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六
要樹立一個人的形象,很難。 要摧毀對一個人的印象,很快。 好比身后病房門板關起那刻,曾杰迅速軟腳,半靠在墻上的模樣,要拿出來和他在學校的冷漠強硬狀態對比,實在對不起句點王這么剽悍霸道的綽號。 「你你你……」以為是對方終于受不了疼痛,戴珊沫嚇白臉,伸手一拉想把人扶起,才發現曾杰手心滾著一層汗水,熱熱燙燙,似乎是一直小心蜷縮著拳頭,將濕意摀在里面,不敢讓人發現。 在戴珊沫驚愕的注視下抽回手,曾杰瞪了她一眼,說:「是沒看過別人緊張嗎?」 竟然是緊張……反應過來,戴珊沫很努力,才憋住嘴角肌rou,不讓自己露出笑容,「剛剛看你說謊說的那么順,我還以為你是慣犯耶?!?/br> 「神經病,誰是慣犯呀?」靠著墻壁自己站起,曾杰冷哼一聲:「要不是你露出這么大的破綻,我也沒必要這樣……我之前本來只打算,要讓我爸以為我們一起去圖書館衝段考,哪里知道你連裝傻都不會。要是那時候我跟我爸說我沒打架,按我爸的個性,他還真的會直接叫我把上衣脫了檢查?!?/br> 「啊……對不起,我真的是一時反應不過來……」聞言,手指頭糾結攪動,戴珊沫有些懊惱的道歉。 聽到曾杰的解釋,她這才明白,對方突如其來改變說法,是因為自己特別差勁的演技。 「嘖?!姑媛恫荒?,對于她的道歉,曾杰的反應是大步往前走,甩下一句:「總之,今天不管怎樣,我都要謝謝你?!?/br> 望著少年的背影,戴珊沫起初以為自己會迎來新一波的嘲諷,沒想到等來的,竟是完全沒想過會出現的道謝。 張大嘴,她本來因為疲倦半耷的眼皮全然抬起,黑亮的眼一瞬不瞬停在曾杰身上,目光特別專注探究,讓感覺到身后的人沒跟上,轉過頭來詢問的少年,剎那間還以為自己是要照x光,只差沒被人抬到實驗室解剖。 「你還走不走,你那眼神實在讓我很想把你扔在這?!?/br> 抽著嘴角,曾杰等了半天也沒見戴珊沫回神,終于忍不住開口。 「走!」對方不耐煩的焦躁感顯而易見,戴珊沫只能先收起自己的驚訝,乖乖追著他又邁開的腳步,往醫院外走去。 步伐微亂,戴珊沫緊跟在曾杰身邊,臉頰因為不久前的追趕飄起紅暈,呼吸也跟著急促了點,「我剛剛還以為,你大概又要損我了?!?/br> 「你無聊嗎,我沒事損你做什么?你來幫我,我是哪里有病還要去攻擊你?」不慍不火,他的聲線很平,不過是陳述著最基本的觀念,不含任何針對性。 但兩個問句疊加起來,落到戴珊沫耳中,卻迅速轉化成心事被人揭穿的難堪。 她確實對他抱有偏見,莫名其妙這個詞,本來悄悄被她放置在對他的評價上……但現在看起來,她反倒才是那個,胡亂誤會人的那方。 也不知道有沒有看出她的不安,曾杰的視線不過滑過她心虛游走的眼幾秒,就保持著冷臉撇頭,目光專注到自己的手機螢幕上。 夜里的醫院不比早上喧嘩,幾處診間已經熄滅了燈光。遠遠看去,在他們即將踏入的走廊上,是東亮一塊,西黑一塊,凌亂交雜著。 就像是曾杰今天給戴珊沫的感覺。在同學面前的尖銳,在爸爸面前的柔軟,都是他,但又都不是他。 好比如刺蝟,背上的尖刺,與腹部的脆弱相對著,卻并存著。 他不開口,她也不敢隨意搭話,只是搭著兩人并不一致的腳步聲,一路無語往大門走去。 「你有門禁嗎?回程搭公車,會不會害你太晚回家?」臨到門邊,曾杰突然開口,站在明暗交界處的他,臉上還映著手機投映的白亮光圈。 被沒頭沒尾的問句嚇到,戴珊沫盯著對方沒有多少情緒的臉,斟酌自己的回答,「……門禁是沒有,而且這時間公車不怎么會塞,和搭計程車的時間,應該不會差很多?!?/br> 得到這變相的答應,曾杰舉起手機,對她晃了晃,「那行。下班公車五分鐘后來,我們剛好能走到公車站?!?/br> 「喔……可以?!顾龖?,神情帶著茫然,顯然還在適應他說風就風,說雨就雨的犀利性子。 沒有理會她的探究視線,他又開口說,沒有絲毫鋪陳:「大概是一個小時?!?/br> 「???」這話題跳躍太大,戴珊沫這下子,真的是完全不知道該怎么接話。 也許是終于察覺這樣對話無法繼續,曾杰轉頭看了她一眼,開口解釋:「我記得你在班上說過,從我們學校到你家要花二十分鐘?!?/br> 指指手機app顯示的資訊,他有條不紊的說:「再加上這班公車到我們學校,粗估要花上四十分鐘……我答應我爸要送你回家就絕對會做到,所以我們接下來大約會有一個小時的獨處時間?!?/br> 踩進被路燈與大樓招牌光線共同妝點成繽紛模樣的街道,曾杰將手插在口袋,雙眼被夜風吹瞇,整個人帶著股奔波一天后,猛然放松下來的倦怠慵懶。 戴珊沫眼中是曾杰被風捧起,飛揚亂竄,帶著自然捲的發尾起落,耳邊是夾雜著呼嘯風聲,屬于他的低低話音響起。 「之前答應過你的條件,趁我還記得,我們速戰速決吧……接下來一個小時,你想問什么,我都回答?!?/br> 整日的疲倦疊加,讓他的嗓音有些發啞乾澀,粗礪摩擦著她的耳蝸,有些癢,有些麻。 有些容易讓人著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