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1979 第2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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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片散落一地,紛紛揚揚落在地上。 隔了一周,阿晶沒來學校。 阿晶沒來的第一天,小年還跟陳蘭君說她的不好。 可是第二天、第三天阿晶都沒來,小年有些不安。 “不是吧,是她做錯了事,我……我又沒打她!這事也沒往外傳。不至于為了這個不敢來學校吧?”小年向陳蘭君抱怨,“這人怎么回事?!?/br> 陳蘭君也隱隱有些擔心,阿晶是那種很乖的學生,之前從未有過遲到早退。 不是出什么事了吧? 兩人去問班長曹紅藥,曹紅藥也不知道:“阿晶她不太愛說話,那次吵架之后,她見我總躲著?!?/br> 正巧劉黎從邊上路過,小年猶豫了一秒,本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念頭,喊住她:“劉黎,你知道阿晶為什么不來學校嗎?” “誰?”劉黎摸不著頭腦,反應過來后說,“我怎么會知道,又不熟?!?/br> “她不是幫你做值日來著?!?/br> 劉黎翻了個白眼:“你都為這個罵了我一回,你還覺得她是‘幫’?她是缺錢好不好?!?/br> 眼看著兩個人話不投機,又有要吵起來的趨勢。 陳蘭君連忙調停,拉住小年的胳膊,說:“算了,紅藥、小年,我們還是去問秦老師吧?!?/br> 劉黎見她們幾個這么重視,也來了好奇心,隨手拿起一本英語習題冊,打著要問秦老師問題的名義跟在后頭。 雨一直下著,辦公室里有一股潮氣,聞著不舒服。 秦老師聽她們說明來意,正在寫教案的藍墨水鋼筆懸停在半空中。 “你們問阿晶呀?!?/br> 秦老師抬起頭,輕輕嘆息了一聲:“她申請退學了,說是……要嫁人?!?/br> 第25章 “請問, 這里是阿晶家嗎?” 陳蘭君站在一處黃泥胚筑成的土屋前,客客氣氣地問。 在她身后,曹紅藥和小年, 外加一個看熱鬧的劉黎,涇渭分明地跟著。 屋檐下擺著一張竹椅, 很舊的,看起來搖搖欲墜, 幸好側面有幾枚釘子維持著。一個干干瘦瘦、皮膚很黃的老奶奶坐在上面, 原本閉目養神,聽見聲音,一睜眼,猛然瞧見這么多面生的人杵著, 嚇一跳。 “你們是?”老奶奶疑惑道。 陳蘭君把聲音放大些。 “請問, 這里是阿晶家嗎?” “什么?后生女你大聲些,我耳朵不好, 聽不見?!?/br> “奶奶,我們是阿晶的同學!找——阿——晶——” 陳蘭君只好把聲音提高了兩個八度,聲音一高, 就有點像擺攤時的吆喝。身后的曹紅藥等人從來沒聽過她這樣大聲地說話, 一時有些驚訝。 這樣大的分貝,老奶奶終于聽清了。 耳朵捕捉到“阿晶”兩個字,老奶奶就笑起來, 以一種炫耀家里寶貝的語氣說:“阿晶啊,我家阿晶可乖了!” “奶奶, 是誰在外面?”這樣大的聲響, 顯然驚動了屋里人,黃泥墻間的木門“嘎吱”一響, 走出個女孩子,正是阿晶。 小年很激動:“沒找錯,就是這一家!阿晶——” 阿晶一抬眼,對上陳蘭君等人的視線,不由得有些僵硬,臉上浮現出一種老實欠債人見了債主時所特有的窘迫。 “你們——你們怎么來了……” 唯獨奶奶還在高興地笑:“阿晶,你朋友們來找你玩了!快進來,后生女快進來?!?/br> 見陳蘭君她們幾個仍站在門口不動,好客的阿晶奶奶兩手按住墻,打算扶著墻站起來,然而就是一個站起來的動作,她都很吃力,整個人搖搖晃晃的。 阿晶連忙走過去,說:“奶奶你坐著,我來招呼?!?/br> “屋里有開水吧?倒點開水?!?/br> “哎,我知道,奶奶你歇著就是?!?/br> 阿晶安撫好奶奶,轉過身來,卻不敢看陳蘭君她們的眼睛,只低垂著頭,干巴巴地說:“進來坐吧?!?/br> 進來才知道,原來這破破爛爛的黃泥巴房子也并非阿晶家獨有的,他們家只占一半。 大約十三四平方的屋子,前后用木板隔成兩截,后面這一截,臨近一面窄窄小小的窗,透了幾束暗淡的光,照見塵埃浮動。 阿晶沉默地提來一個壺,從木臺上拿起一個斑駁的搪瓷杯,正想倒水,忽又放下,去盛水的大水缸里舀了些水,仔仔細細地把杯子洗干凈了,再倒上水,遞給陳蘭君等人。 “謝謝,”陳蘭君猶豫一下,問:“你……不去上學了嗎?” “嗯?!卑⒕救坏卣f,“反正我也不是讀書這塊料子?!?/br> 小年笨拙地插一句嘴:“你,我,我那資料可以借你看看?!?/br> 阿晶抬眼看她,忽然笑了,一雙單眼皮彎出好看的弧度。她笑的時候,是很有點孩子氣的。 “謝謝,謝謝,”阿晶一連說了好幾個“謝謝”,然后說,“但是,應該不需要了?!?/br> “我要嫁人了?!?/br> 她說出這話時,語氣平靜。 小年眉頭擰得死死的,不解地問:“不是,為什么呀?” “你瘋了?書不念去嫁人?”劉黎一臉不敢置信。 曹紅藥皺著眉,勸說道:“都已經高二了,再有一學期就畢業了,你還是好好考慮考慮。如果有什么困難,說出來,大家一起想想辦法?!?/br> 一行人之中,陳蘭君是最平靜的那個。 眼前阿晶的身影,漸漸和其他陳蘭君曾經認識的女孩子重合在一起。對于這時候許多農村女孩而言,不管她們書念得有多好,隨著學校年級一年一年往上升,出現在教室里的女孩子卻是一年比一年少。 根據1980年的統計數據,當年的高等教育在校生里,女生只占23.6%。 一些考場之外的原因,已經在她們的考卷上判了不及格。 陳蘭君靜靜望著阿晶,像望見了其他一些女孩子。 一些小學、初中要好的女同學,也曾在紅旗底下驕傲地說“我要成為工程師”“我要成為科學家”,然后因為一紙婚書或者別的什么原因,從此不見了蹤影。 過上十多年,她因事返回家鄉一趟,熙熙攘攘的人群,摩托車與面包車的轟鳴聲,忽然見著一張似曾相識的臉。 定定看了一會兒,恍然大悟:“啊,是某某!” 于是像玉門關的春風終于吹動一潭死水,那被生活洗禮得有些木然的臉上,綻放出一絲微笑,恍然想起很久很久之前,在燦爛溫暖的日光下,小女孩發誓要成為某個大人物時唇邊的一絲微笑。 “好久不見,你好嗎?” “還行,你呢?” “也還好?!?/br> 寥寥數語,半生已過。 陳蘭君垂下眼簾,將目光從阿晶身上移開。屋子里太悶太暗了,她想,起身走到那一扇小小的窗戶邊,試圖呼吸些清新的空氣。 面對眾人一連串的疑問,阿晶嘆了口氣,說: “我也沒辦法了?!?/br> 也許是因為遞交了退學申請,阿晶愿意敞開心扉,說些心里話。 畢竟,再不說,就沒機會了。 她其實,很羨慕這些同學,羨慕曹紅藥的天生聰慧,羨慕小年的坦率,羨慕劉黎與生俱來的底氣,羨慕陳蘭君的從容。 要是能和她們做朋友就好了,阿晶曾不止一次地想,可當她瞧見自己衣服上的補丁,破了洞的襪子,不太好看的成績單,就很自覺地縮了回去。 再以后,她犯了錯誤,就更失去了資格。 阿晶低眉順眼,說:“我……我家的情況,你們也看到了。經濟條件不太好。我奶奶也生了病,治病要錢?!?/br> 陳蘭君立刻聯想起門口的阿晶奶奶,難怪老人家的膚色是不太正常的黃,原來是病了。 不是什么新穎的故事,僅僅幾句話,陳蘭君已然拼湊起事情的大致輪廓。 她猶豫了一下,問:“大概缺多少錢呢?” 小年點頭附和:“是啊,如果是錢的問題,你說,我們借給你?!?/br> 阿晶搖了搖頭,說:“謝謝,但是我奶奶的病要治好,說至少要四百塊錢?!?/br> 四百塊錢! 小年倒吸一口涼氣。 這樣的數額,是她們無論如何也湊不起來的。 于是只剩下沉默。 阿晶笑一笑,將房子里唯一一口破破爛爛的大木箱打開,拿出一雙手套,一看就是手工織成的,款式很簡單,為了方便寫字,指頭的部分是敞開的,對于南方的天氣,也差不多夠用。 阿晶將兩根打手套的木簽扯下來,靈活地系了一個結,用剪子減去多余的一截線,遞給小年。 “小年,真的不好意思。我也沒什么可以送你的,買了幾兩毛線,織了一副手套,你要是不嫌棄,就收下?!?/br> 小年將那副紅毛線編成的短手套攥在手里,情緒利落。 一行人臨走時,被家人瞞著、對此一無所知阿晶奶奶還笑著說:“你們多來找阿晶玩,她沒什么朋友?!?/br> 陳蘭君定了定神,擠出一絲笑意:“奶奶你保重身體?!?/br> “欸,好,你們也要好好學習!” 阿晶將一件打了補丁的外套穿上,大聲告訴奶奶:“我去送一送她們?!?/br> 云低沉沉的,狹窄的土路沉默著往前蔓延。阿晶將陳蘭君等人送出很遠,直到一個小岔路口,才停下。 “我就送你們到這里吧?!卑⒕дf,“好好學習,考個好大學,如果有可能,到時候寫信給我說說,大學到底是怎么樣的?!?/br> 然后她轉過身,朝來時路走去,一步一步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