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七
無底深淵。對于好奇心,戴珊沫是這么形容的。 她本以為兩天前的夜晚得到解答之后,對于曾杰的好奇心,能夠完全消失,自己可以管住眼珠子,不要再不受控制飄向對方。 只可惜,在下午第三堂課,她還是恍恍惚惚,不由自主將目光滑向曾杰時,她就明白事情和自己想得完全不同。 班上座位在新的考試成績出來前,還是用抽的。 因此,即便戴珊沫不算高個,還是被分到了倒數第二排正中央,一抬頭就能看到大部分同學的位置。 曾杰在她的右前方,僅相隔兩排的位置。不近不遠,恰恰能讓戴珊沫戴上眼鏡后,就能看清他低頭昂首間,發尾輕輕搔弄脖頸的模樣。 曾杰的背脊挺直,略顯單薄的身板虛虛架著白襯衫,再配上微捲的頭發翹起后壓不下來的呆毛……若不看正面,不聽他殺傷力巨大的話,也不過是個分外稚嫩的少年 稚嫩純粹到,她曾經以為他的世界,仍是被溫柔以對,鋪滿屬于青澀年少的夢想顏色。 那晚,她問的第一句話,是:「你為什么一直打架?」 曾杰雖然嘴巴壞了點,在班上的人緣,卻是意外不錯。 大抵是真心換真心,即便開口懟人居多,但時間長了,磨合期過去,終歸相交還是得用真心相伴,合適與否用時間一驗,自然就有結論。 嘴巴犀利,到現在反而成為那伙心靈堅強的朋友們,覺得曾杰最有趣的地方。 換個角度來講,假若論起亂說話會得罪人,這些日子看下來,戴珊沫也算明白了,這傢伙是那種你不搭理,他也不會無故尋釁的人。 說好聽叫安分,難聽點,便是懶散。這樣的人會被討厭,她并沒感到驚訝。但要到找麻煩打架的地步,卻又有些過度反應,總讓她覺得太過小題大作。 戴珊沫還記得,當她問了那句話時,少年臉龐上浮現的微妙神情。 或許是懷念,或許是厭倦,或許是無措,更或許是……懊悔。 「你還記得,我參加過田徑比賽吧?」夜風中,曾杰開口,有些破碎的聲音落在戴珊沫耳中,滿是不符合年紀,分外沉甸甸的惆悵氛圍縈繞其中。 她當然還記得,當時她第一次見到曾杰,他就是站在司令臺上,領了全國田徑比賽的獎,「我知道?!?/br> 聽到回應,他笑了笑,卻沒包含多少真誠喜悅。 也是直到這時,戴珊沫才后知后覺的發現,在提到這個獎的過程中,曾杰完全沒有年少得志的興高采烈。 就好像曾經擁有那個獎牌的人,與他毫無關係,有著不合邏輯的淡漠。 直到好幾個呼吸后,戴珊沫才等到少年的話音,猶豫且破碎。 回憶過去時,用當年來做開頭的情況不少,卻從來沒人明確說過,當年是指多少時間以前。 對曾杰來說,大抵是想來遙遠的過去,便足夠被冠上那兩個字──當年,實則不過是一年半前,那想來不過是不足為道的小意外,并無關乎對錯與否,卻在不同的人身上,都劃上不等的遺憾,誰也沒有能力回頭補過。 「當年,我爸媽離婚前,一起去看了我的田徑比賽?!乖茌p聲說,夢囈般呢喃。 和平,是對于那場分離最好的詮釋。 一對足夠好,足夠愛孩子、愛家庭的父母,卻不一定是對美好的夫妻。在曾杰的記憶中,他的父母從未爭吵,也曾濃烈,也曾轟動,黏膩起來連他這兒子都受不了。 可有些問題,在當下誰也不明白,往后回頭,才能從事后結論遲鈍的反應過來──總有些執著會給磨平,總有些甜蜜會放到變味。 走味了,過期了,超出忍耐極限,一路蹣跚前進終究碰著必須換條路,才能繼續往前走時,即便誰也沒錯,卻誰都不得不放手。 于是當離婚協議書,被曾杰父母放到他面前時,他本以為自己會想鬧,會想哭……卻原來,有些事潛移默化之下,早成預感埋在心底,待到真正發生,僅剩下釋懷的嘆息。 這天,終于還是來了。 曾杰mama的家人大多住在美國,離婚后她本來打算直接飛過去,沒事不會回來。但那時正逢曾杰賽前,為了孩子的心愿,她和曾杰爸商量下,決定要待到曾杰比完,親眼看到成績后再離開。 當這決定被曾杰知道的那天,他失了眠,大半夜偷溜出門,用大外套隨便把自己一包,就到公園cao場,做了無數次蹲下起跑的姿勢, 就這單調的動作,像是倒帶撥放,他磨了無數次,卻始終沒有邁出第一步。 心臟鼓動著,他額頭滾著汗,總害怕自己一跑,就不想停下來,好藉此拉長一家三口相依相伴的時間,在彼此之間多增添點關于對方的痕跡。 喧嘩,吵鬧,名為緊張的情緒糾纏他一整夜,讓他連覺都睡不好,幾乎是睜眼盯著天花板直到天明。 只是沒等他排解掉這種紛擾情緒,隔天到隊里訓練時,他就被教練告知,在擔心自己不想停下前,更應該煩惱的,是自己有沒有上場的機會。 熱血衝腦,曾杰拿著成績表,口不擇言的吼:「有沒有搞錯?我明明一直以來的表現都比較好,憑什么最后上場的是他?」 被曾杰拉到樓梯間質問,在狹窄空間回響的暴吼聲中,教練雙手還胸,眼神有著莫名憐憫,「……很多事沒有為什么。孩子,你該長大了?!?/br> 這話聽起來什么都沒回答,卻讓曾杰的雙眼沉寂下來,本來一簇隱于其中熊熊燃燒的火,連放肆的機會都沒有,就讓鋪天蓋地的黑暗淹沒,吞噬了光采。 那天后來的事,太過理所當然,太過情緒衝腦,曾杰最后只記得,自己跑到休息室,對著那名搶走自己位置的人一頓罵。 把他放在桌上的東西全掃到地上,水瓶翻滾潑了一地濕,泡爛了那人的所有東西,曾杰還是不解恨。 「你這個卑鄙小人!」 他吼,一如負傷的野獸,茍延殘喘著叫囂。 可惜毫無作用,只有空虛無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