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家子的科舉路 第66節
當晚,趙麥掌柜來到何似飛的小院,還沒進門,透過門縫便看到少年在院中一個一個的做著俯臥撐。雙腿頎長,脊背線條流暢,可能是因為太熱,再加上院里只有他一人,便將袖子捋到手肘處,露出緊實的小臂和勁瘦的手腕。 隨著他的動作,能清楚看到小臂那不甚突出但卻仍極具力量感的肌rou緊繃、收縮、緊繃、收縮…… 年逾不惑的趙掌柜心頭不禁泛起羨慕,想著縣城流傳的那什么——“要嫁就嫁何家郎”,感覺當真頗有道理。 趙麥趕緊咳嗽一聲,然后敲了敲門。 何似飛開門時,衣衫已經放下去,遮住了小臂,只是額頭的汗水還來不及擦去,眼睛里映著天邊橙色的火燒云,少年氣盡顯。 趙麥開門見山:“公子,那人說他們不能立刻給出答復,得再等等?!?/br> 何似飛問:“此前找掌柜買木雕的,可是此人?” “第一回確實是他,不過第二回,是他家一位侍衛,帶著這位的信過來買的?!壁w麥不明所以,但還是回答了。 何似飛心道,那前兩次買木雕,都是這位主使的,可第三回……這位居然也要請教上頭的意思。 那句“再等等”,可不就是等上面給出意見么? 只是這京城一來一回,得數月吧。 那著筆生意是做不成了。 何似飛頷首表示知曉,打算下回換幾個當鋪去當掉一些小木雕,換取去郡城的路費。 結果,不料七日那邊就給了答復,確認買下這塊牡丹圖,給銀子時極為爽快。 何似飛囊中再次多出二百八十兩銀子,便不用去當鋪,只需要專心讀書。 很快就到了七月中旬,老師那邊來了封信,說還有月余便會回到木滄縣,但這月余何似飛也是等不起的。 在七月十六這日,何似飛給老師書房鎮紙下壓了厚厚一封信,翌日便背起行囊,同三兩同窗,一道啟程前去羅織府。 這回,他們選擇先坐船,到了行山府后再改換馬車。 按理說下了船,在行山府渡口就能坐車出發,何似飛在問過馬車還有半個時辰再啟程后,腳步不停的去了趟悅來客棧,卻得知知何兄在他離去的那日也離開了。 客棧掌柜還記得何似飛案首,對他是知無不言:“不過,我也不曉得那位晏公子是去其他客棧還是離開府城了,晏公子周身都是貴氣,當時離開時身邊還跟著幾個看著就很……很厲害的侍衛,我也不敢多問啊?!?/br> 客?;镉嫷故菣C靈,說:“我當時在旁邊掃地,我聽到了,聽到一個仆從說他們要去羅織府?羅織府不就是咱們郡城么!是吧,掌柜?” 第88章 何似飛謝別悅來客棧掌柜和伙計后, 又一刻不停的回碼頭,院試在即,不可因為私事耽擱行程。 所幸行山府府城同羅織府府城緊挨著, 坐馬車的話,一日半便可抵達。 一行人七月二十未時自行山渡口搭乘馬車,當晚宿眠于路邊農戶之家,翌日傍晚便抵達了羅織府府城門外。 “嘎吱——” 馬車穩穩停在一座巍峨的城墻之外。 何似飛背著書箱, 抬指撩起馬車簾子,天色微暗, 他能看到碩大的橘紅色太陽正在那城墻垛口上盤著,一副老態龍鐘,快要滑下去的模樣。 城墻垛口兩邊各守衛著一位執戟士兵,看起來肅穆又莊嚴。 在此之下, 則是匾額上鐵畫銀鉤的‘瑞林郡’三字。 確實,自從羅織府成為瑞林郡首府后, 這匾額便從羅織府換成了瑞林郡, 府城也扶搖上升一級, 成了郡城。 何似飛想起沈勤益不知哪兒打聽來的說法—— “那瑞林郡牌匾的另一面, 寫著羅織府呢!太守大人愛民如子,不愛在排場上下功夫,就這么改了匾額?!?/br> 不知此事真假,不過周遭往來百姓面上皆無愁苦之容, 即使有挑著沉重擔子的,也會前后呼朋引伴, 嘴里哼著陌生的腔調, 唱唱笑笑的往外城走去。 何似飛忽然想起一句“至于負者歌于途,行者休于樹, 前者呼,后者應,傴僂提攜,往來而不絕……”「1」 單是這民風,看起來就比行山府要輕松熱鬧。 “各位老爺,酉時還未過呢,沒到宵禁,還能進城?!避嚪蛟谛猩礁s馬多年,自是曉得書生老爺們來郡城是為了考院試——院試考中后,那不就是見到縣官都不用下跪的秀才老爺了么? 