現下他不過是為了找口飯吃,才自顧自尋到這白玉巷來,誰成想居然還被攔在了巷子里頭? 京中的宵禁多年前便已形同虛設。 他從前四處逍遙慣了,銷金窟里吃酒摸牌少不得他,趁夜行路更是常事,便以為處處都同京城一般。 可這香??h城,雖不忌著在坊間巷內走動,但街面上仍一板一眼地執行著宵禁的制度。 如今眼見晚飯著落,他居然還要流落在這街頭的破巷子里頭看小丫頭的臉色。 這還有天理嗎? 他堂堂一個小公爺,頭頂著公主親娘和皇帝舅舅,在順天也算是個有頭有臉的人,平日在京中都是橫著走的。 也就前日里倒霉,他溜出門跟人跑趟馬花了三百兩銀子,不知被誰捅到了他那老爹英國公跟前。 英國公武將出身,平日里一絲不茍,御下最是嚴苛。如今雖然一把年紀,但動起手來虎虎生風,隨隨便便就能揍掉陸懷熠半條命。 陸懷熠雖然一貫囂張,可甭管是誰到了老頭兒跟前,就算是龍得盤著,是虎也得臥著。 老頭兒上個月才罰過陸懷熠一回,這一朝便更是氣狠了,直接連夜下帖,把他這“陸小旗”下放進了來香海公出的錦衣衛中間,還美其名曰“歷練歷練”。 就這么著,陸懷熠才被趕鴨子上架似地塞進了香??h。 他苦中作樂,本以為如今天高親爹遠,他打上探聽消息的幌子,也算能肆無忌憚堂而皇之地這香海城里晃蕩。 誰知又碰上這倒霉出? 他怕是出門忘了看黃歷了。 陸懷熠越想越覺得自己好笑,便忍不住笑出聲來。 可誰料那笑聲尚未落下,一陣抽搐似得胃疼,便循著香海的風,朝著他接踵連綿而來。 陸懷熠噤了聲,頓時有些不耐地蹙蹙眉。 這幾日來,他早就被香海的“粗茶淡飯”伺候得腹中空空了。 他吃飯一貫挑揀,到香海也并沒有什么收斂的意思。 反正旁的他吃不下,每天只能銜幾根不沾油水的素面,只要餓不死,旁的一概不碰,頗有些要羽化而登仙的意思。 其實,倒真不是他想挑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