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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偕鸞帳在線閱讀 - 五七、姬四憐子招仆侍顧績順水賣人情

五七、姬四憐子招仆侍顧績順水賣人情

    陛下這幾天可謂是圣心大悅。弟妹拖著條殘腿不便動彈,自然也沒辦法謝恩,掙扎了小半天之后,索性將什么君君臣臣、母母女女的禮法約束全部拋之腦后,由得陛下又摟又抱,親昵個遍。姬日妍已經看到了弟妹的《謝賜小臥象吸杯表》,陛下又送了丁香和白豆蔻的雕鳳紋紫金藥錠,并著尺牘:孤讀‘爭知道,本來面目,風光灑灑。底事到頭鸞鳳侶,不如躲脫鴛鴦社’一句。豆蔻丁香可入藥,疏通經絡,行氣祛風,遂制香藥與小姨。

    反正弟妹也不能動,整日和陛下你來我往地傳遞書信就當是鍛煉身體了。才躺兩天,弟妹就已很閑不住,準備下床逛逛,兩位虎賁軍一左一右地扶著她。姬日妍和陛下進入弘涎殿的時候,正看見華老醫娘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將這三個不著四六的莽婦罵得狗血淋頭。弟妹灰溜溜地回去床上躺著了,掰手指頭數日子,華老說最少最少七天,下地必須拄拐,就算有人扶著也得拄拐。弟妹說知道了,不折騰了。華老不依不饒,支著耳朵說‘知道什么了?你不該干嘛——大點兒聲!大將軍就這點調門兒?’

    賜死函谷郡公的事情,弟妹尚未耳聞,估計陛下也不想讓她知道,省得她為錫林cao心。這幾天錫林挺辛苦,每天寅正就起,寅末時已在弘涎殿外等候,須得陛下恩準,他才能進入后殿為弟妹侍疾,一待一大天,宵禁前出宮,等回府已差不多是人定。弟妹想著干脆不讓錫林入宮了,折騰一溜夠,繁瑣得不行,錫林雖沒有當面反駁,第二天卻還是照去不誤。他對父親無可規避的命運似乎沒有什么觸動,起碼并未浮于表面,這讓姬日妍感到有些意外。她先是在想,錫林確是年歲大了,曉得自己為人夫,一切要先為家主考慮。而隨后她又轉念,別是母親和meimei已不在京師,錫林恐怕自己家里事多,遭受弟妹嫌惡,惹她煩心,所以憋著不敢說吧?函谷郡公參與了謀逆,賜他自盡已是恩典,不曉得他老人家自己肯不肯呈上謝表,他要是不肯寫,嬸娘和姜妹也不在,估計只能由錫林代筆。

    可憐見兒的。姬四嘆了口氣,一點沒意識到函谷郡公是被自己出賣。剛從太廟放出來,她就去館驛找了鷂鷹,打聽薩拉安追的喜好。鷂鷹很篤定地說不知道,她jiejie養的奴隸也多,寵物也多,五顏六色,五花八門,不過薩拉君長跟那些東西不一樣。姬日妍時常覺得肅人拙稚,有淳古之風,偶爾卻也被她們石破天驚的議論給驚到。鷂鷹說恩都里嘛,就是那樣的用途,像馬牛一樣被jiejie羈縻著。同樣是受到鞭打和驅馳,不含情感的是奴隸,飽含愛意的是寵物。但薩拉君長是姊妹情誼的象征,jiejie喜不喜歡他這個人都沒所謂。

    感嘆玉蘭公私分明,拎得真清楚的同時,姬日妍心里又實在百感交集。玉蘭若是第一眼不喜歡小蓮花,那么往后她的小蓮花注定是得不到姎婦的疼愛,要受冷待了,一個人在那遙遠的她鄉深感孤寂,好可憐。她垂頭喪氣地走出館驛,往街上一站,讓風一吹,人忽然有些清醒過來——也不對,她自己就為人姎婦,心里明鏡一樣,被她疼愛遠遠算不上什么好事,這有什么可遺憾的?找幾個會花活兒的侍人取悅薩拉安追,要打要罵沖著他們去,再添幾個忠誠又貼心,能服侍小蓮花,陪著他說話、為他排解長夜寂寞的,這樣不就行了?

