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求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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循聲望去,只見一個身形窈窕的女子,意欲沖開眾隸卒的持刀阻攔,胡攪蠻纏著向院里闖,那女子穿一襲郁金碎花開衩錦袍,頭戴雪白帷帽,左手掣衣擺,右手持一鋒利銀簪:“別攔我!你們這群不長眼的狗東西!豁了你們的喉管子!認得我嗎?我可是長公主!” 為首的隸卒冷言道:“天王老子來了也不行,沒有太后的命就是不能進!” 慕容迦葉坐在原地,仰頭看天,她不必去看,一聽那小辣椒般的尖嗓,便知她是自己的外甥女兼嫡長女,郁弗長公主,斛律涂月,她今年方十七歲,尚未婚配,終日放鷹逐犬,頗好打打殺殺,既是慕容迦葉的掌心寶,也是她的頭疼病。 “皎皎!”慕容迦葉喚她的乳名。 斛律涂月斂了滿目殺氣,跺著腳焦迫道:“母后!你快讓兒臣進來呀!” 慕容迦葉一抬手,眾隸卒便會意,紛紛收刀默立,終于不再阻攔。 “拿根破簪子闖詔獄,你也算個奇人,怎么不把你的雙刀拿來呢!還宗親公主呢!沒一點體統規矩!” 斛律涂月自知失儀,低眉道:“母后,我只是想見你一面,是這群狗東西不知變通,非要攔著我!” 慕容迦葉無可奈何,只得攬過她的肩,柔聲低語:“我的小祖宗,這里是關押重犯的刑獄之地!你一個未出閣的姑娘,不在你的望舒宮里好好呆著,來湊什么熱鬧呢?” 斛律涂月噘著嘴道:“母后怎么突然在乎起這勞什子女子清譽禮教了!” 慕容迦葉被她噎得夠嗆:“你這潑辣丫頭,專程來頂撞哀家的?” 斛律涂月掀開帷帽,露出兩只腫得如壽桃的眼睛:“母后,兒臣來干什么,你明知故問!” 對于她的來意,慕容迦葉心知肚明:“他現在可是判了國的欽犯!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快回去,別讓母后難做!” 斛律涂月掣住慕容迦葉的手,死死不放:“母后,赫連驤是冤枉的!他不是那種人!” 慕容迦葉硬生生把她的手扳了回去:“夠了,這幾天秘閣的大臣們上的折子都是這種求情的話,一點新鮮的都沒有,哀家已經聽夠了!” 斛律涂月大為懊喪,說話都帶著哭腔:“母后,兒臣不是偏袒赫連驤,他的為人,旁人不知,你還不知嗎?” 慕容迦葉狠狠剜了她一眼:“人心難測,他本就是個來歷不明的奴隸,是哀家一直以來看走眼了?!?/br> 斛律涂月猶固執己見:“他幾次冒死救駕,這些都不做數了嗎?母后,一紙憑空而來的密信就定罪下獄,未免太草率了吧!” 慕容迦葉深吸一口氣,耐心道:“密信雖憑空而來,但上面所言都得到證實了,他通敵叛國,是不爭的事實?!?/br> 斛律涂月平復著激動的心緒,意欲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赫連驤是母后的股肱之臣,若有jian人有意陷害,捏造罪證,母后偏聽則暗,自斷一臂,不正順了他們jian人的意了么?” 慕容迦葉搖了搖頭:“皎皎,你太幼稚了!” 斛律涂月聽見牢房深處傳出的慘叫,不禁捂住了耳朵:“母后!凱旋的英雄轉眼間就到了這鬼哭狼嚎的詔獄,未免讓鬼頭風的將士們寒心吶!” 慕容迦葉拂袖而起,面露慍怒:“夠了,哀家自有決斷,別和哀家擺這些大道理,若哀家這么不識大局,早就死了千八百回了!” “母后!你說過,只要赫連驤勝利回來,就將他賜婚于我?!滨赏吭聺q紅了眼,乞憐地望著慕容迦葉。 慕容迦葉齒間發出冷冷一笑:“醒醒吧,傻孩子,你這個準駙馬,和那個南朝女細作愛得死去活來呢!”說著,從案上拿出一張審訊機要,其上寫有赫連驤與阮紅泥相識的詳細過程。 字字句句如利刺,朝心中錐去,斛律涂月草草一看,心涼了半截:“這……這是假的” 無巧不成書,只見一個身長九尺的高挑女子疾步趕來,她眉宇英氣,身著筆挺瑞鷹袍,茜紅抹額束發,腰挎一柄紫鸞刀,面帶喜色:“微臣崔綽,參見太后,太后萬歲萬歲萬萬歲!