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螢到鋪子里的時候，沒瞧見迎春，倒是見到了敖文昊。

    這兩天，報社一窩蜂的瞄準了敖家，兩個兒子吵得不可開交，敖老爺既要調解兒子的矛盾，又要應付記者的sao擾，不堪其擾。

    他器重敖文暉，也曉得敖文昊說的對，可無論爭論的對錯，敖老爺都要敖文昊先認錯，敖文昊不喜歡那股子不分黑白只重尊卑的味兒，索性過來幫忙躲清靜。

    “老頭子偏心，不過倒是安排了采訪，估計明后天，上旬就能見報?！?/br>
    敖文昊心里不平，卻不忘寬慰流螢，“到時你這該忙不過來了，不如就跟飯店一樓開個窗口，再多幾個門面，要是周轉不過來，可以從店里支錢，就當入股?！?/br>
    敖文昊思想靈活，比敖家任何一個都激進，難怪敖老爺對他是這般約束的態度。

    “到也未嘗不可?！绷魑炐χ鴳?，轉而同他聊起月餅的事。

    敖文昊對月餅的訂單并不清楚，也沒有說要回去問問，流螢便將話題放下了，而后才問道，“對了，過兩天的采訪，是個什么打算？”

    “不知道，都聽老頭子安排?！?/br>
    他無需出席，自然不那么上心，見流螢踟躕，敖文昊才問道，“你有事？”

    流螢想了一想，便將月餅的事細細一說，敖文昊擰著眉頭想了一想，“這定是大哥的主意，你要是為難，我回去給你推了?！?/br>
    這哪里能說推就推，流螢便將自己的盤算講了出來。

    按照老陳的說法，眼下她算是有些名氣，敖家估摸著也要借這波熱度扭轉口碑，她不過是想讓敖家幫她說幾句話，給月餅做做廣告，同時還想澄清一些事情。

    雖說韓正卿有意將她的身份描繪得模糊，可她不想頂著交際花的名頭令人遐思，尤其是與洋人牽扯的那些。

    敖文昊一口應下，畢竟是合伙的生意，這里有他的心血，流螢為了生意的事拜托他，沒有不應的道理。

    這邊談妥了正事，迎春也進了門，一見流螢便笑盈盈地問道，“小姐來了？”

    沒等她問，敖文昊便將方才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轉述一遍。

    迎春洗了手笑道，“這是好事兒啊，咱們可得多準備著花樣兒，小姐還記得大少爺從蘇州帶回來的點心不？若是能照著那個樣子做上一些，再訂些精美的禮盒，一準兒能賣斷貨?！?/br>
    “這樣的工廠里可做不出來?！绷魑瀲@道，“不光舅舅，到時你我也離不開那廚房了?！?/br>
    迎春心思轉了一轉，“方才你說，老爺將采訪安排在哪天？”

    不待敖文昊回答，她又轉回身對流螢說道，“咱先打個樣兒端過去，然后做些券，就像百貨大樓那樣，先賣券，再關起門來慢慢做?！?/br>
    敖文昊附和道，“銷量發售，做多做少便是自己說了算，不會忙不過來?！?/br>
    聞言，流螢心頭一喜，迎春越發有想法，做事也有干勁，敖文昊同她有商有量，從不瞞她什么，讓她瞧得眼熱。

    流螢洗了手，同迎春一起鉆進廚房，將點心樣子做出來給胡師傅參考，兩個人說著說著便聊到男人頭上。

    迎春瞧出流螢腰酸，便讓她歇著，小手在她背上按了幾個xue位，流螢身上便舒坦許多。

    “這幾個xue位解乏，當中這個最是提神，叁少爺是磨人了些，不過小姐只要您張口，他定是會幫您按的?！?/br>
    流螢小臉一紅，“我、我沒…”

    她眨眨眼睛，回過頭問，“你…你怎就知道是…”

    迎春不覺有他，“大少爺出門了，這些年也沒聽說四少爺有磨人的毛病?！?/br>
    流螢這樣子，昨兒勢必是同韓俊明睡的。

    “你知道正卿出門了？”

    “知道呀，大少爺每日都去隔壁打一晃，前兒還囑咐了幾句?！?/br>
    流螢心里微酸，換了話題，“說起來，叁少爺一直是這樣睡覺的？”

    “可說呢，他有…”

    迎春剛起了頭，胡師傅就拍拍圍裙躲了出去。

    迎春抿了嘴唇，腦子也清楚了些。

    這事兒總是曖昧的，小姐鮮少感興趣叁少爺的事，她固然清楚，可若是說多了，怕是會生嫌隙。

    這瞬間她才意識到自己不該多嘴。

    流螢似也意識到這層，小臉又紅了兩分，目光從胡師傅消失的背影上拉回來，壓低聲音說道，“這事我也只能同你說說罷了，白日里你得做活，晚上又睡不好，定是很辛苦的，這個韓俊明慣會消磨人?！?/br>
    “小姐，其實…”迎春抿著唇，似是下了決心繼續道，“其實叁少爺不像平日瞧著那樣，若說挑剔專斷倒也不冤，可私下里不難相處的?！?/br>
    “怎么說？”