    打定了主意,姬日妍讓傅相滿京師地散消息,將情況說明,把未出閣的適齡公子送來她的府上。不論出身,凡能入選的,她重重有賞,仆役闔家脫籍入良,民男正枝恩推三代。

    黑漆泥金的紫檀座屏后亦擺放寶座、香幾,與前廳的布置如出一轍,薄如蟬翼的素絹屏心上繡著巨幅山水,如神仙秘境,影影綽綽可見人影。小蓮花前些日子傷了顏面,前額一點薄紅,是說什么也不讓人看了,戴著素紗幃帽,將自己從頭遮到腳。他倚著寶座,身邊跪的都是娘為他選的侍人,各式各樣,年后要隨他去肅國。頭等的能彈琴吹簫,吟詩寫字,能歌善舞,也會伺候娘們。中等的繡花縫衣,識些字,能唱個曲兒,主要還是懂得記賬管事,他手上滿撒著花錢,娘說得有人幫他記著。最下等的各有手藝,有的會做糕餅點心,有的會油炸蒸酥,采果烹茶。按理說,國公的棣華兄弟得有個定數,無論如何也不能超過四侍,可是姬日妍舍不得。除了紅淚、清歌、碧菱與秋煙,她又挑了八個,湊滿十二人。多么吉利的數字,反正就往和親的隊伍里塞唄,把下仆全換掉。

    這幾日給小蓮花準備喜服與首飾,還有他遠配的隨禮、仆侍,早已超出了規格。姬日妍不在意,反倒是平日驕矜慣了的小蓮花覺得很不安,生怕陛下再將他的娘關進太廟。這個孩子從頭到尾都不知道娘為什么被免冠,卻很篤定地認為娘是自己救出來的,他對遠配的事情并不抵觸,似乎是將那當成了他言出必行的承諾,又或者救母所應付的代價。

    不過是為了挑侍人,多坐了一會兒的功夫,小蓮花就嬌氣起來,姬日妍其實知道他是不想在娘的跟前待著了。在娘跟前,他是王公子,再是國公也比娘矮一頭,得回了內院才能當最大的主子。小孩兒嘛,貪玩也是有的,姬日妍假裝不知道他的心思,將他給放回去。他一起身,紅淚與清歌就趕緊跟著,俯身為他整理幃帽和衣擺。

    好人家的孩子換了一批又一批,姬日妍有些烏心煩躁,想著順手給自己挑幾個算了。本來年底就事多,想好好放松一下還沒有順心意的。她那兩只碧瞳小貓算是讓鷂鷹給糟踐了,吃不來細糠的山豬,什么天仙似的美人送去都是白瞎。許含玉嘛,相處那么多年,早都不新鮮了,水果兒還要吃時令的呢,何況是夫侍。那個顧仙郎她也膩了,再酥潤的珍饈也是少了才美味,天天吃沒意思。姬日妍靠著懶架兒翹著腿,左一眼右一眼地尋摸,愣是看不上一個。

    “王姎何念?以至于正明艷的少男都不得青眼?!币慌宰髋愕氖穷櫩?,見定王犯難,由是笑問?!澳阏f這人吧,就是吃過見過,讓點個菜反而點不出來?!奔斟忠粩[手,說“餓是餓了,不知道想吃什么。素日里愛吃的確無意思,叫本王自己想嘛,也沒心情?!?/br>
    顧績掐著指節算時間,王姎疼了仙郎少說半年光景,是膩歪,該尋摸新的了。顧績笑一聲,在定王耳邊低聲道“若是讓小妹說來,王姎平日里即便是清粥小菜,也還是用得太精細了。小妹常聽山人言,清歡唯煮茗,美味衹羹芹,那些優哉游哉的隱士,倒是會享福的?!?/br>
    “賢妹一向是風雅的人?!奔斟锌痪?,抬手敲敲香案,索性枕著胳膊閉上眼,等著看顧績這回又能折騰出什么新花樣取悅她。前廳的長仆將公子、郎君們都帶出去,也不知王姎一會兒還選不選,便都在西角門外候著。顧績便笑,轉頭在近侍耳畔低語,讓他將人帶進來。

