職場摸魚技巧
侍衛府是一棟廊柱纖細的矮屋,是由幽帝時期的宮郎邊房改造而成,綺蔓而頹靡,風格與今朝截然不同?;蛘哒f整個長門宮囊括的區域全然異于重新翻修過的宮殿。 當今太上皇和圣上素喜簡潔,私下常著白衣青衫,不戴任何飾物,窈窕如竹,清俊如松。是以上行下效,宮內建筑和裝璜開始力求古樸、闊朗之風。長門宮就如格格不入的彼方世界一樣,尷尬而紙醉金迷地屹立在內廷中。 七遲回來的時候雪勢漸小,臨近黃昏的天空藍蒙蒙如患上翳病的眼睛,大堂的暖爐已經徹底冷了,七遲走入自個兒小屋,把穿堂而過的風寒關在門外。 屋內空間不大,一張床一座柜一面桌之外,沒留下什么空余。勝在溫馨親切,極富生活氣息。方方正正的四仙桌上擺放著一只花瓶,頸直肚大,瓶口插著兩支瘦骨梅花。床頭還掛著幾串色彩繽紛的落葉,它們是七遲入秋時撿來的,如今成為點綴冬日的主力軍。 七遲卸下腰間佩刀,將它擱入柜子上頭的托架。她抱起窩在床角甩尾巴的小桃,雙手伸入它的原始袋亂七八糟地揉。 “好哇,原來你躲到了這里?!?,七遲翻了個身,仰躺在床面,讓小桃趴在自己胸口?;⒖诳ㄖ鴥芍磺巴?,將它拉成長長一條。 “喵~” 小桃張開圓爪,按在七遲頰rou上。惹得七遲怪叫一聲,捏住粉rou墊里里外外地摸。 玩鬧了一會兒,七遲松開小桃下床,推開床腳左側的木門。 她住在北邊最后一間,房外連接著一小片荒蕪枯黃的蘭庭,后來被她改造成了園圃,一半種蔬果草藥,一半種隨處收集來的野花。不過在天氣最寒冷的年末,圃內了無花影,除了從磚墻外探入的梅枝,只有院內一株香樟依舊青蔥。 地里拔了一根白蘿卜、一顆白菜,又從竹筐里取兩粒芋頭,拎到簡易的小廚房洗凈、切塊,同時摸了兩只雞腿扔入鍋中熬湯。 雞腿是提早儲存在乾坤袋里的鮮rou。 三代以前,女媧天河采石補天,西王母玉山鎮守黃泉,天道彰顯,故而靈氣充沛,圣人尊者行走世間大地。三代之后,天地清濁分離,神仙遁走,人道始興,靈氣衰竭。到了大盛王朝,靈氣已然微薄,登天成仙早早變成了話本中的傳奇故事。 雖然人體仍可以運轉靈氣,但遠不及古人騰云駕霧、招風引雷之力,只能作強身健體之用。不過勤奮修煉的話,還是可以飛檐走壁。 于是需要靈氣的法器也有很長一段時間銷聲匿跡,直到大盛高祖將它改良,才再次投入使用。她將法器原本需要通過人力輸入靈氣才能啟動的法石改成了自動匯聚天地之氣的陣法,只要將法器放在靈氣充沛的地方靜置一定時間就能持續使用,無需引動人體內的靈氣。 這樣的改良使便利生活的小法器紛紛出世,乾坤袋就是其中之一。另外,需要耗費巨量靈氣的大型法器只有皇家能夠使用,一般用于祭祀、國典之上。比如太上皇登基大典時,新帝乘坐蓬萊船翱翔蒼穹,歷經七七四十九天,飛遍大盛全部疆土,將榮光揮灑向地上的子民。 在多方面因素的推動下,大盛人或多或少都會修煉。相比較而言,女子應天地而生,更易聚集靈氣。而男子身體敏感,難以控制情欲,更容易流失精氣。是以自古以來,女子修為天生高于男子。 修煉到一定程度,可以幾日一餐,實現微度辟谷。以七遲的修為可以輕松做到,不過她向來重口欲,不愿委屈自己。 在長門宮當差雖沒有油水可撈,但勝在沒有嚴規束縛。上頭只要求長門宮安分守己,不再鬧出夜闖太上皇那樣的大事,這便給了七遲摸魚的便利,直接忙中偷閑把日子過成農家樂。 她抬起小爐,搬到香樟樹下,放入干柴點燃?;仡^又拿出雞湯沸騰的砂鍋,放在爐架上。雞腿經過姜片去腥,鮮美的香氣熱騰騰鉆入鼻腔。底層的芋頭被小火煨爛,放入口中瞬間就融化了。蘿卜和白菜經過白雪覆蓋,更加甘甜肥美,為嫩滑的雞rou增添了風味。 炫了一大碗,直到肚子圓潤鼓起,艱難撐著革帶,她才放下筷子,舒服地靠向椅背。