泊岸 第13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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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緩緩拾起城墻上折斷的軍旗,倏地“轟然”一聲巨響,火炮如萬箭齊發,頃刻間將沖來的戰車點燃徹底,然而令韃靼軍怎么都沒想到的是,這些戰車上內部會裝滿了火油,哪怕車身已經被炸得四分五裂,仍舊在滾滾烈火中視死如歸地往前沖去。 空氣中瞬間彌漫開一股燒焦的人rou味,火油與長炮對壘撞擊,產生的巨大沖擊力如燎原業火,震開的余波使得本就岌岌可危的城墻也顫抖不止。 挲摩訶歇斯底里的怒吼在爆炸聲中響起,倒塌的城墻壓死了無數韃靼士兵,他們從西洋人那里借來的“鋸齒虎” ,帶領他們屢戰屢勝,如今卻被大靖將士以一種魚死網破的方式毀滅得徹底。 城墻塌得越來越厲害,數萬將士盡歿于此,挲摩訶重傷,百年都城幾乎被血澆透,從京匯碼頭準備逃離的隆康帝與百官,終于在十二月十四日這天,等到了援軍。 京城九門遍地尸骸,無從下腳,殘垣斷壁上滿是炮火留下的痕跡,援軍一半負責追擊殘兵,一半入城展開救援。 隆康帝又重新遷回皇宮,這場大戰死了一大半的官員,九門禁軍幾乎所剩無幾,梁齊因與申行甫日夜兼程趕回京城,第一眼看見的就是頹塌干凈,不辯原貌的城門。 梁齊因心驟然懸空,幾乎是跌下馬,他踉踉蹌蹌地跑到城墻下,聲嘶力竭道:“阿傿——” 滿目瘡痍,入目的看不到一具完整的尸體,季時傿不知道到底在哪兒,梁齊因雙手發顫,除了喊她的名字,其余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然而任憑他喊多少聲,都沒有人回應他半分。 申行甫從震驚中緩緩回過神,立刻招來人道:“快!看看還有沒有人活著,把那邊的墻和鐵甲都抬起來,下面可能埋了人,快點!” 梁齊因趴在廢墟上一塊一塊將磚頭扒開,他滿手的血,滿身的泥,只能抿緊唇,他怕自己一張嘴就會忍不住大哭,胸腔鈍痛,像是有一根鐵錐不停地刺向他心頭,到最后他連呼吸都困難,只能一手摁住心口,一手繼續扒著廢墟上的磚塊。 沒人知道梁齊因到底挖了多久,鐵鍬廢了他就用手挖,手爛了也不停,整個人如同被一口氣吊著般強撐著,而這口氣就是季時傿。他根本不敢讓自己停下來,因為一停下來他就會止不住地去想,季時傿現在到底在哪兒,她還活著嗎,她要是死了怎么辦,她要是死了,自己絕不獨活,這塊廢墟就是他們合葬的地方。 迷藥藥效過后的戚相野什么都明白過來,他哭嚎著跑到前線,憑著記憶認出季時傿先前站的是哪面城墻,天亮前,季時傿終于被從一塊石板下拉了出來,幸好有身上的甲胄做了緩沖,沒有傷到她的脊骨,但仍舊渾身是傷慘不忍睹,一條腿上的血幾乎快要流盡了。 梁齊因跌跌撞撞地跑上前,整個人緊繃得如同一根隨時都會崩裂的琴弦,他甚至不敢碰季時傿,直到溫玉里親口向他承諾季時傿還活著的時候,他才漸漸脫離了窒息的感覺。 第153章 轉醒(已修) 鎮北侯也不是一開始就駐守西北, 最早的那幾年他還在東??官?,后來季時傿所熟知的嫡系副將都是從那時開始成長起來的。 被季暮從宮里接出來后,有很長一段時間季時傿都跟著他待在軍營, 這里比不上宮里每年有穿不完的綾羅錦緞,吃不盡的精致點心,年幼的季時傿只能跟著將士們一起吃粗糧,睡覺也沒有軟榻。 好在那幾年四境還算安穩, 季暮正值盛年,無人敢犯, 季時傿得以撒了歡地在東海附近玩樂, 時常與附近漁村的孩童玩做一團。 