因此,他點頭哈腰的管一車十來歲的少年喊老爺,神色里不見一星半點難堪。 世道如此。 讀書人的社會地位向來是凌駕于其他人之上的。 何似飛等人結了車錢,卡在最后一刻通過城門,進入郡城。 城門口的士卒們見他們年紀小,全背著書箱,身邊卻連一個照顧的大人或者伺候的小廝都沒有,想他們也是窮苦家庭出身,拼了命地讀書來改善門庭,心中對這群半大小子們頓生好感,提點道:“你們來得有些晚了,今年恩科來考者眾多,午間我換崗時便聽說城內大小客棧被選訂一空,只有那最貴的悅來客棧還剩余一兩間空房,你們要想住在城內,估計只能去悅來客棧了?!?/br> 另一個士卒說:“我看悅來客棧都懸,半個時辰前不是還進城了幾位童生么?我估計他們若找不到價格合適的空房,只能選悅來了?!?/br> “幾位小公子們還是趕緊進去吧,實在找不到客房你們再出來,外城空下的客棧還有不少。咱們知府大人下令了,遇到傍晚進城卻找不到地方打尖的童生,皆可便宜放行?!?/br> 何似飛幾人雙手指端交疊于身前,與胸齊平,同時微微垂首,用標準的書生禮道謝。 守城的士卒同樣抱拳頷首回禮。 三位同窗連同何似飛穿過城墻下長長的廊道,進入郡城。 一位同窗小聲贊嘆:“乖乖,郡城的守衛也太和氣了,還給咱們說快沒空房了?!?/br> “這不是快到宵禁了么,可能是擔心咱們像沒頭蒼蠅一樣在郡城里瞎轉,大半夜被巡邏的士兵逮住?!庇腥藨?。 “那怎么辦,咱們直接去悅來客棧么?我還沒住過悅來客棧,聽說光是咱們縣城的悅來客棧都死貴的?!弊詈笳f話的這位是四人中年紀最大的,有十九歲,姓鄭,去年剛得了一個大胖小子,養小孩比較費錢,因此現在囊中羞澀,聽到‘悅來’這倆字就打了退堂鼓。 第一個說話的少年道:“我覺得士卒不大可能說謊,路上那么多趕來郡城的馬車,估計有一大半都是來參加恩科的,內城客棧確實不好訂了。但若是訂在外城,光是在城外審查身份,再趕往考棚,路上就得耽擱大半個時辰,太耗費精力了?!?/br> “咱們還是趕緊去悅來客棧吧,我可不想住在外城,上一場府試我就貪便宜住在外城,我滴個乖乖,清晨要進城,還得跟其他百姓一起排隊,差點就遲到了我?!钡诙€叫王棧的少年徑直提了建議。 何似飛沒參與他們的討論,趁這個時間已經詢問了兩個店家,得到了悅來客棧的準確位置。他背著書箱走回來,說:“悅來客棧在郡城主街上,距離此處稍微有些遠,估摸著得走兩刻鐘,但好處是距離考棚近。聽店家的意思,現在也只有悅來客棧還會空余些上等客房了?!?/br> 事情緊急,何似飛甚至沒有用商量的語氣,淡聲道:“時間緊迫,客房售罄,不能再繼續耽擱,現下應一道去悅來客棧詢問是否有余下客房。那里雖價格貴,房間卻不小,若只余一兩間,咱們四個便湊活住一起,分攤房費?!?/br> 王棧當即響應,他吃了上回府試住外城的虧,這回就算是露宿街頭都得留在內城,聞言立刻道:“何兄說得有理!咱們可以分攤房費,這樣,鄭兄所擔憂的價格便不再是問題了?!?/br> 四人即刻舉步出發。 這會兒也顧不上什么風度氣度,有房子住才是要緊事! 期間他們遇到好幾波找不到客棧打算出城的童生,一個個咬緊牙關,鉚足勁兒了趕路。 兩刻鐘的路程被他們硬生生縮短一半,看到悅來客棧幾個字后,一個個都撫腰喘氣——背著這么沉一個書箱,還走這么快,當真累得慌。 唯有何似飛臉不紅氣不喘,只是因為天氣炎熱,額上鼻尖皆出了汗。 其他三人喘個不停,那么同掌柜詢問訂房事宜自然落在了何似飛頭上。 伙計熱情的給他們端來熱茶,三人喝的期間,何似飛已經詢問過了情況,轉身過來同他們交流:“客棧還余下三間上等客房,一日價格在二兩銀子又一百文,里面有一張可供雙人入睡的拔步床和一張小榻,可供三人就寢?!?/br> 伙計補充:“此外,咱們客棧還提供餐食、適量的筆墨、沐浴熱水和浣衣服務嘞?!?/br> 年紀最大的陳康聽到這價格,目光還是暗了一瞬,但想到不住這里就得去外城,他小聲問:“一間房只可以供三人就寢嗎?