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金鏡
他們到景珺身邊時,文充華還沒離開,正低眉淺笑,撫弄自己微隆的小腹,昭示不屬于皇后的喜事正在她身上發生。景元綺忽然對容南蓮有了久違的憐憫,她恐怕還不知道新人笑得有多么真摯喜悅呢。等景珺回來后,文充華就戀戀不舍地走了。 “阿攸,你先跟師傅去學習?!?/br> 景明文點點頭,由秉全牽著手走了。景元綺不禁看著弟弟一步步走出她旁邊,有些出神。 “阿琦,跟耶耶來?!?/br> 景珺笑著向她伸出了手。 他的手寬大溫暖,將女兒幼小的手整個包裹住。天倫之樂莫過于此,她矮小的身影逐漸長大,小小的手也會在有一日瞬間膨脹開,那時父親就不能牽著了。 景元綺握著父親的手,任由他緩慢地將她帶入陰沉抑滯的夜色。今晚連月亮也沒有,黑下來的夜像極傳說中南方毒人的瘴霧。她心中有塊凝固住的月影被火化開,在胸腔里不停翻滾爆炸。 他們踏上篆刻了水波紋的臺階,走到蘭草菖蒲的屏風后,是幾個書篋和一塊用舊了的蒲團。這時候,景珺停下腳步,不無激動指向庭院里剛種上的花苗。 “阿琦,看?!?/br> 她循聲望去。景珺見她沒有問,笑著說道:“阿琦,你還記得耶耶跟你提過,你出生那天,宮里的海棠花開了。所以明年生日,耶耶把最好看的海棠送給你好不好?” 景元綺的眼有些亮了。 “耶耶,最好看的海棠花,留給我及笄的時候吧!”她興奮地看著景珺。 景珺一愣,一陣子都沒能說出話。 “好,好,等阿琦及笄,耶耶把更好看的海棠許給阿琦?!?/br> 話雖這么說,可他的心一抽一抽地疼。為什么她這么惦記長大,長大后耶耶就很少能見她了呀。 面前的女童催化成了那個病死在床榻上的中年女人,他似乎從出生就注定看不到那個女人最青春美麗的模樣,可即使如此,他愛她,愛屋及烏,愛他們之間唯一的血脈存在,愛能彌補他永遠缺憾的女兒。 孩子們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在十幾歲便成家的比比皆是。窗欞上有鳥抓過的爪印,那是被圈養在附近的一對壽帶鳥。它纖長的白尾羽在低矮的屋檐下飄飖優游,曳瀉出一團碧霞蘭煙,隨后振翮而去。 景元綺抿著唇。明文怎么還沒回來。 皇帝似是倦了,摸摸女兒的頭,“你去先歇息吧?!?/br> 她已習慣宮人的服侍。綠搖跟著他們一起來到御前服侍,絲毫不掩臉上的興奮。 “阿琦看,這是陛下送給你的鏡子?!?/br> 星云紋金鏡很是沉重,四周鑄以龍鳳日月圖案,鑲以明珠翠玉。鏡面很是清晰,綠搖神秘說道,“據說這是上古圣人之物。天地陰陽而成就,上可通三界,下可正大道,這個可是真寶貝呢?!?/br> “這鏡子不好看?!彼铝伺袛?。 “誒?” “太華麗了,晃眼睛?!?/br> 景元綺的臉龐隨之映入那層水銀,在鏡子里被繁復耀眼的金光壓得稍顯苦澀,她努力牽出一抹笑容,那光輝卻更加灼灼。 不過令她頗為驚奇的是,鏡中竟然沒有旁邊綠搖的身影,連身后的陳設都無法映照出來。 “綠搖,你看?!?/br> 綠搖湊近鏡子,景元綺緊緊盯著。當她的發髻躍進那片金光之中時,便在那頭的視界陷入了虛無和朦朧。 景元綺若有所思,一種突如其來的熟悉感涌至心頭。她聽說過宮中有眾多神異之事物。摩鄧女人偶,能讓觀者忘記睡眠日夜望其容色。女巫獻詩,說是對她和弟弟命運的警喻。巫術驅鬼,拿俑者血液作法驅趕倀鬼。不知這輪金鏡又是何用處?一想到這三件事總歸太烏煙瘴氣,她看著金鏡,總覺得古怪。 “拿塊布罩上,綠搖,我們先睡吧?!惫烙嬀懊魑氖遣粫磉@里了,畢竟父親讓他們分開來住。 綠搖取來一條黑色錦紗,覆蓋在金鏡上。不久后,宮人把燃燒的宮燈挨個熄滅,金鏡也就徹底黯淡沉默下去。 他有點喜歡大女兒了。自從發現景樂安嗜好凌虐,他便試探著給她一條細長利落的線鞭。景樂安眼中滿是侵略性的興奮,幾月后,她給他看了浸染血跡的鞭子,不用多言,光嚴殿的奴才必定受了不少苦。景珺內心瞬間被猛地燎燒,隨之有些口干舌燥,沒想到最先領略君主之樂的竟然是他向來不在意的長女! 未來太子的心性倒要好好琢磨。不能像他和樂安一樣暴戾,也不能像阿兄一樣荒誕……他的眼中聚起籠籠散散的陰云,似是濕意頗濃的江南三月。容修儀的樣貌已徹底沒有任何印象,不過能肯定的是,她跟她的jiejie很不一樣,溫婉動人有如文充華,畢竟他偏好這類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