某一年, 東瀛內部起了政變,大批人趁亂襲擊海東港口, 駐軍很快將岸邊的漁民撤退, 季時傿被漁女抱在懷里, 往東眺望可以看見刻有大靖標志的艦船穿行在風雨交加的海平面上,浪潮翻滾,電閃雷鳴,數十艘艦船如同浮水而出的蛟龍一般,頃刻間將海上作祟的敵人掃蕩干凈。 這可以說是季時傿第一次見識到什么叫戰爭,只不過是大靖單方面碾壓式地驅逐敵人,因此她最早覺得當將軍是一個極其威風的事情, 所以一遍又一遍地纏著季暮帶她去東海,去西北, 去南疆。 “小丫頭片子, 想一出是一出的?!奔灸籂恐男●R駒, 季時傿坐在馬背上晃悠著腿, 上去下來都需要大人給她抱上去,她一邊像模像樣地夾著馬腹,一邊躍躍欲試道:“我不管,我將來就要做大將軍,我要像爹爹一樣馳聘沙場!” “是‘馳騁’?!奔灸簾o奈地糾正她,“你到底在學堂里有沒有認真讀書???” 小季時傿頭一撇,裝作沒有聽到他問這句話。 “算了?!奔灸簱u了搖頭,“反正我們老季家都不是啥讀書的料。不過我可告訴你,當將軍沒你想得那么威風,稍有不慎可就小命不保,你自己不也說,軍營里沒有軟床,沒有點心,睡前也沒有嬤嬤給你講故事嘛?!?/br> 小季時傿有些為難,“那還有新裙子穿嗎?” 季暮夸張地努了努嘴,“你見過哪個將士穿裙子上戰場?還沒挨找敵人就先將自己絆死了?!?/br> “那宮絳呢……” “當然也不能!” 季暮牽著韁繩,悠悠道:“再說了,你見過哪個小姑娘在外打打殺殺的,等再過些時日,便送你回京,請嬤嬤教習你禮儀,天天同人打架這還得了?!?/br> 小季時傿不服氣地哼了一聲,“小姑娘就不能保家衛國啦?!?/br> “嘿,我要你保家衛國,那老子這統帥還要不要當啦?!?/br> “爹爹,人家不都說子承父業嗎?” “反正你爹我肯定不把這營生傳給你,不然我這么多年白干了,忙活一輩子,將來我丫頭要是還遭罪,我得從地底下跳出來找他們算賬?!?/br> 結果到最后,季時傿還是接替季暮做了這個營生,軍營里果然如他所說,沒有軟床,沒有點心,也沒有嬤嬤在睡前講故事給她聽,世事變幻無常,縱橫捭闔的鎮北侯也算不清。 如今她和季暮走了一樣的老路,而季暮又一次說了謊,哪怕后來她數次在生死一線上掙扎,他也沒有從地底下跳出來給她撐腰。 京城城破,大靖可能亡國,季時傿覺得自己并不是一個很好的接班人,但她已經盡力,至少這些年來,她從來沒有臨陣脫逃過。 也不是,除了這一次,季時傿迷迷糊糊地想,她好像對梁齊因臨陣脫逃了。 或許等他回來,自己已經成了廢墟下一具辨不出原貌的尸體,也可能已經隨炮火消散得一干二凈,那樣更好,最好什么都別留下,什么都別給他看見。 溫玉里日夜不眠地守在床邊,施針接骨,連她都無法保證從閻王爺手里將季時傿救回來。 她氣息微弱,傷勢太重,梁齊因沒有辦法,他從來不信怪力亂神之說,哪怕經歷過重生也沒有刻意去尊崇神佛,但季時傿一直不醒,他只能跪在神像前不停地祈求,每一夜都在床邊輕喚季時傿的名字,讓她快點回家。 “阿傿,快回家吧,不要睡了?!?/br> 季時傿恍惚間好像看到她爹守在橋邊,一遍又一遍地揮手,聲音由遠及近,“乖囡囡,回去吧,別來爹這兒,回去吧?!?/br> 十二月十九的深夜,昏迷數日的季時傿終于睜開眼,此時京城已經徹底脫離了困境,各部正在竭力重振朝政,修建城墻,光是清理尸體這一項就耗費了許久,到最后甚至找不到地方將他們掩埋。 屋內只點著盞小燈,季時傿睜開眼,昏迷太久導致她一時之間無法適應光線,喉嚨里如同刀割一般鈍痛,她偏過頭,沙啞著聲音道:“水……” 忽然身旁伸過來一只手,傷痕累累,微微抬起她的頭,將倒滿溫水的茶杯遞到她唇邊。 