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如天
東方依舊熹微,太陽尚且朦朧晦暗,但景元綺卻是被一陣光芒從周公之約中刺醒來了。 她睡眼惺忪,隱約看是金鏡綻放出的光芒,不由得嘟噥抱怨:“綠搖怎么拿了這么透的紗來蓋???”然后,隨手摸到了自己貼身衣物,下床走向鏡子。 本以為沒什么事,只不過是因為這鏡子極能匯聚反射微光。景元綺一把揪掉了黑紗,正準備隨意把衣服蓋上去時,看見鏡中的畫面,眼睛忽然瞪大。 鏡中沒有她的身影,卻有一個眉目憂郁的女子。女子艷若桃李,飄逸彩裙,衣袂翩翩,絲柔月色順散落的長發傾瀉了滿懷。她眼前一恍惚,女子又瞬間從鏡中消失了。 景元綺如夢初醒。這,這,她,她這是見鬼了? “綠搖,綠搖?來人哪——” 她循著地上白露緩慢抬頭,日月并行,都滲在蒼穹之下射出微弱華光。 聽見喊聲,一個宮女連忙趕來,景元綺看不清她的面容?!霸趺戳嗽趺戳?,殿下,出什么事了嗎?” 景元綺見是一個不眼熟的宮女,指了指鏡子,“你過來?!?/br> 宮女不明所以,來到鏡子正對面。 但鏡中只有景元綺一個人。 景元綺問道,“你看到了什么?” 宮女用余光往景元綺那里瞧了一眼,如實回答,“我看到了您和奴婢?!?/br> 景元綺嘆了口氣,“找人把這個鏡子先移走?!?/br> “是?!?/br> 羲皇持虹光劍,欲劈醒鐵銹味的皇宮。她躺在床榻上,用眼估算與光的距離。整間屋子如一個更漏,一點點滴下guntang的金烏,如同神女在既白東方流下的熱淚。 這么一鬧,她是徹底無法入睡了。孤獨讓她明白,她怨恨父母,不過想得到他們的關心??墒悄赣H會讓宮女嬤嬤們帶她,父親喜歡充華,也就疏遠了她,生母……啊,她想起太妃還在宮里時的表情了。作為長在深宮的孩子,她模模糊糊懂了這背后不簡單。 景明文那日回去后并未表現異常,依舊纏在jiejie身旁。景元綺看著弟弟,由衷地笑了。只是她不知道,弟弟第一次真正開始跟她有了秘密,而且,不準備跟她悄悄說了。 景珺見大女兒換上成年貴女裝束,恐慌愈甚。望著姐弟倆,他心中掂量了一下分量,然后下定了決心。這時,容南蓮的病也開始好轉。他終于作出決定,封景明文為楚王,并讓秉全陪著他去皇陵為生母祭奠。容南蓮知道后歇斯底里,發了好大一通火。這些,他都讓兒子遠遠看著。 景明文的表情呆愣委屈,底下有淚水在眼眶打轉,寒風中,他整個人都像一只破碎的紙鳶。景珺并不打算讓未來的太子與皇后就此離心,畢竟楚王還需要容家?;实蹆H僅希望容南蓮以后的日子不好過而已,提前埋好她不幸的禍根罷了。 女兒的事情他更是詳細安排。姐弟之情是她日后的一大依傍,她依舊與弟弟吃住在一起,只是景元綺和幾個同齡女伴在他面前學習,景明文被安排陪讀跟老師學習,能維系親情便以足夠。容南蓮日漸異常,有個養母之名就可。有時他默默望著女兒,她知不知道,父親已經為她開始選公主封號,選了個離皇宮最近甚至有便捷小路的地方建造公主府? 前不久,薰州府有場叛亂,人口損失較為慘重。朝廷鼓勵婚嫁生育,命男子十七,女子十五便必須成家,填補白丁減少帶來賦稅、糧食和兵源的下降?;始易匀灰惨鞅砺释菩写肆?,除了景樂安,那還有年僅十二的景元綺?;实垡查_始留意京中的世家子弟。 對景元綺來說,隨后的日子快了許多,也逐漸變得不是很難熬。她認識了幾個本家的女孩,很快就玩到了一起,很快就毫無顧忌哈哈大笑,忘了這是皇帝御前,被女博士輕聲訓斥。但景珺絲毫不在意,只是看著她們鬧,也不阻止。 “阿琦,你jiejie要出嫁了,那個李公玉,我知道哦?!背瓕懭褰洉r,景英忽然神秘地說道。 景元綺靠到她身邊,“那你快說?!币慌缘木昂弦埠闷孓D過身,想聽聽。 景英見兩顆腦袋湊了過來,壓低聲音說道,“我聽說,他本有婚約,因為尚主,所以退了?!闭f到這里她有點卡殼,那個有婚約沒能成功尚主的人是誰?好像是周家人?算了,記不起來了。 “阿姊?!?/br> 有聲音在身后響起,三人都嚇了一跳,腦袋很不雅觀撞在了一塊。 景明文驚愕地看著目前的景象,有點想笑但想到了什么,落寞地壓下嘴角。 “楚王殿下?!蹦莾扇祟櫜簧项^疼,端正姿態行了禮。 “明文,你怎么來了?”景元綺依舊捂著頭,望著他。 景明文笑笑,“幾日沒跟jiejie打招呼,我就來找jiejie打個招呼?!?/br> 景元綺這才注意到,他應該是長了個,比以前要高了。這小子果真是來打招呼的,說了兩三句就離開了。 “燕子,你接著說啊?!本霸_催促道。 景英有些懵,“我們剛才說的是什么?” 背后的歡聲笑語終于湮沒在了耳旁。由于是側著光線,景明文臉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因為今天有半日閑暇,他讓宮人帶他登了城墻。 江流上孳生了叢叢凝云,仿若空靈朦朧的煙暈。水波不時屈起,蕩出彎折又細長的翠波。青鳥躍過起伏連綿的河與山,乘風在湖畔掠影而去,徒留建康的臺室在朗朗晴空中溢發酷烈的光彩。 他應該高興的。他在努力學習,脫去之前的稚氣,以后就不會被jiejie捉弄嘲笑了。jiejie也變得開朗肆意,畢竟她是耶耶最喜歡的孩子,她會過的很好。 景明文望著底下的林莽江河,安慰著自己。 大內宮殿在城的中央和盡頭,景明文下了城墻,濃密流云就紛紛散去,以一種極柔順的姿態,露出了威嚴恢宏的主殿。閶闔頓開,支呀聲沉悶又在末尾急促尖利,但很快,隨即消失在龐羸的昏暗里。 景明文并沒有再去找jiejie。他把那些書卷仔細梳理了一遍。殿內十分安靜,宮人得令不進內室打擾,連腳步也要放輕。 沉浸于經書中便忘卻時間流逝。等他的脖子酸痛到不能忽視的地步后,景明文才放下功課,準備稍微去殿外透透氣。 等出門的時候,他愣住了。景元綺不知何時來了外殿,在一張桌上練習字跡。 見他出來,她淡淡地笑了,“沒想到阿歸很專心嘛?!?/br> 景明文回過神,局促問道,“阿姊,你……怎么來了?” 她放下筆??粗哪?,景元綺慢慢說道,“有個笨蛋估計是難過得想哭了,我過來看看他哭了沒有?!?/br> 景明文瞬間想跳起來,“我沒有!” “哼,表情出賣了你。果然是笨蛋嘛?!鄙倥畱蚺?。 他露出委屈的表情。 景元綺大笑??粗鴍iejie如此,他又體會到姐弟親密無間的以前,景明文心理頓時通暢了許多。 姐弟倆開始有一句沒一句閑談,景元綺暗自嗤道,這算是和弟弟敘舊么。話題就那么幾個,皇帝皇后、文充華和小meimei、以及宮廷京城的奇聞軼事。忽然,她想起來那個被她扔進角落的金鏡。自從弟弟回來,他心不在焉,行為溫吞,她也沒向他提過這個寶貝。 “什么,金鏡?” 景元綺點點頭,語氣故作不屑,“就在我那里,你可想去瞧瞧?” 景明文疑惑,“它有什么神奇之處嗎?” 于是她把那夜所見美人和鏡中怪像一并跟弟弟講了。景明文畢竟是個孩子,被她說的一愣一愣的,當即決定去試試,并在jiejie那吃些糕點。 兩人走到鏡子之前。景元綺輕輕掀起那層黑色的紗巾,她很快就看見了里面她和弟弟的身影。她心里的石頭有那么些落了下來,笑道,“阿歸,你看到了嗎?” 景明文往鏡子里瞧了一眼,聲如蚊吶,“我看見了......我和阿姊?!?/br> 他的神智無比清醒,又異?;靵y。上一眼看到的還是他和jiejie,下一眼就是一位立在琥珀色的水中渾身潮濕的女子?;伒囊律辣挥曛榻?,皴起道道凌亂的波痕,這又若隱若現沁出了她玲瓏的身段。有幾只小鶯鳥倏地從她旁邊飛過,他都怕它們的蠻沖直撞,會驚嚇到如花似玉的她。景明文想起了中宮那座碧玉做的菩薩,他和jiejie無數次在她底下嬉笑打鬧;它也是這般低眉含情的面龐,只不過,不可能有這番yin亂的姿態。 日月睡煞了三月寒雨,此時花事頗多,上國的群芳如天寖盛。江南的雨也毫不吝嗇澆入他的身體里,眾多無名的種子正破土而出,初芽自血而生,讓他有些難耐焦躁。他想扒開看看,觸到堅實的骨和rou,才瞬間清醒。 景元綺發現他一直死死盯著鏡子,卻沒注意到他的小動作,好奇問道:“怎么了?” “阿姊,這鏡子的確神奇呢?!本懊魑娜滩蛔「袊@。 景明文沒再繼續說下去,離開jiejie這里,也未表現出任何異樣。 神奇在何處? 景元綺指尖觸及鏡緣,卻盡是一片冰涼,不禁縮回了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