泊岸 第13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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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逐伸在半空的手僵住,隨后神色如常地收回去,“也罷?!?/br> “那你一會兒留下,陛下還讓我找太醫給你看看傷勢?!?/br> 季時傿搖頭道:“不用了,我一切都好,宮外的大夫……” “時傿?!迸嶂鸫驍嗨?,“陛下不喜歡別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說‘不’字,你這是在忤逆他的決定?!?/br> 季時傿抿住唇,猶豫片刻道:“我知道了,那大人便替臣先謝謝陛下?!?/br> 裴逐轉而露出笑容,“這是自然,大將軍客氣?!?/br> 賀春禮結束,百官自東華門出,季時傿依照所言單獨留下,在內侍地帶領下進了殿,裴逐很快領著太醫趕來,又是把脈又是開方子,忙活了一通。 “大將軍脈象平穩,看來傷勢恢復得很好,不用過多擔心?!?/br> 季時傿頷首道:“有勞?!?/br> 裴逐適才松了一口氣,將太醫打發走后道:“時傿,我聽說你不日又要離京了,你傷勢未愈,何須如此cao勞?!?/br> “職責所在?!?/br> “若是你愿意,我也可以安排其他人替你離京,不會有人敢多嘴什么?!?/br> 季時傿不動聲色地壓了壓眉心,“陛下剛登基不久,我可不想現在就開始?;^?!?/br> 裴逐輕笑道:“無礙,陛下自然準允?!?/br> 季時傿神情僵住,低頭攏好衣袖,“說笑了,四境未穩,還不是我可以偷懶的時候,你與陛下的好意我心領,不過南疆我還是要去?!?/br> “你一向有主見,我勸不動你,我只是關心你,沒有其他意思?!迸嶂鹩樣樀厥栈刈旖?,“你要回去了?我送你?!?/br> “不用了?!?/br> 季時傿站起來,“裴大人難道沒有職務在身嗎,怎么會這么有閑情逸致?!?/br> “……” 季時傿不再多言,轉身告辭離開,她覺得裴逐哪里變了,可具體又說不上來,他說“不會有人敢多嘴”的時候神態自若,好像只是在說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情。 也是,如今裴家勢大,既有在宮里做娘娘的女兒,又有在朝中任尚書的兒子,自然無人敢多嘴什么。 隆康帝其人,不算過去,登基后季時傿只在大朝會上見過幾面,他缺少決斷,許多事情都是交由親近的大臣解決,自己很少過問,自古以來,這樣做勢必會導致臣子膨脹,獨斷攬權,最后引起許多麻煩,季時傿也不知道隆康帝現在到底到了哪一步。 與此同時,榕春苑內,新帝登基后已經被封為太嬪的柳氏坐在榻邊,緊盯著被乳母抱在懷里喂奶的嘉寧長公主,眼睛一眨不眨,半刻也不肯離開。 待乳母喂完奶,她便忙不迭地伸手將嘉寧長公主抱回懷里,動作急促,好像生怕會被旁人奪去一般。 殿內的宮人對視幾眼,無奈地搖了搖頭,自從前段時日京城里打仗,隆康帝為了向韃靼求和,想要將年僅四月的嘉寧長公主送給他們和親,柳太嬪就幾乎瘋魔了,雖然最后并沒有實行,但她仍舊一點風吹草動就格外戒備,不許嘉寧長公主離開她的視線半步。 又過了片刻,晉為太婕妤的林美人過來看望她,一進殿看到柳太嬪緊緊抱著嘉寧長公主的模樣,心中不免一悲,低聲道:“jiejie……” 柳太嬪失而復得,卻未見得有一絲欣喜,她甚至更為后怕,聽到林氏喚她后下意識一顫,抱得更緊。 林氏嘆了一聲氣,勸慰道:“jiejie,韃靼不是已經兵敗了嗎?嘉寧不會再去和親了,你不用一直如此擔驚受怕?!?