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杭州
向晗的五月份是在快樂中度過。 十二個月份里,她最喜歡五月,白天陽光熾烈,已有初夏的炙熱,夜晚又像山間的河水般清涼,開窗吹進的涼風像一把梳子,梳通內心因工作累積的郁結。她也終于在五月迎來今年第一個雙休,4月30號審計報告日結束,暗無天日的加班告一段落,工作回歸到正常朝九晚五,下班時天還是亮的。 她和梓玥有更多時間玩樂,夜游西湖,看叁潭印月,在湖畔的餐廳吃龍井蝦仁,聽古箏。饞小吃的時候,她們下班坐地鐵去大學路,提前一站下車,騎共享單車逛街。 這條路上承載向晗太多的回憶。店鋪早大換血幾遍,可總有兩叁家老店屹立不動。譬如便利店樓上的學苑賓館,她和齊星宇的初夜就發生在那兒,還有她們正坐的小籠包店,于蘭和齊星宇的父母在這里見面。 大二上學期時,于蘭說還沒親眼看過向晗的學校,破天荒送她來杭州開學。她們坐火車早晨到的,來這家小籠包店吃早餐。正當于蘭沖店主嚷嚷包子rou少的時候,向晗抬頭看見齊星宇和他父母站在門口。 齊星宇父母每學期會開車送他上學,她在此之前雖未見過他們,但想想就是了。女人盤發一絲不亂,臉上搽著粉,穿絲綢襯衫,男人則戴無框眼鏡,勒條鱷魚皮皮帶,他們立在門口,上抬的鼻孔透露著紆尊降貴,等待店主服侍。齊星宇倒沒架子,跟她媽打招呼,拉向晗過去,攬她的肩向父母介紹她。 她那時雖瘦了一些,但仍然胖于常人,在超重范圍內,格外在意他人目光的習慣沒有變。齊星宇的父母看看rou乎乎的向晗和穿塑料涼鞋的她母親,相視一笑,憋不住的嘲笑,向晗都看在眼里,只不過于蘭和齊星宇聊得在興頭上,沒有看見。 “星宇這孩子看著就聰明,聽說還是校草,向晗和我說談個這樣的男朋友,我還不信呢?!庇谔m夸道。 齊星宇mama干笑兩聲,說:“我也想不到星宇能和向晗走到一起?!?/br> 他們還當真似的互換電話號碼,說以后為著孩子要常聯系,向晗對不尊重她的人沒好臉色,臉木著,齊星宇咬耳朵說:“給點面子?!?/br> 臨走前,齊星宇mama把她悄悄拉到一邊,叮囑道:“你是星宇女朋友,我們不在,你要多照顧他,管管他?!?/br> 向晗也學著回句不明不白的話:“阿姨,我只做我該做的?!?/br> 她從不樂于在戀愛中扮演母親的角色,照顧和管教,健康的成年人還需要這些? 所以,齊星宇逃課打游戲時,她下課也去網吧練號,齊星宇想成為職業電競選手,即使他早過了學電競的黃金年齡,向晗依然支持他,他們一同請假,去上海參加選拔賽,直到學校給齊星宇下學業預警。 再見齊星宇的父母,是大四臨近畢業,他們擔憂兒子的學習,又來到杭州看望。這回齊毅主導和她的談話:“小向,我就直說了吧,你和星宇不合適。你找好工作,他還有一年時間規培,以后他肯定要回安州上班。你現在陪著他,我們不反對,但你們不會有結果?!?/br> “這是您和阿姨的意思,不是星宇的意思。除非星宇親口說要分開,否則我不會離開他?!?/br> 當時的豪言壯語猶在耳畔,到頭來還不是分得干脆。梓玥吸湯汁,舉著手機驚奇道:“莊然和齊星宇分了!” 她把手機遞給向晗,是莊然的朋友圈,沒有配圖:“各位親朋好友,非常抱歉,本人原定于5月20日的婚禮取消?!?