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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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時,吏部兩位新侍郎,都不在吏部,而是在司農寺,王神玉曾經的獨門獨戶院中。 與姜沃離開太史局一樣,司農寺也一直給曾經的‘王正卿’保留他的院落。 王神玉給姜沃一一介紹了他的心肝花草們。 之后邀請她進屋小坐。 入內,滿目青色雅致。 明明是五月夏日,姜沃每每至此卻都覺十分清幽,自生蘊涼—— 確實是比吏部侍郎標配的簡樸寒素版小屋好多了。 吏部官員眾多,署衙雖大,人均占地面積卻比太史局小。 只有吏部尚書才有一個獨自一進的院落屋舍。 兩位吏部侍郎則是拼一個院子,東西兩面自選。姜沃自然謙讓王神玉,自己選了西邊。 看著光禿禿的院子和兩間異常簡素的屋舍,姜沃第一次體會到何為清廉官舍。 說來,這其實算是她第一次真正入署衙,一切按別人的規矩生活—— 之前都是跟著師父們在太史局,別說按著自己的想法收拾屋子院落,怎么舒服怎么來了,甚至不吃公廚的時候,還有頂頭上司親手炒菜吃。 但到了吏部,必然不會再有這種自由和厚待。 姜沃原準備老實做人,按照王老尚書的標準過活的。 但,王神玉過不下去了! 這不,勉強忍了些日子,今日午時,王神玉就邀姜沃來至司農寺他原先的院落,然后痛心疾首指指點點:“看看!” “簡直是洞天福地與未開荒地?!?/br> “不能一直這樣下去了!” “吏部旁的地方暫且管不到,先把你我院中收拾利落了才行?!?/br> 姜沃也有點過夠了,立刻點頭贊同——她有許多書籍陳設還在太史局,想要拿過來。 雖然贊同王神玉,她還是提出往王尚書處報備一下。 畢竟他們都去過王老尚書處議事,見過他老人家的院子,樸素至極。 王神玉感慨道:“大伯那人,一輩子求的,便是人皆認定他‘素有清名,克慎勤勉’?!?/br> 之后語重心長對姜沃道:“咱們可不能學他?!?/br> “等回頭,我就叫人將院中好生布置一番,挪些四季花草進去,每日都要賞心悅目才成?!?/br> “身為臣子,皇命加身,只好案牘勞形,俗務纏身?!?/br> “若是再整日過的跟苦行僧一樣,實在是生無意趣!” 王神玉覺得,看在長輩的面上,他忍了二十天,已經是夠了。 不得不做這吏部侍郎也罷了,生活質量絕不能丟。 姜沃笑瞇瞇點頭表示大贊。 心中道謝:陛下,您知道您給我挑了個多么合心意的未來上峰嗎? * 待王神玉終于抒發完關于生活質量的感慨,姜沃放下手里的杯盞:“其實我今日,還有件事想與王公商議?!?/br> 她稱呼旁人都是稱官位。 但對王神玉,一向更敬重些,姜沃就換了稱呼,喚一聲‘王公’。 時值五月下旬,兩人也已經同院辦公二十日了。 兩人雖性格大相徑庭,卻奇異的很能處得來——當然這個奇異,是王老尚書的角度來看。 姜沃與王神玉兩人彼此倒不覺得奇異。 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們其實都是只做好自己分內之事,從不干涉指點旁人的人。 相處自然和諧。 既處得來,又是未來上司,姜沃就將心中一直惦記的事與王神玉說起。 “王公可知京中女醫館?” 王神玉點頭:“自然知道,家中還有女眷請過女醫館中的助產士。孫神醫親傳,遂安夫人手把手教出來弟子們,各家都是信得過的?!?/br> 姜沃眼中便有笑意。 當時請遂安夫人薛則出宮,作為第一位女醫和將來女醫們的‘二導,’也有這方面的緣故。 她曾經太子乳母的身份,本就更令人信服些,只慕此名來學的女醫也不少。 