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青黛 第3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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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蕭元聆聽完畢,拜過,正待退出,忽然當頭又傳來皇帝的發聲:“何為金吾衛銘文?” 這一聲問話,突如其來。 裴蕭元一頓,隨即恭聲背誦:“忠貞正直,崇慶榮職。文昌翊政,勛彰慶陟。懿沖順彰,義忠慎光。廉正躬奉,謙感忠勇?!?/br> 皇帝注目他良久,口里重復八字“忠貞正直,崇慶榮職”,點頭。 “少年人記性不錯。很好,朕便等你替朕再立新功?!?/br> “下去吧,回去早些休息,莫到處亂跑?!?/br> 裴蕭元穩住難免因此而急促了幾分的心跳,退了出去。 在出宮的路上,他仔細從頭回憶昨日,最后確定放走李延一事,暫時應無紕漏。 劉勃那里,他自然不會刻意吩咐。即便受人質詢,劉勃據實講述當時情景,也證明不了什么。 然而皇帝的多疑狡詐和無常,此番比之上次,更令裴蕭元感到悚然。此刻他再想到那個不愿貿然回宮的女郎,愈發添了幾分理解的同情之感。 裴家子去后,皇帝便爆出一陣劇烈咳嗽,最后俯身屈在榻上,抬臂壓住胸前舊傷的所在,面露痛楚之色。 啞宮監慌忙奉上由老道仙們為圣人所煉的丹藥。隨了啞宮監的疾奔,丹藥在一只金平脫盤內滴溜溜地不停碰撞滾動。 圣人身有從前平叛所負的舊傷,這兩年時有發作,若起于肌骨節間,抽掣疼痛。宮中太醫們開的藥溫溫吞吞,總是講什么榮衛枯涸,內外調理。倒是道士煉出來的丹藥見效顯著,服下便可止痛,故圣人漸漸有些離不開了,數月前起,索性停了太醫湯藥,疼痛專服丹丸。 皇帝拈了一顆,就著幾口溫水梗著脖頸吞了下去,片刻后,胸口痛楚若緩和了些,被啞宮監扶起閉目又靠片刻,這時,外面一名宮監再來稟報,說袁值來了。 皇帝緩緩睜目,坐起身,命替自己穿靴。 袁值躬身輕步入內,看見皇帝端坐在一張布滿奏章的案幾前,雖半夜理政不睡,看去依舊神情冷硬精神健旺,立刻俯伏拜見,隨后稟告,說已暗中盤查過陸吾司下的劉勃等人。 此次搜捕實是裴蕭元一力主導,包括發現藥渣以及據此追查到平康坊,還有昨夜的搜捕,目前看來,并無可疑之處。 “那些人什么來頭你知道嗎?” “奴婢不知?!?/br> “你猜測呢?” “奴婢斗膽猜測,或與景升逆黨有關?!?/br> “你說,李延會不會意圖拉攏此裴家子,甚至他們已經私下見過面了?” 袁值沉默片刻,應道:“奴婢若是李延,必會伺機利用當年之事離間。不過——”他小心地看了眼皇帝,“陛下對裴家子有不世之隆恩,況且當年舊事,也全是裴家自身之過。他若真的明了事理,那李延便是再巧舌如簧,也是枉費心思?!?/br> 皇帝聽完,閉目片刻,神色不見喜怒,片刻后睜眼,目光落到方才那道來自一御史批評太子不務正事、專擅示好下臣的奏章。 “太子最近在干什么?”他轉了話題。 “說是今早派人接走了一個平康坊的□□,去了南山別業?!?/br> 袁值望著皇帝,慢慢地說道。 皇帝頓時臉色大變,冷冷地道:“也就這點出息了。這樣看來,此刻他自己也悄悄出宮,人在城外?” 袁值斂目:“這個奴婢不敢斷定?!?/br> “過幾日尋個由頭,賜死此女?!被实壅Z帶厭惡地道了一聲。 袁值目光微動。 “啟奏陛下,此女身份并不簡單,本名叫做衛茵娘,是從教坊轉到平康坊的一個罪臣之女。陛下或許也還有些印象?!?/br> “衛茵娘……” 皇帝喃喃念了遍名字,面露微微茫然之色,“是哪一家的?” “便是從前神武大將軍衛明暉的女兒?!痹递p聲說道。 皇帝怔了一怔,像是終于回想起了什么,喃喃道:“是她啊。朕記起來了——” 他停了下來。 “奴婢奉陛下之命監察太子,不久前,留意到了此女?!?/br> 皇帝一徑地出神,也不知想起了什么,面上漸漸顯出了幾分糅雜著惆悵和傷感的柔軟神色。 “罷了!隨他們吧!” 良久,皇帝低低地道了一句,面露倦態,拂了拂手。 “陛下仁慈,但陛下難道忘了,此女從前和李延關系匪淺?” 皇帝此時驀然驚覺了過來,眉頭緊皺地望向袁值。 袁值下跪。 “一年多前,從得知李延還活著,并有所行動開始,奴婢便叫青樓老鴇監察此女?!?/br> “為何一直不說?” 皇帝片刻前顯露在面上的那一抹短暫的溫情已是無影無蹤,盯著面前地上閹人冷冷發問。 “因只是奴婢自己猜想,加上一直不見勾連跡象,中間又夾著太子殿下,奴婢怎敢貿然舉到陛下面前?” “如今為何又說?” “因奴婢發現了一樁蹊蹺的事。據老鴇的供詞,幾天前衛茵娘外出去拜佛一回,道是認識了一名宮廷畫師,叫來給她作畫。時間就是裴二包圍搜檢平康坊的那個晚上。陸吾司的劉勃也證實此事。表面看起來沒什么,但奴婢查了查這名宮廷畫師,發現很是奇怪。年紀輕輕,才入集賢殿沒多久,身份低微,西平郡王世子此前通過我單單點去慈恩寺為王妃作追福畫的人竟就是他!” “或許是和宇文家的兒子從前認識?”皇帝此時還未在意,隨口漫道了一句。 “陛下所言確實有理,但據劉勃所言,此畫師也是裴二此前曾找了多日的故人之子?!?/br> 皇帝驀地凝神,目中掠過一縷疑色。 “此畫師與裴二、郡王世子交情不淺也就罷了,昨夜那樣的特殊時刻,怎就會這么巧,正好出現在了平康坊衛茵娘的家中?奴婢越想,越覺此人來歷蹊蹺。斗膽猜測,與李延有關也無不可能?!?/br> 他的所指很明白了,那便是此宮廷畫師可能是李延派來混入宮廷并結交裴蕭元、宇文峙等人的細作。 “此人姓甚名何?” “啟奏陛下,姓葉,名絮雨?!?/br> “你所言若真,能和裴家子有如此交情,也不是一般的細作了?!?/br> “陛下所言極是。就是不知裴二是否知曉此人來歷。還有,留著只怕日后是個禍患?!?/br> 啪地一聲,皇帝將手中御筆一把折斷。 “明日寧王不是在曲江池設宴嗎?順道把這畫師也叫去,你派人替朕去瞧瞧,到底長了幾個腦袋,敢在朕眼皮子底下如此行事?!?/br> 皇帝冷冷地道。 第40章 次日百官休沐,直院隨休一天。 上午,青頭領著兩個健仆趕車到了傳舍,將絮雨接去永寧坊。 他盼望搬來此地不是一日兩日了,此前沒這希望不說,還因逞得一時口快,擔心要被趕往裴公處,不想須臾間,轉運又到來了。 就在昨夜下半夜,郎君自外歸來,也不知怎的,突然就說要搬家,不但如此,還是和那葉小郎君一起搬,喜得他憧憬將來,整個后半夜都沒睡好覺。五更坊門剛剛開,天還青黑青黑的,他就起了身,恨不能立刻就將主人趕出門,好方便他卷攏鋪蓋搬過去。 這處宅院位置在坊內的西南角,進出方便,也避開了十字街的喧鬧。還在路上,青頭便已將這新居所的前世今生都向她說了個遍。 此處是裴家從前在京中的舊宅,裴郎君出生和長大的地方。裴家生變后,這一二十年間,此宅也幾經易主,到了上一任,主人是個宗室里的舊王。據青頭描述,那舊王生活奢侈,一頓飯動輒花費萬錢,根本不算什么。他在家中特意養了數百高矮胖瘦相差無幾的貌美婢女,不做別事,專門用于擎燈。每每擺宴待客,便叫這數百婢女代替燭架手執燈臺照明客堂,名曰“燈婢”。冬天風冷,挑許多肥胖婢妾在他四周圍攏成圈替他擋風,此為“rou陣”??嗍直?,就叫妙妓先行烤火,烤到熱烘烘的,他再將手擱入胸內取暖,這叫“暖袋”。驕奢yin逸,至此地步。三年前遭人告發,說他不滿賦閑無權,趁著朝廷和西蕃打仗的機會,竟私下聯系上了從前景升太子的后嗣,聯通另一位在京外任刺史的修王意圖謀亂。亂還沒做成,就被圣人賜死,所有資財抄家充公,此宅便也再次歸于無主,空置至今。 青頭談及這些,鄙夷之余,難免也暗存幾分艷羨。 他年紀尚小,未曾開葷,不知個中的銷|魂與美妙,對燈婢、rou陣、暖袋之屬沒有興趣,一大早來收拾地方時,雖然忙得人如陀螺轉,覷空還是暗暗背著人匆匆東翻西找過一回了,希望能找到些從前抄家過后漏下的寶物。 