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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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沃把剩下的信看完,心中愈痛。 原來,袁師父仙去并非現在,而是一年前——怪不得,李師父去歲來信,便已在蜀地。 媚娘從未見過姜沃眼中這般失去神采的時刻。 只見她木木然道:“是了,去歲,我還夢到了師父們,醒來便覺得悵然?!蹦菚r正是宸妃事后,太史局許多官員解官而去,她直接夜宿太史局忙公務的一段時日。 李淳風信上寫的分明:去歲五月,袁天罡病重。但不令李淳風告知姜沃此事,只道她當時必處在艱難之中,不要再令她雪上加霜。 之后月余,袁天罡便溘然長逝,亦留下話,要一年后再告知姜沃。 李淳風遵行,于今歲書信方至長安。 “jiejie,其實我是有預感的——李師父為何忽然自關中入蜀,又為何這些時日不來信?!?/br> “我只是不敢深想,更不敢起卦?!?/br> 當年她與袁天罡黔州作別,袁天罡已然說過‘此生師徒一場,至今已圓滿’。 他們彼此都有預見,那便是最后一面了。 可事不到眼前,姜沃依舊不想去見,不肯去想。 媚娘一直關切擔憂望著姜沃,見她眼底終于漸漸有了一絲神采。 不,不是神采,是淚光。 先是蓄在眼底,淺淺一層。 直到姜沃說出:“jiejie,我想與陛下告假數日,去閬中……” “我應當還能趕上師父的周年祭禮?!?/br> 一直自持于眼底的淚光,終于破碎。 淚如雨下。 ** 六月初,姜沃素衣抵蜀地閬中。 與上次冬日入蜀相比,這次她到的很快。 因河道未結冰,可以走先帝貞觀二十二年所修的京中與蜀地相通的‘斜古道水路’。[1] 帝后堅持讓崔朝陪她同行,暫將方滿周歲的公主暫時接回宮中,媚娘道:“雖說宮中還未徹底理順,但你此去不足月,我多上心就是?!?/br> * 姜沃再見到李淳風時,亦不免落淚。 敘過別后事,李淳風溫聲道:“袁師臨終曾提起你,要我再次轉告——前路漫漫搖擺不定之時,要靜一靜心,想一想你的本心?!?/br> “確認了路,才能往前走?!?/br> 在袁師父周年祭禮前的一夜,姜沃獨自一人提前來至墓前。 暮色深沉中,她與墳塋相伴。 她近來,是有些思緒太雜了。 等待多年的媚娘成為皇后,她深入朝堂都已做到,甚至還已經兌換到了【農作物】與【航?!績杀局改?。 她站在了一個全新的起點。 但相應的,她離眼前重重大山更近了。 這座山顯得更高大更堅不可摧了。 就比如助產士。 她走了這許多年,才看到萌芽,看到了幾十個人的出現。 但至今為止,才撬動了一點點邊緣,讓她們成為了內廷女官,卻依舊不能入朝。 何為‘傳統’,只是存在,就自有泰山壓頂一樣的重量。 “師父,我生怕自己終此一生,都是愚公移山?!?/br> 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她真的能做完嗎? * “太史令?!?/br> 姜沃聽到這個稱呼,還是下意識回頭。 頗有些意外:“大公子?!?/br> 馬車停下,下來的人居然是李承乾。 姜沃很快想起,當日李承乾離開昭陵時,皇帝曾與專門護送李承乾的親衛說過,若是兄長到了蜀地后想出來走走,只管隨行相護就是。 “袁仙師仙逝事,我也是近來才知道?!眱扇伺加袝磐鶃?,談論因果事。 “聽聞明晨是袁師的周年祭,我便提早一日過來了?!?/br> 李承乾點過香燭后,也未離去。 