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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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后便是重陽佳節。 皇帝行宴之余,又早定下這日與群臣登高望遠。 然長孫太尉再次稱病未至。 朝臣們共同心聲:太尉您也真是會稱病的,上朝一次不落,一到節慶佳宴便病了。 果然,皇帝這回問了。 他點名褚遂良:“你與太尉向來親厚,可知太尉這病是怎么回事?竟如此反復?” 褚遂良也算是才思敏捷之人,自年輕時做中書舍人起,受旨草詔可頃刻而成。 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他也實在想不出什么理由,能解釋長孫無忌這奇特的‘病情’規律。 只好干巴巴道:“秋日時氣不好。太尉近來實不太康健,只是公心為國不愿耽擱朝政大事?!?/br> 皇帝輕巧巧接了一句:“哦。太尉不肯耽擱朝政,就只好耽擱朕所設群臣宴了?!?/br> 褚遂良噎死。 好在皇帝沒有接著追究下去,只是道:“朕已為太尉準備了些補品,今日宴散后,你便帶去太尉府中替朕探候,令太尉安心養病多歇幾日無妨的?!?/br> 褚遂良松了口氣,立刻領命。 當日就走了一趟趙國公府勸道:“此乃陛下安撫轉圜之意,太尉正好順著陛下的話,在府中歇息幾日‘養病’,之后再去御前謝過圣意就是了?!?/br> “太尉與陛下舅甥至親骨rou,有什么過不去的?” 彼此給個臺階下就好了。 若是太尉再若無其事上朝,只每次大宴都不至,看上去便是與陛下生疏賭氣一般。 “難道太尉每回宮宴都不至?接下來冬至和新歲,可都是大宴?!?/br> 長孫無忌便問道:“宴上,陛下可有再加賜李懋功等人?” 褚遂良連忙搖頭:“皆是按等賞賜的,再無逾越?!?/br> 長孫無忌面色稍霽。 見此,褚遂良忙再次勸道:“這些年陛下凡有恩賜,皆以太尉為重,特于旁人,誰人不見?如今英國公所得不過凌煙閣一圖而已,太尉實不必放在心上?!?/br> 褚遂良不提還好,提起來,又戳到了長孫無忌的心窩。 旁的舊臣郁悶下也就過去了,畢竟李勣大將軍與他們體系不同,皇帝還要用他開疆擴土保邊疆安寧,自倚重甚深。 唯有長孫無忌過不去。 回思當今登基來種種,長孫無忌深覺自己為穩朝綱嘔心瀝血,若是‘惟公而已’,也該是他! 不該是沉默寡言凡事不諫了的李勣。 于是第一日,長孫太尉又‘病愈’來上朝了。 褚遂良:…… 且褚遂良一抬頭還見皇帝用一種‘你到底有無將請太尉養病的話傳到?’的譴責眼神望了他片刻。褚遂良想開口為自己辯解,偏生皇帝卻只注目于他,到底沒有開口問。 他滿腔解釋無從說起。 褚遂良憋屈的要命:我這是受的什么夾板氣??! * 這日朝上并無大事。 時值秋后,唯有戶部尚書高履行站出來報了今歲秋收大稔,糧米較去歲價低一成。 聽到豐年,皇帝神色才略顯欣悅,又細問高履行現下粟米、粳米等各類糧米價。 高履行一一答來。 姜沃在心中對比著自己所知的米行內實價,俱相差不多。 皇帝問過糧食事,高尚書退回原處。 之后朝上便再無人站出來回稟朝務了。 以往,皇帝也就順勢退朝,然而今日,皇帝卻是半晌不言也不動。 久到下頭朝臣都覺得不太對勁了,皇帝才道:“眾卿皆無事無言可奏?” “朕昔年于先帝左右,監國理政?!?/br> “于朝上見五品以上朝臣論事,或當面陳情諫于上,或退朝后遞上奏疏,終日不絕——怎么到了朕,就四海無事?滿朝文武俱無事可奏?”[1] 宰輔們不言。 朝上越發靜默一片。 皇帝似乎也不要人回答,語氣涼如殿外秋風:“看來,只要宰輔賢明,朕垂衣拱手,天下亦可治矣?!?/br> 言罷散朝。 自此,朝上的氛圍明顯一日比一日不對起來。 姜沃身處其中,能夠切膚感受到壓抑的氛圍,以及……壓抑中漸漸有些人心思變的sao動。 就像是將要下暴雨前,林間的各種獸群,都警惕地嗅著風雨的氣息,在心中判斷著這場風雨的走向——是要躲起來避開風雨淋透的風險,還是趁著這場難得的風雨,去捕獵填飽肚子? 又像是,在海洋中,有兩只龐然大魚平穩并行時,其余的小魚就會躲得遠遠的。然而若是兩魚翻江倒海似的碰在一起,海水里又終于泛起一絲血腥氣之時,就會有魚忍不住,想要冒險加入戰局,以分得一塊rou。 * 太史局。 