    也沒聽見環佩聲,也沒聞見脂粉香,只感覺是進來前后三個人。顧績的近侍繞去一旁,另兩人俯身參拜。姬日妍撩起眼皮瞥過去,前頭那個看著三十來歲,估摸著是爹,后一個正是好年紀,大海青的羅褶洗得泛白,清水布襪,平底青布鞋,袖角繡著不起眼兩片柳葉。只能說是干凈的,連小家碧玉也算不上,賤庶村夫罷了。姬日妍不由笑一聲,饒有興趣地偏過腦袋去看顧績,“你這妮子,本王寵得你輕狂了,好大的膽?!?/br>
    “小妹豈敢?”顧績知道定王不會因著這些小事動怒,便厚臉皮地笑道“這是個懂事兒的孩子。汗青堂的大掌柜已是耳順之年,抬了他父親做側室。聽說王姎要選侍,陳掌柜特意拜托小妹將他送來。能伺候國公自然是天大的福分,在院子里翻曬藥材,漿洗衣服,不也是王姎的恩典嘛?!?/br>
    說著,顧績略一歪頭,近侍捧來茶盞,小村夫由是也明白,將之接在手里,跪地奉茶,柔聲細氣道“仆家狄樵兒進孝,叩請王姎萬福,榮貴平安,大福大喜?!?/br>
    聲音還不錯,低柔沉靜,不叫人聽了心煩。姬日妍低頭瞧他,打眼見那雙手倒是好看,皮膚細白透青,手背血管清晰可辨,淡粉色的指甲短圓齊整,平日里做活,倒還不忘記整理儀容,是個本分的孩子。素銀鐲子在腕上空蕩蕩地晃,衣袂自然垂落,露出一截小臂,鞋也窄,是清瘦的。姬日妍接過茶盞,狄樵兒猶不敢動,長睫抖個不停。

    “賢妹既這么說,就留吧。陳二與本王也有些交情,內子們用慣的脂粉面膏一向也是她配的。她的養子想在府上聽任差使并非難事,不來拜本王,反而叨擾賢妹,這不是舍近求遠么?!奔斟緵]有正眼打量狄樵兒,只說完這話下意識地瞥了他一眼。王府正堂恢弘肅穆,這寒酸的孩子上不得什么高臺盤,有些被嚇到,跪得小模小樣。聽說能留下,這才微微抬起臉,在短暫的對視中露出略帶討好的笑意,隨后又把臉低下了。

    姬日妍從他目光中拆解出不止一層信息。養娘不疼,大爹不愛,這孩子寄人籬下慣了,自卑又懦弱,性子一向柔順,誰都能欺負他。與此同時,姬日妍又有些訝于他五官的精巧,想來是成日里和藥材打交道,沾了靈氣,被淘洗得格外干凈,與平時見慣的京師男眷不一樣,倒有些小寺鳴鐘,深林微日的天然韻味。

    難怪將這小村夫送來。姬日妍忽然為自己這想法發笑,真不怨顧績嘲諷她沒吃過野菜,救荒的一碟子草,平時想見到都難。何況她娘胎里帶出的毛病,喜歡養點兒小東小西,看慣了名貴品種,覺得不稀奇,眉清目秀的小土狗反倒可愛。

    “顧員外?!奔斟指锌?,合住顧績的手,輕輕拍了拍,嘆道“好刁鉆的一雙眼?!?/br>
    知道自己這回又成了,顧績笑著起身準備告辭。定王興致正高,難得肯將手遞過去扶人一把,問“陳二最近忙什么,那老貨,怎么不來本王的跟前進孝?”

    平日總被娘和大爹嫌惡,生怕被趕出家門,一點小事都將狄樵兒牽動得如同驚弓之鳥,卻不想王姎會待他如此親和。狄樵兒很有些受寵若驚,也不敢真的扶著王姎,便只搭了指尖,自己撐著膝蓋站起來。平日娘在家很威嚴,無人敢進犯,也多的是人來求娘辦事,聽王姎戲稱他的娘是老貨,狄樵兒有些好奇地抬眼,眨了兩眨。

    “陳大掌柜忙著各處奔走,疏通關系,想將她那個好容易成材的小女兒送到太醫院進修?!鳖櫩兇┖昧搜?,又喝兩口茶,長仆將她的氅衣與大帽捧來,她便起身在一旁穿戴?!吧夏昙o沒多久活頭,還能為女兒cao心呢?人都是世家傳承,談何容易。她女兒有鉆研的本事和精神,旁人也有,憑什么就是她家?!奔斟谑稚厦?,將幾枚戒指盡數拂過一邊,最終落在右手拇指上,摩挲著扳指水滑的邊緣,問狄樵兒道“你想你jiejie去嗎?”

