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春,紅
“空元無華,妄見生滅?!薄独銍澜洝?/br> 我曾見過一片紅。 在一片大紅山紅之中,妄見好春光。 我有些年沒有想起媽。將自己泡在rou欲里,空洞洞的身體,白條條的rou。那些陳年老傷好得太急,傷好之后,連一條疤都留不下。只有肋骨側邊還是多年前的紅艷。紅得有些像枯竭的血。 我害怕浴缸,害怕那個白瓷冰冷的東西。就像個方方正正的墳盒,我躺在里面,浸著水,將我由下至上淹沒。水淹到肋骨時會很疼。很久以前的疼,很久以后仍會發作。那時我會想起她。 想起來,我其實沒有忘了她。 我媽瘋了很多年。 怎么瘋的不知道,我記憶中她大多時候都是溫柔的。很干凈,很好干凈。家里的地板常年被她擦得反光,木板原本是啞澀的,擦過后就像抹了層亮油油的蠟。 我和爹都不能弄臟她的地方。她不喜歡我弄臟衣服,我的衣服永遠是孩子里最白最凈的;她還不喜歡我哭,因為每一次哭,鼻涕眼淚一起下,她都要洗很久,很久的衣服。 難得發火就是因為踩臟弄亂了她的東西。 那時候印象最深的就是一柜子衣服,顏色卻是一塊一塊的,被她整整齊齊的壘好。廚房里東西很少,只放了幾只碗,幾雙筷子,一把白壺。廳里總是明晃晃的黃。 從十歲到十五六歲,我每個月會去見她一次。人說她病得很重,病得越來越重,好像出現了臆想,總是看著空氣說話。那張美人皮常年在四方房子里灰敗。 她不見人,被困著,門窗都被鋼絲網縫上。就像是一個籠子,里面關著我的mama。 陳朝林。 開始時醫生不敢讓她見我,也不敢告訴她我來了。說別人提起我和爹時她會崩潰。那時候小,我聽不懂什么叫崩潰,不聽他們說話偷偷溜走去找媽。 那醫院就像個牢。森白的墻,很長很長的走廊,四四方方的樓里,那些人被關起來,用鋼絲網鎖著,我一間一間爬過去。 爬著走,像只狗。爬到一個窗戶時抬頭往上看看里面人在做什么。我看見很多人,有些老的,有些小的。有人在房子里寫滿了東西,寫滿詭異的符號,張牙舞爪將身體獰成詭異的模樣。 有人好像當自己是個狗,咬著椅子腿不撒口,手腕處發青,有條很深很深的勒痕,好像把rou都嵌了進去。 我爬了很久很久才找到媽。 趴在窗上,小心翼翼地看著她。 她看著很安靜,瘦了許多,身上多了很多傷。手被扣住,手腕上是很深的勒痕,就像那個狗人。但我媽和他們看著都不一樣。我媽比他們所有人都漂亮。 她額頭上纏了些紗布,里面滲著血,墻上是很淡的紅,像是被重物砸出來的,被水泡過的紅。 我小聲喊她mama,突然就哭了出來。不知道哪里疼,渾身都很疼。傷口在疼,眼睛也疼,心也疼,胃也疼。 她好像聽到了什么,那雙緊閉的眼終于微弱地睜開,虛虛看向窗外:“是我的寶寶嗎?” “寶寶?寶寶?” “對不起,mama對不起你……” 她猛然掙扎起來,那鎖扣根本扣不住她。不知道哪來的力氣,鎖扣連著床,她幾乎將床抬起來;皮帶嵌入rou里,她的rou在流血,她死命掙扎,那皮帶卻越嵌越緊。她瘋狂的抽著手,想要把五指從環扣里扯出來。 環扣淋上熱絡的血,她一只手褪了皮,露出里面猩紅猩紅的rou。她抽不出另一只手,拉著床,用滿是血的手扣住窗戶上的鋼絲。 鐵架床劃過地,發出又尖又刺的響。我嚎啕大哭,喊她:“mama……mama……” 窗里窗外,她劇烈的顫動,我哭得不能自已。她給我洗好的白衣服被染滿淚,傷口滲血,紅白打著。她的手從鋼絲的縫隙間伸出,撫上我的臉,身上的傷口也開裂。 我們一身的血。 mama溫熱的手指劃過我的臉頰,附上我的眼睛。我的眼睫被占滿紅,占滿水。她哭著看了我好久,我哭著親吻她的掌心。 眼淚是咸的,guntang的,握住淚的手都被燙得顫抖。那些久遠的回憶好像透過日子蕩了回來,她忽然想起什么,眼神變得猙獰冷漠,無神地念了句:“你好臟?!?/br> “你怎么會這么臟呢?”她鉗住我的脖子,用勁,滴淌下來劃入我的衣領。我被擰著脖子,一時的溺水感將我淹住。她的手就卡在我喉嚨下,我喘著粗氣咳嗽,掐住她的手喊她mama。 鎖骨上還有那些拐子佬留下的傷,還泛著青,她的腕骨扣在我鎖骨上,兩個骨頭相摩,中間隔著層rou,潤著血。 她又想殺了我了。 在我斷氣之前有人匆忙將我救下,在我耳邊嚎啕大哭,跪撲在我身邊。母親看見他,更是發了狂在笑,罵了許多許多東西,罵得渾身顫抖,淚與血混著罵著…… 有人沖進去將她摁住,她力氣大得誰都摁不住,那瘦弱的身體,碾著人的脖子和臉,就像碾死一只蟻。 后來有人給她打了針鎮定,她摔倒在地。 我記得她說的最后一句話: “我一定會殺了你們?!?/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