可惜屋宅大是大,也被那作了死鬼的舊王翻建得東一座樓,西一處閣,入內像在走迷宮,但別說金銀財寶了,竟連個爛銅錢也不曾翻找到,實在叫他大失所望。 此刻他領絮雨穿庭過院,繞過道道曲廊,最后進入一早收拾出來供她住的那名為紫明院的所在時,他在心里已經開始擔憂起主人往后該如何負擔這一座大宅的供養了。 裴郎君生活簡素,身無余財,俸祿加起來還沒賀阿姆的私房多。 他全身上下最值錢的,就是官家發的一條用來配官袍的金腰帶。聽說要是丟了,便須自己花錢補。故青頭此前收拾時,總是特別留意,就怕萬一不見了要花錢。此刻他陪葉小郎君來,再看一遍走過的這蜂房水渦似的到處都要費錢的宅,覺得終于也明白了,郎君此前為何不愿搬來住。 絮雨停步院中,觀看四周。 這地是郎君選的。天沒亮他就親自來過一趟了,看過周圍,還吩咐帶來的幾名衛士將植在院墻外的用作添景的幾株看起來至少長了十數年的大香木和開得正當景的一片紫藤樹砍倒。此刻望眼,入目只剩幾圍禿院墻。 實話說,雖然新家如今到處都是荒園和敗景,但雕梁畫棟的底子在。待青頭費些功夫拾掇出來,比這院落好的地方多得是。此院雖然地處中心,視線開闊,但實在不是可供怡情的閨居地。 小郎君雖叫小郎君,畢竟是女郎,不住那些景物玲瓏地,安排來了這里,青頭不禁疑心郎君是為省錢,如此便可少些添置。見她環顧四面,忙替主人遮掩:“此院日光充足,風和氣清,名字更是好,紫明院,可不正是貴客入住,紫氣東來明光照?今日才到,未免亂了些,小郎君暫且委屈下,慢慢等我收拾好,定叫小郎君你住得稱心如意!” 絮雨笑著道了費心,步入屋中,動手照著自己心意布置起了畫案,同來的胡人阿姆則忙著粘換幾面新窗紗。 忙碌間,青頭領著一名宮監來,是曹宦的一名手下,說奉命叫她去寧王的曲江池別苑作畫。 皇家每逢宮宴或是游獵、出行等活動,常會帶著畫師同行,用畫作的方式來記錄各種情景,此為慣例,也是宮廷畫師的職責之一。 絮雨知裴蕭元今日便是往曲江池赴宴去了,卻不知何故,竟突然也召自己去。只能停罷手中事,帶上畫具,騎馬隨著宦官出了門。 曲江池位于長安的東南郊,周圍山水相依,湖池廣袤。每到春夏之交,景色怡人,不但是長安民眾常去的踏青之地,周圍也布有許多皇家與達官貴人的園苑。 出城將到寧王別苑,經過一片湖畔地,絮雨忽然看見裴蕭元騎馬出來了,兩邊相向遇在半道。同行的宮監急忙下馬去迎,他坐在馬上,道是奉了寧王的命,出來看下畫師到了沒。 今日寧王在此設下歸京宴,高朋滿座,來的既有和他交好的官員和長安名士,也有各家這些年新出來的少年后輩。圣人也特命太樂署官員自教坊和梨園中擇樂舞伶伎以及百戲子弟到來為宴席演舞助興。正設帷宴樂,賓主盡歡,又想到還少一畫師畫下此景,未免遺憾,便問今日奉命來此服侍的曹宦,可叫宮中何人前來作畫。 曹宦推薦葉絮雨,稱此人雖才入畫院投方山盡的門下不久,畫技卻是不俗,那方山盡的身體總是好不起來,可召此子前來作畫。寧王欣然應允,于是有了絮雨這趟應召。 宮監看出裴蕭元和這畫師相識,識趣地先行去了。 裴蕭元向著絮雨微微頷首,便即轉馬,緩緩前行。 絮雨會意,催馬追上了他。 二人松開馬韁,并肩走馬在湖畔,向著別苑大門而去。 裴蕭元先向她解釋今日召她來此作畫的緣由,低聲用歉疚的語氣道:“公主貴為天女,卻要來此侍畫,委屈公主?!?/br> “我以畫師身份入宮,受召作畫,便是本分,談不上委屈。往后勿再說這樣的話了?!?/br> “還有……” 絮雨請求著他:“裴郎君從前如何呼我,往后請也一樣。勿再喚我公主?!?/br> 他微微轉面,看她一眼,再次說話,雖然語氣依然恭敬,但果然改了口。 “昨夜送你回去后,陛下召我入宮,問平康坊拿人的事——” 絮雨心咯噔一下,立刻轉面,緊張地看他:“我阿耶知道你放走了人?他是要治你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