季時傿如涸轍之魚般迅速將杯子里的水喝完,對方見她渴得厲害又倒了一杯,季時傿這次喝水的速度緩慢下來,才后知后覺地掀起目光,先是看到端著杯子的這只手遍布傷痕,右手中指上有一顆她再熟悉不過的小痣,昏黃的燈光下有些看不清,卻又近乎灼眼。 “齊因!” 季時傿眼前一亮,抬起頭時下巴磕碰到杯壁,里面的水灑出來些。 她喊了好幾聲梁齊因都沒有回應她,他肩上只披著件算不上厚的外袍,頭發草草地扎著,眼下烏青,下顎冒出一層細細的胡茬,顯然幾天沒休息好的模樣。 梁齊因低頭用衣袖擦了擦洇濕一片的床褥,神情不明,任季時傿怎么喊他都不開口,起身想要將茶杯放回桌子上。 “齊因,我喊了你好幾次,你為什么不理我?!?/br> 季時傿動不了,只能艱難地扭過頭,盯著床邊近乎冷漠的背影,有些不解,又有些委屈地質問道。 梁齊因果然停下,死灰一般的臉上松動了幾分,背對著季時傿站著,半晌才平靜地開口道:“季時傿?!?/br> 季時傿頓時愣住,梁齊因從來沒有直呼過她的姓名,更遑論是用這么冷淡的語調。 “我問你,你在城墻上打算玉石俱焚,與韃靼人同歸于盡的時候,心里有沒有半分想到過我?!?/br> 季時傿神情愕然,“齊因……” “你總說我是你在外的牽絆,我以為,我至少能留住你……”梁齊因自嘲地笑了一聲,“為什么要讓我一次又一次面對這樣的事情,是不是我再回來晚一點,我就只能給你收尸了?” 前世他從尸山血海里將季時傿挖出來,這段記憶之后的很多年都是他的夢魘,一直到現在好不容易要忘了,老天爺又讓他經歷了一遍,那么過去的那兩年算什么,一場以假亂真的美夢嗎? “你總是讓我不要沖動,不要冒險,可你自己呢?你從來不知道保全自己,我最討厭這樣的人,明明自己都做不到,卻還要去要求別人?!?/br> 梁齊因低下頭,握緊茶杯,“以后我再也不會聽你的了,我也不會管你了,橫豎你根本不在乎我說過的話,也不在乎我的感受?!?/br> 季時傿目光微動,鼻子先是一酸,梁齊因很少向她表達這么一長串自己的想法,雖說并沒有什么激烈的詞匯,卻更像一場讓人無法辯駁的控訴。 梁齊因緩了緩情緒,斷斷續續地呼出一口氣,想要將茶杯放到不遠處的桌子上,季時傿卻以為他是要離開,立刻掙扎著抬起上半身,疼得她眼前一黑仍不知死活地往前方撲去。 “你別走!等等……” 季時傿半個身子懸在榻邊,疼得肩膀抽動,梁齊因聽見動靜后臉色一變,慌亂沖上前扶住她,“你干什么,剛醒過來誰讓你亂動的?你就非得……” 話還沒有說完,季時傿便抬起還算健全的一只胳膊壓下他的脖頸,聲音都在打顫,“別走,你聽我說……” 梁齊因一下子怔住,方才強裝出來的冷淡猝然潰不成軍,他根本沒法對著季時傿冷言冷語。 “我并非不在乎你的感受?!奔緯r傿嗓音沙啞,每說一個字喉嚨里就如同有刀片刮過,“對不起啊……我不該丟下你,其實我很開心我還活著、很開心還能再見到你……我知道是你將我喚回來的,齊因,你不要討厭我?!?/br> 梁齊因沉默良久,一開始回京以為季時傿埋骨在城墻下時,他已經哭夠了,這會兒他眼角干澀,一滴淚都流不下來。 他緩慢而平靜道:“我沒有討厭你,相反,我很愛你,所以我自私地希望,你能做個逃兵,可我知道你不會?!?/br> “如果這次你醒不來,以后無論是誰稱帝我都不想再管了,我也沒有力氣?!?/br> 后半句他咽了回去,如果季時傿出了什么事,他絕不會獨活。 不知道季時傿是不是聽懂了他的言下之意,忽然微微抬起頭,嘴唇挨上他,怎知梁齊因往旁邊避開臉,悶聲道:“做什么?!?/br> 季時傿如實道:“我想親你?!?/br> 聞言梁齊因神色有些松動,卻仍舊嘴硬道:“少岔開話,我在和你說正事,你有在認真反思嗎?” 