我們有四個人……不用床,自己打地鋪可以嗎?” 伙計搖了搖頭:“因為熱水、筆墨、浣衣等服務,人多了咱們店就……這,您這邊四位老爺,要不兩兩住一間,還能一人睡一張榻?” 院試要考算科,大家伙兒基本的算術能力都有。 這客房一日二兩銀子又一百文,三個人住一人是七百文,兩個人住一人是一兩銀子又五十文。 陳康苦著臉:“這七百文是我最大能承受的價格了,再多、再多……” 不比其他幾位未曾成親的少年,他年近弱冠,有妻有子,自然得承擔起養家重擔,即便有爹娘幫持,也不敢大手大腳。 何似飛道:“我可以一人一間,你們仨可湊一間?” 其余三人愕然的看向何似飛。 事情就這么拍板釘釘。 趁著伙計給他房內送熱水的時間,何似飛詢問了掌柜是否有一位名叫‘晏知何’的男子在此打尖落腳。 為了幫助掌柜的記憶,何似飛還添加了時間細節。 掌柜實在和氣,還仔細查了四月和五月的住宿記錄,少頃,對何似飛抱歉的搖了搖頭:“公子,著實沒有這位晏公子?!?/br> 何似飛也不強求,道謝后上樓吃飯,沐浴。 雖說行山府那伙計聽到知何兄要來郡城,可萬一對方在郡城有宅院,或者只是途徑郡城,并未落腳,或者不在悅來客棧入住,那他是不可能找到對方蹤跡的。 連續趕路五日,何似飛這會兒著實疲乏,沐浴后將頭發擦個半干,便躺床上休息。 一夜無夢。 而另一邊,羅織府三大世家之首的羅家,廳堂里卻燈火通明,管家和幾位家主心腹守在門外,嚴防有人隔墻偷聽。 房內,地上跪著一位約莫十七八歲的少年,身著月白色箭袖勁裝,頭上發帶尾端垂有鎏金的穗子,一看就是家底豐厚的貴氣公子哥兒。 “你要把你爹我氣死是不是????都要臨門一腳了,你跟我說你不考恩科了?我看你主意這么大,你別管我叫爹了,以后我管你叫爹,你就是我祖宗!” 少年人跪姿懶散,聞言連頭都磕了下去,甕聲甕氣道:“都說我要在外游歷,我的夢想又不是考科舉當大官,就我這性子,我這嘴,爹,我要真去了朝堂,指不定明兒個咱們家就被誅九族了——哎喲,好疼,爹,你居然真打!我要我娘!娘喲!” 羅家家主被那句‘誅九族’給氣昏了頭,扒了雞毛撣子上的毛,一下下狠狠的抽在自家兒子屁股上,用了八成的力道。 羅家長子很明顯小時沒被少抽過,他爬起來一邊躲一邊喊:“我說的是實話啊爹,我這輩子最大的夢想就是把咱們家藥材生意做到京城去!咱們日后給宮里太醫院供藥,那可不比讀書有氣派?我游歷的這四年也不是光游山玩水了,你沒看我記錄的那些書,里面把藥材的生長環境,年歲,地理地貌都記錄的清清楚楚嘞!哎呦,爹,你別只打我一邊屁股??!” 他捂著屁股,像只猴一樣在廳堂亂竄,看得出這幾年確實不單單是游山玩水了,這身形和步伐的靈動性確實大有長進。 他竄得羅老爺眼花繚亂,打也打不中,氣道:“你、你不考科舉,你怎么在那位喬小公子面前展露才能?咱們府城那朱家的嫡長子早兩年就是秀才,已經準備考鄉試了,你想被他捷足先登么!那可是咱們知府大人的親弟弟!我今年四月就把你叫回來,還請了今年二月院試主考的學政大人教你功課,不是讓你回來跟我?;^,今年這恩科你考也得考,不考也得考!” 說起那位喬小公子,羅家長子羅京墨倒是消停下來,同時面上還有一絲羞赧——上月知府大人祭祖歸來,他爹帶著他前去拜訪一番,在人群中隱約瞧了一眼那位喬小公子。 可當真是一位……姿容絕艷、出塵脫俗的哥兒。 縱然是羅京墨在外游歷四年多來,都未曾見過如此氣度、如此相貌之人。 羅京墨沉默著想,那等神仙似的人兒,是我這凡夫俗子可以高攀的么!我就一喜歡在深山里采藥的匹夫…… 自家老爹還是真是異想天開,敢于做夢。 第89章 這還要歸功于喬博臣在羅織府當太守六年來, 未曾提過一句出身,只兢兢業業治理一府之地。羅織府幾大世家打聽不到他的背景,只當他是科考出身、毫無倚仗的農家子。 畢竟, 只有那些毫無背景的進士,才會在年近三十,還只是一位‘普通太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