/br> 聞言柳太嬪卻不動,她仍舊抱著嘉寧長公主,下顎挨在她的額頭上親昵地蹭了蹭,目光未有一絲松懈,“我怎么能不擔驚受怕……” “jiejie?” “韃靼兵敗,可還有西洋,還有東瀛,還有數不清的外敵,這次放過了我的嘉寧,可下次呢?!绷珛鍩o助地搖了搖頭,“我實在害怕,嘉寧是我唯一的孩子,先帝已經走了,她除了倚仗我這個母親之外再無依靠,而我甚至護都護不住她?!?/br> 林氏被她說得動容,不住抹了抹淚,“jiejie,誰叫我們被困在宮里,倘若能出去掙個天地,又怎會保不住自己的孩子?!?/br> 嘉寧長公主吃飽喝足后已經酣然入夢,肥嫩的雙手團成一團,對這個世界尚且充滿好奇,她并不知道數日前自己將要面對的是怎樣的人生。 柳太嬪將她放進搖籃里,輕輕捻好被角,目光慈愛柔和,“meimei,無論如何,我就這一個女兒,我怎樣不打緊,可我得為她拼一把?!?/br> 先前她還和林氏說,天塌下來有個高的頂著,外面打仗,挨到她們后宮里的女人有什么事,可焉知,覆巢之下無完卵,最先被推出去祭天,被舍棄的就是她們。 林氏一驚,“jiejie,你要做什么?” “咱們這位陛下太軟弱,指望不上,再有這樣的事情發生,他根本沒有骨氣去反抗?!绷珛謇湫σ宦?,“他這皇位得來的本就不干不凈,meimei,你說得對,這樣不好,任何東西都該歸本來適合它的人擁有?!?/br> “jiejie,你……”林氏睜大眼睛,“你明明告誡過我把那件事忘了……” “我沒有辦法,若不是他們逼我,我也只想安分守己,裝作什么都不知道,看不見也聽不見?!绷珛蹇嘈σ宦?,“可是meimei,你看到了,老實人是什么下場?” 林氏一時啞然,“可你該怎么辦?這里畢竟是皇宮,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能同誰說?!?/br> 柳太嬪仔細忖度,半晌沉聲道:“有一人,等她從南疆回來,定要進宮述職,到時我定要抓住機會,將真相全部告訴她?!?/br> 作者有話說: 頭暈腦脹狀態差,最近的幾章之后可能都會大修,可以先不看吧哎 第155章 啟蟄 隆康二年的第一場雪將遍地瘡痍的京城覆蓋, 白雪皚皚,似乎很難從其中窺探到過去發生了什么。 季時傿從宮里離開,每次她進宮總有個人樂此不疲地等在外面, 見她出現在偏門,梁齊因抖開大氅,將她摟進來,吹了吹她發梢上的霜雪, “冷不冷?” “還行?!?/br> 京城里炭火緊缺,各項開支都縮減了不少, 馬車里沒有點炭火, 鉆進去如同地窖一般, 季時傿搓了搓手,“你不是病還沒好, 這么冷的天就不用出來接我了?!?/br> 梁齊因在座椅上鋪好墊子, 下顎緊繃, 聞言淡淡道:“還好?!?/br> 季時傿訕訕地笑了聲,往車廂里間縮了點兒。 “陛下的意思是既然京城脫離了困境,萬事便從長計議,讓南疆駐軍退回江內?!?/br> 季時傿手指凍得僵硬,一邊搓一邊道:“那西南十萬百姓豈不就淪為了任人宰割差遣的奴隸?!?/br> 梁齊因察覺出她的動作,一聲不吭地將她的手裹進自己的掌中,抵在頷下哈了哈氣。 “整頓收拾一番, 未必不能一戰?!奔緯r傿坐直了身體,繼續喋喋不休道:“必要的時候只能收縮兵力, 韃靼雖然兵敗了, 京城也不能太放松警惕, 就怕他們來個回馬槍?!?/br> “就是南疆的局勢……” 季時傿嘖了一聲, “也不知道西洋人的艦船到底什么樣,我還沒見識過呢?!?/br> 沉默半天的梁齊因緩緩開口道:“南疆有馬提督坐鎮,你仔細養你的傷便罷,用不著你cao心?!?/br> “呃……” 今早剛進宮向隆康帝請示過不日南下的季時傿一下子不知道該說什么,梁齊因正給她捂手,察覺出她身體僵住后不解地抬起頭,忽然意識到什么,臉色一變。 