小桃不知何時溜了出來,在雪地里踩出朵朵爪印,它打滾了幾圈,跳上七遲膝蓋蜷成一團。 七遲輕輕摟住小桃,撫摸它的皮毛,在樹冠碩大的香樟撐起的空地里,一邊消化食物,一邊靜賞雪中梅花。 吃火鍋,擼貓,賞雪,品花。 美滋滋。 當奄奄一息的天光徹底消弭,長門宮陷入了比夜更深的陰翳。七遲起身回到屋內,拿起佩刀走出侍衛府。到夜間交班的時間了。 宮門已經點了燭光,飛檐翹角下大紅燈籠艷得奇詭,宛若一只只饑餓的獸眼,嗜血地鎖定著地上走動的人。 七遲手握火把沿著宮墻巡邏,踩過在雪地上結成詭譎蛛網,邊緣泛著冰涼的殷紅的宮殿倒影。她來到長門宮任職有一年之久,足夠她記牢路線,哪怕視野再昏暗,也不妨礙日常工作。 正當她結束最后一圈巡視,準備與人交接下班,卻意外聽到風中一串令人不安、連續不絕的脆響,像是肌膚大力相觸的聲音。 七遲順著動靜快步靠近北室,看到兩名侍子壓著晏玥肩膀,強迫他跪在鵝卵石小徑上。那小徑被人掃清了雪層,又冷又硬,跪上小半個時辰,膝蓋定要凍壞。 “這一巴掌是為了圣上?!?/br> “這一巴掌是為了你無能的母父?!?/br> “這一巴掌是為了慘遭你虐害的生靈?!?/br> 一名頰rou耷拉、面相嚴厲的公公站在晏玥身前,手臂高高揚起,朝晏玥扇著一個個巴掌。晏玥長發凌亂,臉被打得偏至一邊,又被反方向緊隨而來的大力歪向另一旁。 “這,一,巴,掌,是,為,了,才,七,個,月,大,的,公,主?!?/br> 七遲手腕搭上刀柄,眉頭緊鎖,打斷他越發兇狠的凌虐,“閑雜人等不得進入長門宮,你們有通牒嗎?” 公公沒料到有旁人在場,嚇了一跳,手下動作乍然停滯。被迫跪地的晏玥緩慢地偏頭,望向七遲,露出兩頰充血腫起的臉龐。 他的眼角橫著一道細長口子,應是被什么尖銳的物件滑傷了,鮮血滲出肌理,鬼淚一般滑落。 不知得了宮里哪位的指令,公公并沒有透露身份的意思,他繃著臉一語不發,領著侍子就要離開。七遲本欲阻攔,晏玥這時在身后虛弱喚她,緊接著人體墜地一聲悶響。七遲回頭一看,晏玥頹然倒在雪地里,煌煌紅衣被飛雪浸得濕漉漉,沿著緊致流暢的軀體蜿蜒而下,在白雪中漫開一彎紅川,猶如毒蛇身上特有的艷麗鱗片。 七遲嚇了一跳,跑向晏玥查看情況。先不說她的良知能不能眼睜睜看著一個人死去,長門宮接二連三地死人必會招來上面的關注。安分守己的意思是不惹麻煩,死亡自然也是麻煩的一種。 “還能站起來嗎?” 晏玥吃力地睜開眼睛,黏糊糊地喊了一聲遲娘。他的臉剛剛貼過冰雪,短暫降溫后稍稍褪去腫意,徒留殷紅一片埋入夜色,浮起絲縷不清不明的色氣。 他毫不在意地蹭去嘴角鮮血,握住七遲的胳膊企圖站起來,卻一個踉蹌,撞在七遲身上。 七遲見人走一步就喘氣十分鐘的虛弱狀態,索性背起他往屋里趕。漫天飄雪,風一過,遮天迷地,二人發絲、衣物上很快積了不少雪粒。 興許是紅衣灼目,讓人忽略了晏玥自身的體型,其實他骨架長得頗寬,比柳煢大上不少,可以將七遲的脊背覆蓋得嚴嚴實實。 但這些并沒有干擾到七遲,她的步伐沉穩而快速,結結實實地踏在雪地上,留下一串漸行漸遠的腳印。 晏玥倚在她肩頭癡癡地笑,殘余的血液滲入唇紋,像未卸盡的口脂,“戲臺子演完英雌救美,小旦就要唱以身相許的詞兒了。遲娘,比如我許了你吧?!?/br> “說什么傻話呢?!?,七遲抬手就想給他崩個腦瓜兒,想到他凄慘不已的臉還是作罷。她將晏玥的腿往上托了托,讓他姿勢舒服一點。 晏玥勾起自己一縷發絲,又捻來七遲耳畔的碎發,擰成一股給她看,“可是你看吶,我們都相守到白頭了呀?!?/br> “不過是幾片雪花?!?,七遲非常耿直地說,“回去就化了?!?/br> “那我不回去了!”,晏玥不依,環著七遲脖頸扭來扭去。 “不想要你的膝蓋了?”,七遲步履不停,不受背上搗亂的人影響。 “廢了就廢了,當我是那個天天自怨自艾的跛......柳才人啊?!?,晏玥語氣嘲諷,笑語下藏著七遲沒有發覺的、更深層的惡意。 “真搞不懂你為什么這么討厭他?!?,七遲說著,推開了西室門扉,把晏玥放在床榻上,“你金瘡藥放哪兒?” “沒有?!?,晏玥賭氣地癟著嘴,“你隨身帶著傷寒藥,就不帶金瘡藥?” “當我是多啦A夢呢?!?/br> “你又說我聽不懂的話了?!?,晏玥泄力趴在幾案上,他跪在雪地里的時間遠比七遲想象的要久,身體早已到了極限,只是強撐著一口氣和七遲說話。 “在妝臺下面的箱子里?!?/br> 七遲依言去尋。 晏玥的房間擺設比柳煢豐富的多,華貴與殘敗怪異地糅合在一起,小爐熬著香膏,香氣裊裊下沉,缺了根桌腿的妝臺上壘著刺繡精美的抹額,一旁破瓷碗里還有幾枚珠圓玉潤的耳飾。 他母家是富甲一方的商賈,就算被圣上親諭打入冷宮,撫養他長大的正君也不愿拋棄這個孩子,不停托人偷偷送東西進來。盡管那些名貴珠寶直接在宮門前被侍衛搜刮殆盡。 由于大盛臥居主靈脈的緣故,大盛人初生嬰兒能自汲靈氣,不宜夭折,因此他們沒有多生的習慣。于是富貴人家一旦有了女兒就會給夫君施加絕育術,或是佩戴絕育法器。 這也造成了僧多粥少的狀況。大盛的習俗向來認母不認父,尤其是后院多夫的家庭,夫君們無從得知哪一個才是親生孩子。因此他們把妻主交給自己的孩子視作自己與世間為數不多的聯系,生怕一不留神,就被妻主剝奪了撫養資格。 不過在世間眾多溺愛孩子的夫君之中,晏玥母家的正君也是佼佼者,他甚至跪在最臨近長門宮的西門口,大雨中苦求侍衛通融,讓他給里面送一點東西。 最后是路過的七遲心軟,挑了幾件無傷害性、小件的物品帶給晏玥。大盛皇宮雖不允許無誥命在身的后君家眷進宮探視,但每年會開放一段時間恩準母家送些貼己物,不過通常而言往來的都是有位分的后君親人,棄君遠不在其中。 這也是七遲后來為死去的棄君留一束頭發的起因。 七遲取出金瘡藥,倒在掌心搓熱。晏玥解了帶鉤,從衣裾岔口剝出一雙光潔的長腿,沒有一根毛發,便顯得膝蓋上的淤青格外觸目驚心。 她捂住晏玥膝蓋輕輕按揉,肌膚相觸的一瞬間,感覺到他全身肌rou瞬間繃緊,連帶著大腿內側也凹陷了一道紋路,脈脈隱入堆迭的衣褶之內。 晏玥蹙眉“啊”了一聲,叫得彎彎繞繞、百轉千回。 七遲無語抬頭,“你能正常點嗎?” 晏玥眼波粼粼,睫毛掛著一滴晶晶淚光,確實是疼得狠了。他抽了抽泛紅的鼻尖,喉口含著委屈的哽咽,“可是真的很痛嘛?!?/br> 七遲搬出家長慣用話術,手勁逐漸加重,“忍忍就過去了?!?/br> 晏玥便沒了聲,七遲揉了一會兒感覺不對,抬頭看見他正死死咬著下唇,淚涔涔地凝視自己。 七遲最后按了一圈,手從他膝蓋上挪開,起身用帕子擦手,“好了好了,嘴唇要被你啃掉了?!?/br> 晏玥顫巍巍松開貝齒,他的牙白如玉石,襯得底下陷著牙印的唇rou緋紅,屋內昏黃燭光流動其上,舌尖的水光一閃而逝。 “留下來陪陪我吧,七娘。我疼得睡不著?!?,晏玥柔柔地拉住七遲手腕,平日明艷張揚的人變得畏縮起來,頂著一張凄艷受損的臉,宛若名貴瓷瓶從裂紋中滲出的一滴露珠。 她搖頭,“我已經耽誤了換班時辰,必須趕緊回去。你把燈熄了,心里默念一只羊、兩只羊、三只羊,數到九十九下就能睡著了?!?/br> 七遲掩上門,腳步聲漸遠。晏玥保持著七遲離開前的姿勢,呆愣了很久很久,直到疼痛鉆心席來,他才把指頭從口中抽出,原本平整的指甲被啃得陷入甲床,鮮血淋漓,沿著指根染紅了半個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