    女人有狩獵的天性,顧績系好帽纓笑吟吟地望著定王,就像在看一頭雌伏草中、伺機而動的大貓。她也不為著吃,只是為著玩,捉了放,放了捉,什么時候感到盡興了,舔舔爪子就走。定王有時會做出溫和又悲憫的模樣,以掩飾自己生性險惡。她出于嬉戲的心態行使權力,毫無理由地將人摧折虐待,只為滿足自己的惡癖。盡管有些瑕質,但王姎身上的可取之處也很多,作為生意人,顧績最欣賞的就是王姎翻臉十分斷然,她從來不吃白食,同人以物易物,銀貨兩訖,自是有這般底氣。顧績微笑著俯身,將陳二的側室攙起來,退讓至一旁,并未急著離開。

    其實狄樵兒沒想過這個問題,jiejie是娘親生的,她們之間有云泥之別,jiejie的事輪不到他來關心。但王姎詢問時,狄樵兒還是不免點一點頭,說“想。jiejie去進修,娘和大爹會開心的?!蹦敲锤赣H的日子也會好過一點。

    “真是個有孝心的好孩子?!奔斟卤逃癜庵?,略一揚手,顧績便上前,攤開兩手跪接。扳指的玉面腴潤rou好,鏨刻小詩文,打眼便是‘御題’二字,有眼睛的人都能認出來這是內宮監造以娛親王的玩意兒。陳二得了定王的關照,太醫院自然也會給她女兒一個機會。

    顧績之所以要幫陳二,原因說來也簡單。陳二是開藥房的,三叉尾的紅色金魚一條,甘蔗大者兩枚,搗爛絞汁服用,能夠治療嬰兒黃疸。那些她培育失敗、用以養水的朱砂魚平平無奇,養來也是費錢,又不準私放,她便想讓陳二來收。倒不用給錢,給她配點魚藥,什么芭蕉根、白楊皮和苦鹵,她好敬贈顧客。免得金魚長了紅癩又或者白癩,眼瞧著不得活,那些不得家主疼愛,整日抱著魚缸過日子的夫侍們哭哭啼啼地找上門,說這是家主送給他的小金魚,這代表了家主對他的愛重和關切,不可以死,別的小魚都不是這條了。顧績心里想的雖然是‘天娘姥姥,她愛不愛你連魚都比你有數’,但面上仍然禮貌微笑,說她一定會盡心竭力。誰讓她吃的就是這碗飯呢,可惡。

    和陳二的私下交易,王姎察覺卻沒有多問,只意味深長地笑望她一眼,顧績被王姎這一眼看得有些發毛。當初她來京師,若非是王姎收下了她送來的金魚,贈送給王公子,她這生意還紅火不起來。而今她盆滿缽滿,相比之下,給王姎的孝敬錢確實是少了——話說回來,這不是沒機會嘛。幾次求見王姎,都說沒空,人擋在外面就算了,禮都不收。仙郎也沒辦法,太久見不到王姎,被許側夫壓著打,已是自顧不暇。顧績大抵也曉得是這位醋勁兒大的主背地里給她使絆子,可這是王姎家事,不可以多言。她生怕自己來多了,惹得王姎煩,來少了,顯得沒規矩,她也很難辦。顧績賠著笑,俯身行禮,一躬到地,“那小妹就代陳二謝過王姎了。今日天色已晚,不便叨擾,改日再來拜謝王姎的恩情?!钡玫酵鯅毜氖卓现?,這才緩慢地退出廳堂,心里提著一口氣,不敢放下。

    側室三十出頭,沒見過什么世面,在顧員外身邊哆哆嗦嗦地跟著,直到行過游廊,將要從角門離開時,才留戀地回頭,最后望了一眼樵兒。他原本以為自己配進陳家,已是落入了難以自拔的漩渦。周遭虎狼環伺,他是費勁了心血才把樵兒全須全尾地拉扯到這么大,他一直希望樵兒以后可以配個會疼人的女娘,跟人做平頭妻夫??涩F在什么都不必說了,全已來不及。他眼睜睜地看著家主和顧員外有商有量,將樵兒這么個活生生的孩子送進那四四方方、不見天日的地方——換一枚扳指。