竟然也就在墓前坐下來。 兩人各坐一草蒲。 他先開口道:“太史令為何事所惑?” 姜沃不由抬頭看著李承乾:這可不像是深居幽谷的大公子會主動問的話。 果然,很快李承乾直白道:“是袁仙師在信中提及,太史令或許需要與我談一談?!?/br> 姜沃只覺得眼底再次發熱。 師父…… 夏日夜晚,風溫熱,蟬鳴響。 空氣中滿是用以驅蟲的艾草燃燒的氣息,有些微微的發嗆。 于良師墳塋前,姜沃閉上眼,靜視己心。 再睜開眼的時候,就覺得內心安靜了許多。 “大公子可還記得,當日在黔州,我曾與你提起過,先帝所期許的后世?!?/br> 李承乾點頭:“自不會忘?!?/br> 其實他一直知道,父皇盼著天下百姓永無饑餒。 姜沃道:“先帝之言,振聾發聵?!?/br> “我亦是從那一日起,就一直想夢到,這世上有沒有什么良種,能夠畝產比現在的糧米多許多,多到讓天下百姓都能安居樂業,能夠吃飽?!?/br> 所以,她在火藥之后,再也沒有買其余的指南,而是一直攢到買了《農作物的活點地圖》與能獲取相應作物的《航海術》。 姜沃已經細細讀過。 但正因為讀過,才令她知道,沒有那么簡單。 并不是得到良種與高產量的農作物,百姓就一定能無饑餒。 【指南】最先介紹是良種的必要性,以及人口陷阱—— 人類在研究歷史中,提出了馬爾薩斯人口陷阱:人口增長是成幾何數(2、4、8、16)增長的,生存資源卻是算術級(1、2、3、4)增長的。[2] 人口是不能超過農業發展水平的,這是很樸素的能量守恒——有多少糧食,就能養活多少人。 所以,良種與高產量的農作物是必須的。 姜沃撿了一根樹枝,在地上寫寫畫畫,與李承乾講了人口陷阱。 李承乾很快理解道:“農為政本正是如此。父皇是極重視勸課耕織的?!?/br> 但,指南又指出,只有高產的良種也是不夠的。 畝產再高,也得百姓有畝才行。 “若是有良田良種,但是到不了百姓手中,也是無用的?!?/br> 最根本的,永遠是制度問題。 是世家豪族的土地兼并。 如果依舊世家門閥林立,百姓們依舊會被迫賣田,成為他們的隱戶,剩下的人就要承擔更沉重的賦稅。 李承乾認真聽完,然后道:“所以父皇要壓制門閥世家——你不知道,貞觀初,有多少稅賦收不上來,國庫有多窮。然父皇還是精兵簡政,裁處官員來省錢。父皇曾苦笑道:并非百姓不勤,若再以稅加之,百姓就只好去死了?!?/br> 天下土地只有這么多,不光要開源,要得到好的良種。 還要節流。 讓那些世家門閥,把吃了的吐出來。起碼,要阻止他們繼續吃下去。 “比如皇帝下的《禁買賣百姓永業田》很好?!遍L孫無忌到黔州后,李承乾聽他說了些朝中事。 他很欣慰。 雉奴,他沒有被世家栓住,他已經沿著父皇的路在走了。 李承乾看著眼前與自己剖心傾談此事的姜沃,更安定些:而且,雉奴道不孤。 * 姜沃自拿到那本農作物指南后,這是第一回 與人徹談此事,索性敞開來,把她的困惑都一一道來。 李承乾的話往往一針見血,給她的啟發感觸良多。 這一夜,兩人都未離開,就在此說起京中事、世家事、糧米事、朝堂事。 姜沃與李承乾坐在袁天罡墓前,兩人是生者,憶起的卻都是故君、故師、故親的期盼。 皇帝登基五年余,發生的事兒卻極多,等姜沃說完,大半夜就過去了。 夜風吹滅燈燭,姜沃就起身去重新點起來。 坐回來時,抬頭見深沉夜色如壓在肩上,不免又想起自己將來要面對的漫無邊際的大山——她不單想陪著皇帝和媚娘,一起行打壓門閥世家的事兒,她心中亦藏著更‘大逆不道’的想法,讓女子也能更好的走入這世間。 時間總是不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