季時傿連忙解釋道:“南疆太混亂,我怕馬觀同一個人壓不住,我……” “你身上的鋼板都沒有卸,連路都走不穩你去做什么?” 梁齊因直起身,語氣不悅,“你怎么答應我的,你先前說你會好好養傷只是敷衍我嗎?你當你只是擦破了一點皮rou傷,休養個十幾天就好了,這才多久,你又坐不住了?” “不是……” 季時傿磕絆道:“我是主帥,手握虎符,前線將士都在拼命,我沒理由一直躺著,我不親自去看一眼,我不放心?!?/br> “你的腿還要不要了?” 梁齊因松開緊握著她的手,“大夫說了,只有靜養,你將來才不至于站不起來,你又不聽?!?/br> “我……” “大靖的將領難道都死絕了,用得著你一次又一次地去送死嗎?” 季時傿低下頭,張了張嘴,“現在所有人都以為韃靼退兵了便心生懈怠,但我不能,倘若西洋人沿江河流域北上,西南駐軍將鞭長莫及?!?/br> “如果他們知道我半死不活地在養傷,且不說軍心不穩,士氣大減,更會助長敵軍氣焰,現在正是需要我出現的時候?!?/br> 梁齊因一哽,心里知道她說的都是實話,但他喉嚨里仍舊像是堵著一片,半晌才艱澀道:“我從來攔不住你?!?/br> 說罷便轉過頭,恰巧到了侯府門口,梁齊因一句話也不說便自顧自下了車,徒留季時傿一個人坐在里面。車廂內一下子冷了下來,季時傿腿腳不便,猶豫了片刻只好自己艱難地往外挪。 只是剛掀開車簾,一雙手便伸到她面前,梁齊因在馬車前彎下腰,“過來,我背你?!?/br> 季時傿眼前一亮,立刻趴上去摟緊梁齊因的脖子,忍不住笑道:“我以為你生氣先走了?!?/br> “本來想?!绷糊R因幾不可察地哼了一聲,“不樂意管你了?!?/br> “那你還不是又折回來了?!?/br> “不然怎么辦呢?!绷糊R因穩穩當當地走在雪地里,“總不能叫你爬著回去?!?/br> 這話不知道哪里戳中了季時傿,她埋頭“咯咯咯”地笑個不停,梁齊因抬高她的膝彎,斥道:“不要亂動,小心摔了!” 季時傿安分下來,下巴抵在他肩膀上,“齊因?!?/br> “嗯?” “我發現,你真是嘴硬心軟?!?/br> 梁齊因一時啼笑皆非,嘴上仍冷冰冰道:“我不是嘴硬心軟,我是心疼你,怎知你是個沒良心的,總是惹我生氣?!?/br> “沒良心”的季時傿坦然承認,點點頭,忽然道:“我問你,我讓你做什么你都愿意嗎?” 梁齊因不假思索道:“愿意?!?/br> “那我想吃烤地瓜?!?/br> “……我以為你要說什么?!?/br> 季時傿笑嘻嘻道:“以為我要口出狂言,讓你做什么上刀山下火海的事情?” “我就想吃烤地瓜?!?/br> 見他不答,季時傿故作驚訝地掩著唇道:“不會吧,剛說完愿意,就連一個烤地瓜都不肯給我弄,男人的嘴……” “知道了知道了?!绷糊R因及時捂住她越說越不像話的嘴,將她用大氅裹住,無奈道:“您先坐會兒,我現在就去弄成嗎?” 季時傿伸手攏緊衣領,倚著門框坐下,后廚的下人識趣地散開,梁齊因不會生火做飯,試探性地用火折子去點柴火,弄得滿手是灰。 見狀季時傿將信將疑道:“烤地瓜是這樣弄的嗎?” “大概……是吧?!绷糊R因硬著頭皮道:“書上好像是這么寫的?!?/br> “哦?!?/br> 好不容易點著了火,梁齊因朝她招了招手,“冷嗎,坐近一些?!?/br> 季時傿挨過去,柴火堆噼啪響著,烤得手腳發燙,背部隱隱冒起一股薄汗,她倏地想到去年除夕在軍營里,那個時候大家都在,有些人的餃子包得一點都不好,煮出來時散了一鍋,但面皮湯喝著卻格外暖乎。 為什么才一年,什么都不一樣了,今年的餃子是下人包的,皮薄rou多,廚娘很擅長做面食,一點差漏都看不出來,可吃在嘴里就是沒有去年除夕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