姜沃繼續道:“是,我想說的正是這助產士?!?/br> “王公也知,有助產士在,大有益于難產婦人和嬰孩活下來?!?/br> “可這等醫術,不是口傳心授就行的,需得有師父手把手的教導?!?/br> “先帝時,就曾下旨令太醫署將大夫派往各地?!?/br> “如今天下三百六十州,各州都有京中太醫署考核過后,下派的數名醫博士、助士,以防各地疫癥,大見成效?!?/br> “若是女醫也能像太醫署的官員一樣,得個朝廷的官位,被朝廷安排去各州,能夠有朝廷文書有俸祿,一路還有官驛,到了地頭還有官府的供應——便也能將這助產士散向天下各州,豈不有益天下人口戶籍?” 王神玉敏銳道:“你是想走吏部之制,提出在太醫署增一助產士官職?” 姜沃點頭。 只見眼前王神玉凝神想了片刻:“只怕很難,老尚書處不會批的?!?/br> 姜沃努力想說服一下王神玉:“太醫署的助士只是從九品?!?/br> 太醫署的官職都不高,跟著醫博士去往各地的男助士,官職也都很低,說句實在的,朝中其實沒有人把他們算作真正的官員。 在姜沃看來,女子助產士也可以從此例。 如此微末的職位,都不能夠嗎? 王神玉依舊一針見血:“不是品階的問題,是先例的問題?!?/br> 王神玉人很風雅,但目光很透徹:“老尚書為人謹慎了一輩子,怎么會開這個先例,令女醫掛在太醫署,為外官職——若是你向他上此表,他一定會令你改為宮內女官品階?!?/br> 姜沃沉默下來。 此結局她其實也想到了。 姜沃從來知道前路難行,但到了吏部后,見了這個龐大的已經嚴絲合縫運轉的組織,才知道,要為女子入朝撬開哪怕一道縫,有多么難。 不過,再難也總要走下去的。 此時不成,未必將來不成。 于是點頭,準備曲線前進:“內官職也好,總之該有的俸祿與出門在外的安穩保障有了,才有女醫敢于走出去,將這助產之法帶向各州?!?/br> 王神玉道:“如你所說,這是一樁有利于人口的好事,老尚書也會同意以吏部名向圣人上表?!?/br> “只是應當還要讓你再上書給皇后?!?/br> 畢竟是要增宮內女官職。 要上奏給皇后這件事,自是現在姜沃最不需要擔心的一環。 * 次日,姜沃剛給王老尚書送過‘女醫授內廷女官’的奏疏,回來就見元寶站在門前。 姜沃見了他笑道:“怎么了?太史局有事嗎?” “是有太……姜侍郎的信送到太史局去了?!痹獙氁粫r還有點改不過口來。 姜沃接過來。 是師父李淳風的。 “多謝?!?/br> 然而坐在桌前要拆信的時候,姜沃心頭忽然有一陣無法忽視的不安。 她一時竟然不敢拆此信。 直到王尚書處打發一位書令史過來,傳達令她‘具書奏皇后’的公務安排時,姜沃才回神。 她索性帶上已然寫好的奏疏與李淳風的書信,往立政殿來。 皇帝與媚娘原在一處,聽了此事皇帝笑道:“原來不是尋朕,而是要稟于皇后的內官職事?那姜卿單獨回稟,由皇后決斷吧?!?/br> 媚娘笑了笑,與姜沃一起來到后殿。 女醫事從一開始,媚娘就深知——最開始,姜沃甚至是半夜把她驚醒,然后拉著她說了一夜,這印象實在深刻。 “好,等我看過后用印?!?/br> 媚娘從奏疏上抬起頭來,卻不禁問道:“你怎么了?” 旁人未必看得出,但媚娘很快就察覺,姜沃似乎有些極罕見的不安。 姜沃取出了李淳風的信,就在媚娘處慢慢拆開。 * 熟悉的筆跡。 映入眼中的第一句,便是:“袁師已然仙逝?!?/br> 夏日綿綿,蟬鳴原不絕于耳。 這一刻,姜沃卻覺得很靜,靜的讓人窒息,像是人忽然沉入水底,聽不見岸上的聲音。 片刻后,她才從這種窒息的安靜中,緩慢而遲緩地聽到媚娘喚她的聲音。 她茫然回首:“武jiejie?” 媚娘也已經見信上之書,用力握住她的手,卻不忍說節哀之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