季時傿不答,其實心里已經感動到一塌糊涂,然而她很少看到這么委屈可憐的梁齊因,季時傿不合時宜地心想,簡直像被拋棄的小鰥夫一樣,她甚至可以想象到梁齊因斷珠似的流眼淚是什么樣。 感動過后,色心又占據了高點,季時傿硬是抬頭在梁齊因嘴角碰了碰,隨后才回答道:“我怎么沒有啊,我都聽著呢,你能不能不要垮著個臉,不好看?!?/br> 過了會兒又指了指他下巴上的一圈胡茬,“記得把這個刮了,怪扎嘴的還?!?/br> “……” 這哪里是在反思! 才深情地說完生死相依一類的情話,轉頭就被煞風景的人破壞了氣氛,梁齊因簡直快被她氣笑,伸手將季時傿一把按回被窩里,惡狠狠道:“死不悔改,我再也不想同你說話了!” 第154章 決計 京城勉強如從前一般開始正常周轉, 距離新年不過十日,隆康一年走到了末尾,大靖上下卻全然沒有一點新年將近的喜悅氣氛, 一片愁云慘淡。 盡管都城解決了危機,其他地方仍舊處于水深火熱當中,南疆幾乎亂成了一鍋粥,好在西南提督馬觀同人還在健在, 援軍抵達京城之后,火速收拾了殘兵, 又繼續南下支援。 梁齊因后來沒多久就大病了一場, 季時傿詢問了申行甫才知道, 梁齊因從前根本沒有去過西域,也不會西域話, 他之所以這么說完全是為了讓她放心安排自己出城。 兩地相距甚遠, 幾個使臣大大小小的都有水土不服, 梁齊因也不例外,長久的跋涉與數日不眠的照顧換誰都受不了,但他一直捱著,直到季時傿醒來才終于撐不住。 這下溫玉里要照看的人成了兩個,還都是讓她極為頭疼且不聽話的病人,一個養傷,一個養病, 不緊不慢地過完了隆康一年的年關,在新年的第一天, 季時傿便打算動身前往南疆。 新年伊始, 百官需得進宮向君王拜年, 盡管隆康帝有意想讓皇宮變得喜慶一點, 但破敗未曾修復的宮墻地磚還是明晃晃地彰顯著這里曾經發生過怎樣的政變。 去年年末的戰亂導致朝中官員死了一小半,大朝會的時候熟悉的面孔少了許多,戚方禹倒是沒死在戰亂中,只是心緒焦慮過頭,而他又年老體弱,暫時無法處理朝中事務,隆康帝便索性準許他告個長假,并將他的職務拆分給其他人,話是什么說,但實際上還會不會還回來并不知道。 同樣的也有其他一些人,在朝中人手不夠的情況下,隆康帝仍舊一意孤行裁掉了一批人,熟面孔少了不少,為了填補空缺,吏部重新選拔了一群官員,有些是從任上提拔而來,季時傿上朝時看到一些生面孔,忽然意識到不太對勁。 近來宮里的裴淑儀很受寵,隆康帝嘉獎了她的父兄,前有九門衛左將軍周適詳造反,他死后職位空缺,裴淑儀的嫡親兄長便接任了這個職位,裴家的子弟或多或少都受到了恩寵,季時傿不免懷疑,這些事情當中,裴逐扮演了怎樣的角色。 照例,百官從東華門入,帝后乘輦轎前來,眾人齊聲頌賀,皇后是與隆康帝同在封地相依為命過的李氏,然而今日與隆康帝一同出現的卻不是她,而是身著華服,戴著九天金鳳步搖的裴淑儀,眾人不免驚奇,禮部的一名官員解釋道: “皇后娘娘偶感風寒,鳳體未愈,陛下體察,故特準裴淑儀暫時代替皇后前來完成賀春禮?!?/br> 另一名官員忍不住暗斥道:“此實乃僭越?!?/br> “什么僭越,我勸你少說兩句,皇后父兄獲罪,家世不堪,難任一國之母,裴淑儀遲早要做皇后?!?/br> 季時傿正想著他們交談的內容,佩著紫金腰帶的裴逐便忽然走到她面前,微笑道:“大將軍,陛下知道您傷勢未愈,特遣臣過來知會您,您可以不用跪著?!?/br> 說罷伸出手,想要扶住她的手臂,季時傿抬起頭,裴逐如今腳踩青云,扶搖直上,笑得春風得意,季時傿詫異了一瞬,很快反應過來,“不了,多謝陛下好意,只是這樣不合禮數,臣跪著就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