/br> 向晗低頭蘸米醋說:“只是取消婚禮,不一定是分手?!?/br> “520哎,搶破頭訂的場地,要是沒出大事,誰會輕易取消婚禮?!辫鳙h曖昧一笑道:“他們分,你正好和齊星宇復合?!?/br> “我才不!” 她的心很狹小,已經住下他了,就放不下別人。 她們吃完小籠包,散步去地鐵站,沿街叁叁兩兩走著大學生,不緊不慢地聊天,迎面而過的都是青春的臉龐。淡黃的路燈令夜色柔和,香樟樹下暗影斑駁,男女的私語顯得極為自然,整個夜晚都是透氣的。在這樣松快的時刻,向晗才能覺得活過來一點點,她不是格子間里的機器人。 上地鐵,快十點鐘,車廂里還是滿滿當當的,找到個空位,梓玥讓她先坐,包放她腿上。 消息提醒母親好像發了張圖片給她——印度神油!向晗瞪大眼睛,環顧四周,把屏幕亮度調到最低。 向晗:「???」 mama:「你爸兜里發現的?!?/br> 向晗:「他和超市庫管沒斷?」 mama:「不知道,我去那女的家里鬧了?!?/br> 向晗:「你來杭州吧,和他分居?!?/br> mama:「我走了,合他們的意了,我偏不走?!?/br> 于蘭有偵察的本領,只要是她想找的人,蛛絲馬跡她也能織成一張關系網,鎖定對方。過去向偉華還在跑船,她能分析出外遇對象是云南人,這回又不知得了什么消息,追到女庫管家里罵人。向晗內心苦澀,出軌、捉jian,又是一個惡性循環,母親卻不覺疲倦。 快到站了,她招呼梓玥過來,站門口下車,出站刷手機,收到新消息,兼職快遞的男大學生。 朱-快遞-跳高隊-22:「在大學路看見你了?!?/br> 朱-快遞-跳高隊-22:「上完叁壘,什么時候本壘打?」 她一一劃走,掃輛單車回家。 深夜向晗泡完熱水腳,疲乏勁上來,倒頭就睡??赡芤驗楹芫脹]有運動,身體不適應,這一覺睡得沉重,她像困在被子里,腿腳動彈不得,頭悶悶的,心跳劇烈,呼吸不到氧氣。 轟隆隆,轟隆隆。是向偉華又在擂門嗎?門反鎖了,他進不來,好了向晗,睡吧。轟隆??!轟隆??!轟隆??!爸你又喝酒了嗎,是我啊,小晗,回去睡覺吧。 別撬了!為什么要進來?我是你女兒??! 一對凸起的眼珠反方向瞪她,父親脫得精光,立在床頭。夏天的衣衫輕薄,她找毛巾被,掩住身子。他的眼球不動了,軀干僵直,她多希望他這刻死了,可酒臭味的呼吸噴在她頭頂。 客廳的光斜斜照入,原來門沒鎖,門開了。 夢瞬間醒了,她立刻坐直,大口呼吸,腔子像永遠填不滿空氣,她短促地吸氣呼氣,想到可能是哮喘發作,拉開床頭柜找噴霧,摸到藥時,她的心跳已恢復正常。 門外轟隆隆的聲音仍在響,是洗衣機在脫水,晚歸的室友洗衣服。合租就是互相遷就,好不容易都是女室友,作息一致,她找不到比這更合適的房子,3000塊,離公司50分鐘路程,她心滿意足。 許多晚上都枕著洗衣機聲入睡,今夜不知怎的了,或許是那瓶印度神油沖擊力太大,她想到向偉華強烈的性欲,想到他闖進自己房間的晚上,背后的根源,她不敢深究。 房間里有迷你冰箱,她下床倒杯冰水,抱著自己咯嘣咯嘣地嚼冰塊,這么多年,她就像這樣咀嚼不齒,獨自舔舐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