這日元寶又給姜沃帶了他自家做的重陽花糕。于十數年前,兩人同窗時一般。 姜沃笑收了:“多謝。府上的重陽花糕味道與外頭不同,還真是每年都想著?!?/br> 周元寶笑道:“我家中也只有這個重陽花糕,算是自家一道拿得出手的食方——比不得那些世家名門,家里的酒饌點心多的是傳世秘方?!?/br> 周元豹出身于武將之家,往上數幾輩還只是農戶,是靠著祖父的戰功,在開國時得了的勛官,家中亦有個開國縣男的爵位。 送過花糕,元寶卻沒有走,而是坐下來,小聲道:“太史令,我能不能問你件事?” 姜沃點頭:“你只管說就是了——經過那‘解官’事,咱們也算是共患難過了?!?/br> 那段時間何止她每日宿在太史局加班,周元寶這位太史丞也是如此。 果然提過此事,元寶也放松了些。 他壓低了聲音道:“我聽父兄說,陛下似是對太尉頗有不滿?!痹獙氂盅a了一句:“也不光聽說,我雖上不了常朝。但那日大朝會是到了的,陛下單獨為英國公繪凌煙閣圖……” 元寶道:“許多人家私下關門掩戶議論著,太尉也太霸道了些——當年褚相有過失,不過罰做刺史三月就又回京了,可那御史韋思謙,至今還在下頭苦哈哈做下縣的縣令呢?!?/br> 姜沃細聽著。 忽然想起了一句話:坐的位置決定了腦袋。 太尉橫掃一片宗親,其實諸如周家這種中等官宦人家,感觸是不深的——那離他們太遙遠了,他們又沒有李唐血脈,這輩子也不會想著去謀反。 他們絞盡腦汁想的是怎么在朝上站住,最好再往上爬一爬,將來能蔭及子孫。 哪怕長孫太尉真的對著宗譜,把親王們挨個干掉,許多朝臣也不過感慨一聲好兇。 但長孫無忌將御史韋思謙發落出京這件事,給中等官宦人家的震撼就太大了。 韋思謙是御史,干的就是彈劾的事兒。 且韋思謙出身京兆韋氏,也并非無家族庇護之人。 結果太尉一句話,立刻從京中御史,發落成下縣縣令,且眼見遙遙無歸期。 對許多官宦人家來說,便是懸在頭頂的利刃,有些讓人透不過氣來了——便是努力往上爬了,若是不慎于公事上得罪了太尉(甚至只是太尉一脈的朝臣),官位便要付之東流嗎? 而更令他們窒息的是,所有上層的官位,已經被太尉壟斷了。 正如—— 姜沃給元寶倒了一杯茶,問道:“若我沒記錯,令尊是兵部職方司郎中吧?!北恐诪楸可袝?,其次是兩位侍郎,再次之,便是兵部各分司的郎中。 周元寶點頭。 圓圓的臉有點皺成了rou包子狀:“家父在這個職方司郎中位上,已經坐了十來年了?!?/br> “還是從前英國公任兵部尚書時提上來的?!?/br> “可自當今登基,英國公拜相離開了兵部,崔侍郎做了兵部尚書后,家父這官位就再也動不了了,估計一輩子也就這樣了——太史令,并非我偏著自家人,而是論資歷,論這些年的考評記功,家父比崔尚書提起的那位,更該挪到侍郎位上。只是,我們家沒有崔氏那門好親戚罷了!” 現任兵部尚書崔敦禮,早已加入太尉一脈,他推向三省的官員,自然不會有什么阻力。尚書右仆射褚遂良(他下頭管著人事部門吏部)直接就給他批了。 到底是多年同僚相處,周元寶又是個比較大大咧咧的性情,直接就露出了內心最真實的抱怨。 管中窺豹,姜沃想,與周家一樣,心內含怨不敢言,伺機而動的朝臣,一定還有許多。 而周元寶在關鍵的時刻,留在了太史局,兢兢業業與她一起共渡難關,必然也不只因為他們是多年搭班相處的來的同僚。 更因為,本來就在同一戰線上。 本就是利益共同體。 那段時日周家想來也在觀望——若是皇帝連太史令都不保,那他們也沒必要往上湊了,直接都躺平接受在太尉領導下慢慢熬的日子吧。 也別想升官了,先祈禱太尉一脈沒有人盯上自己的官職,直接把他們踢走就謝天謝地了! 可如今,皇帝與太尉,舅甥之間已生嫌隙,已有對立。 這時候再不向皇帝表態,更待何時。 朝堂之上,永遠都不缺等待機會,等著利益重新分配好分一杯羹的人。 姜沃隨手拿起案上放著的三枚骰子。 這還是將作監于少監送給她的中秋禮,三枚用特殊獸骨打磨的骰子,光澤奇異。 她隨手擲出——這朝堂上,也永遠不缺賭徒。 姜沃收回三枚‘一點’朝上的骰子,對周元寶道:“職方司掌輿圖、軍制、鎮戍等諸多兵部要事,當年英國公既然擇中令尊為職方司郎中,必是擇以才?!?/br> “向來兵部侍郎多由職方司郎中升任,陛下想來也更樂于任之以才,而非任之族望?!?/br> 周元寶松口氣起身:“多謝太史令解惑?!?/br> 姜沃莞爾:“多謝府上重陽糕?!?/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