    這些侯爵卿娘沒有一個是好人。側室垂著頭不說話,也不想哭,就連呼吸的力氣都快沒有。狄樵兒對王姎來說沒有一點價值,側室根本想不到他會為了這枚扳指而付出怎樣的代價。

    陳二雇了兩輛馬車,就在后門等著,見顧績出來,立馬迎了上去?!瓣愓乒??!鳖櫩冃χ笆帧敖o您道喜?!?/br>
    見顧員外真的將那沒用的孩子送進了王府,陳二的臉都快笑爛了,一個勁兒地拍手躬身,‘哎呦’個不停,還禮道“同喜啊員外娘,同喜同喜?!?/br>
    “來?!鳖櫩冋幸徽惺?,兩名侍人捧著玉瓶、絲絹與文盤上前,陳二立馬恭謹起來,用花露洗過了手,復又擦干。顧績將扳指擱在盤中,道“陳大掌柜,王姎手上摘下來的,我交給您了。用罷了勞您親自奉還,若是王姎問了賞,您可不能忘記meimei我今天跑這一遭?!?/br>
    “這是自然,我怎會忘記了顧員外?只求員外貴人多事,能記著我這沒本事的老jiejie,日后千萬給jiejie一個答謝的機會?!标惗硬灰?,喃喃地說著接了,將扳指托在掌心觀瞧?!}’二字是如此光耀,儼如平步青云的天梯。陳家千金湊上來看,興奮地咬著嘴唇直搓手,陳二從身上摸出一方手帕,將扳指包裹好,剛放回托盤里,千金便將娘抱起來轉了一大圈。

    “給你顧姨母磕個頭,謝謝你姨母?!标惗钡门乃绨?,千金喜滋滋地將娘放下,要給顧績行禮。顧績怎么敢受,左躲右躲。

    陳二可謂是老蚌生珠,四十多拼了老命才終于有個傳宗接代的女孩兒,千金如今二十來歲,不是池中物,年紀輕輕就考上醫士,有了進入太醫院學習的資格。只不過陳家不是世家,千金身上又沒有職銜,得有六品以上的九位官員給她做保官才行。千金心疼娘的年紀大了,不然就算了,在汗青堂做個少當家也不錯。陳二不忍心女兒委屈,拍著胸脯說娘這輩子最會溜須拍馬,你等著娘去給你簽保狀。

    一簽簽了三個月,灰頭土臉,處處碰壁。人一聽說是汗青堂,都說是那個調配面膏的地兒,什么香味都有,可全乎了,陳二把保狀拿出來求人簽字,人都很猶豫,盤算老鴉窩里飛出金鳳凰的概率到底有幾何。前幾日陳二借酒澆愁,喝了個酩酊大醉,在席上愣把顧績認成自家姑娘,摟著顧績的頸子嚎啕痛哭,說是娘沒用,都怪娘沒用。顧績原本也不想攬這個差事,只是利潤實在很大,很吸引人,而且她看到陳二養子的第一眼就動了歪心,想拿他討好定王。

    千金見顧績連連推辭,百般不受,索性撩衣拜倒,結結實實地磕了一個,隨即樂顛顛地起身。陳二已在家中擺好了酒,宴請好友與生意場上往來的伙伴,她的兒進了王府,甭管是個什么東西,能不能見到王姎,她的身份也是水漲船高。陳二與顧績又是好一番的謙讓,待千金將她扶上馬車,陳二這才安心。

    坐進車廂,一瞥眼瞧見側室,陳二心情大好。到底也上了年紀,臉上并不顯得。只是很平常地將側室摟在懷里,用手串穗子摩挲著他的臉鬢,問道“咱們家幾代經營藥房,終于能出個正經醫娘了,開心嗎?”

    心里再不是滋味,也不敢讓家主瞧出來。側室笑了一下,說“開心?!彪S后便低下頭,依順地枕著她的肩,早已寵辱不驚的眼中難得蒙上水光。陳二笑起來,隨手挑開車簾,望著繁華的街景,街里街坊的熟識將她認出來,見她從王府方向來,便作揖道“陳掌柜發財?”

    “哈哈,發財,發財?!标惗笆诌€禮,自是春風得意,精神矍鑠。霜侵雪染的白發褪去沉沉暮氣,枯瘦似古柏的身形比往日挺拔得多。

    她接受著別人的恭賀,志得意滿。遙遙看見汗青堂的宅院,陳二放下皂色布簾,拇指一挑,手串順著掌根滾至腕上。面上的笑意逐漸淡去,陳二道“回頭叫千金來拜你,認個小爹?!彼氖执钤趥仁蚁ヮ^,輕輕捏了捏“往后家里再沒人敢對你橫一下眼皮?!?/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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