    流螢雙膝一曲，撲通跪下。

    “呀你怎地…快起來！說了不許跪了?！?/br>
    流螢伸手去拉她，迎春沒動，只道，“您讓我跪著吧，這話我跪著才敢說?！?/br>
    迎春跪她，只圖個心安。

    流螢拉著她的手，不再勉強，迎春才道，“我以為叁少爺自小養尊處優的，可他張揚跋扈沒有一回是為著自己，二姨太病著那兩年，大少爺在老爺跟前并不得臉，請了好些大夫都不見好，叁少爺便自己試藥，可他不是女人，試不出效用，聽說煙柳巷有類似的病狀，他一頭扎進去，治不好，才求他師傅出山，見天兒的泡在那種地方，后來被學堂除了名字，叁少爺不敢回家，老爺便把大少爺關起來打，是二姨太以死相逼才把大爺保出來。這么多年大房步步緊逼，叁姨太…”

    迎春遲疑一瞬，直視著流螢的眼睛繼續道，“叁姨太風光的那陣子，明著暗著的擠兌兩房，叁少爺巴結叁房，也是為著二姨太能過得舒心些，為著大少爺能安心地跟在老爺跟前兒。家業交到大爺手里之后，叁少爺卻像是沒了用處，二姨太是寵叁少爺，也是因著家里什么都沒他的份兒，可他也不過是生得晚罷了?！?/br>
    流螢愣怔著聽，她并不了解這些過往，也曉得韓俊明不是個糊涂人，她以為他只是怠惰，是貪圖玩樂。

    “叁少爺誤了自己，唯獨在小姐這事上任性，我曉得叁少爺心里有人，他不說，也不許我問，他看著什么都有，可實在的好處盡是讓給大爺，這回想是真的舍不得才同大爺爭，迎春沒什么臉，不敢求小姐喜歡叁少爺，只求您能好好地瞧瞧他?！?/br>
    迎春邊說邊哭，所謂當局者迷，這些事也是她離了韓俊明身邊之后才漸漸看明白的。

    流螢瞧著迎春，半晌說不出話來，某個瞬間，她甚至覺得迎春更像是韓俊明的娘親，那種發自肺腑的心疼。

    “你…心里若是還…”

    流螢欲言又止，迎春已經跟了敖文昊，她不好直接問出口，可若是迎春對韓俊明還有不舍，她便不爭。

    迎春連連搖頭，“不是的，我同小姐說過的，叁少爺于我有恩，若是沒有小姐，沒遇見敖少爺，迎春自然是要跟著叁少爺一輩子，哪怕他心里沒我，只是要人伺候，迎春也愿意的，可眼下我曉得更好的日子，曉得被愛的滋味兒，便回不去了?！?/br>
    迎春沒說，她時常會想，自己或許是沒有愛的，當下誰對她好，她便跟誰好，韓俊明是當初最好的選擇，后來遇到了敖文昊。他們對她好的，她便回報回去，以他們喜歡的方式。

    她磕下頭去，“迎春感念叁少爺，感念小姐的好，我…小姐也希望四少爺余生順遂不是嗎？”

    流螢沉默片刻，而后噗嗤一笑，“若是俊明知道你像安排個物件兒一樣將他托付給我，怕是要同你鬧的?！?/br>
    “那、那小姐…咱、咱們萬不能讓他知道…”

    “嗯，這是咱倆的秘密?！?/br>
    *

    流螢從鋪子里忙活完，出門不久便被程嘉澍叫住。

    “阿螢?！?/br>
    程嘉澍換了稱呼，她不讓叫表妹，可是直呼全名不尊重，喊東家又疏遠，程嘉澍便叫她阿螢，里外還是帶上了親昵的色彩。

    流螢略一垂頭，沒反駁也沒接下，照舊是一句“小少爺?！?/br>
    程嘉澍也只敢叫這么一聲，“方才聽你說，想賣月餅？”

    “嗯?！?/br>
    “我也算認識些人，都是開鋪子的，有做點心的，湯圓的，也有賣糖糕米團的，其中谷家的鋪子最多，若是你想做，不若就放在他們鋪子里試試?！?/br>
    流螢沒有開口，沒應，也沒拒絕。

    程嘉澍便又跟了一句，“當然我也不能做主，你要是有意，改日我約他們出來小聚，咱們當面聊，我做東?！?/br>
    “不了?！?/br>
    這回流螢倒是干脆的拒絕了。

    程嘉澍急忙找補，“都是多年的朋友，絕沒有二話?！?/br>
    “我再想想的吧?！?/br>
    她不想麻煩別人，更不想通過程嘉澍去約見旁人。不過面對程嘉澍的熱心，她終究是留了余地，沒有把話說死。

    歷來最會察言觀色的程嘉澍沒看出流螢的意思，只一味地陪著笑臉，說要等她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