鴿房有喜,臣有要事啟奏!” 慕容迦葉:“快平身吧,我的好閨女,快給哀家和你的皇妹說說,朝鳳監查到什么線索了?” 崔綽恭謹呈上一封剛從信鴿腿上解下來的密信:“太后,賊已落網,是在邊境榷場,她懷胎六甲,扮成賣字畫的商販,剛要南渡,就被我們的人扣住了,她當時遲遲不肯上船,望著北面的山,似乎極其不舍,我們搜身后,她的包袱里還有一封赫連驤給她的親筆情書,與密信上所言正好吻合?!?/br> 慕容迦葉把密信和機要一股腦塞給斛律涂月,嗤笑道:“你日夜巴望著做人家的新娘子,可人家都和你的敵人搞出孩子來了!” 斛律涂月兀自搖著頭,聲淚俱下:“兒臣不信!兒臣不信!” 慕容迦葉一聽見哭聲,便頭痛欲裂,扶著額眉頭緊搜:“阿綽,你送長公主回望舒宮,”頓了一頓,見斛律涂月抽泣不已,成了淚人,又把自己的外袍解下,凌厲拋過去,“春寒刺骨,又大哭大鬧的,給她披上?!?/br> \\ 仍是腥臭漂浮的牢房,慕容迦葉此時望著昏厥中的赫連驤,眼神里多了幾分難言的恨意。 她伸出玉蔥般的手指,忽重忽輕地揉捏著他紅腫滴血的耳垂,適才獄卒們生生地扯下了他的耳環,致使他左耳撕裂,這時,他又因她揉捏的刺痛而驚醒。 “這個伊婁峻,下手也太重了?!?/br> “他給我上的刑,疼痛不及在戰場上的萬分之一?!?/br> “你什么時候變得這么伶牙俐齒了!” “向來如此,只是太后,從來沒有發現罷了?!?/br> “還不打算如實招來嗎?” 赫連驤沉吟許久:“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想必信上已寫得明明白白,微臣是逆賊一個,不容太后憐惜,賜死吧?!?/br> “驤兒呀,”慕容迦葉神色稍霽,微微一哂,“南朝細作,阮紅泥,代號‘夜燕’,昨日晚上已經被朝鳳監抓住了?!?/br> 赫連驤眉心一蹙:“臣不知道太后在說什么?!?/br> “哀家這可不是有意詐你,”慕容迦葉饒有興味地打量著赫連驤,“和哀家說說你和阮紅泥的故事吧!聽說你們很是恩愛?!?/br> 赫連驤有氣無力:“臣從不認識什么叫阮紅泥、阮綠泥的?!?/br> “哀家再給你一次機會,你想想該怎么辦和哀家說話!” 赫連驤似乎在平復著什么,疼痛或者是憤怒:“母后,信任兒臣么?” 慕容迦葉忽然變了臉色,冷嗤一聲,盛氣凌人道:“哀家臨朝稱制五載,誰也不信任,特別是你們這些男人,通通都不可信?!?/br> 赫連驤面色灰敗,哀莫過于心死地一笑:“原來兒臣在母后眼中并無什么不同?!?/br> 慕容迦葉窮追不舍:“你和阮紅泥的jian情,多久了?” 赫連驤囁嚅道:“我沒……” 慕容迦葉高聲打斷他:“夠了!” “我倒是敬你是條漢子,”慕容迦葉逼近赫連驤,掣住他血水未干的衣領,君臣二人近到幾乎肌膚相貼,一剎那,她看見他臉頰緋紅,眼中仿佛泛起淚花,便立馬扭頭對伊婁峻道,“看來赫連大將軍敬酒不吃,非要吃罰酒,伊婁峻,看來你要加把勁兒了!” 伊婁峻在門外聳了聳肩,朝慕容迦葉諂媚一笑。 慕容迦葉從袖中拿出一枚花箋,花箋別致小巧,狀若蕉葉,發出淡淡異香,上面的字體遒勁而古板,經幾位翰林學士鑒定,正是赫連驤的筆跡無疑。 她翻來覆去地瞧著那張信箋,聲情并茂地大聲頌道:“永夜拋人何處去?絕來音。香閣掩,眉斂,月將沉。爭忍不相尋?怨孤衾。換我心,為你心,始知相憶深。赫連驤,哀家還不知道你這么有文采呢?” 赫連驤受不了這份調笑,皺著眉:“這是什么?” 慕容迦葉狎昵地笑道:“這是從你小情人的身上搜出來的?!?/br> 赫連驤眼簾低垂,長嘆一聲,不知是懶得解釋,還是真的不知。 “這闕詞,清新雋永,你這么喜歡這個南朝姑娘呢?”慕容迦葉反復回味著那rou麻的詞句,粲然一笑,“已然動了真情似的!” 慕容迦葉又從懷里拿出那條紅勒帛,“這是你的東西吧?腰間的褻物,怎么在阮紅泥的枕下?” “兒臣不知道?!焙者B驤神色飄忽。 慕容迦葉蒙住他的眼睛,看見他的喉結上下蠕動:“嘴很硬嘛!“以哀家賜你之物,用以做他人床笫之歡,好大的膽子!”” 赫連驤瞟了一眼在門外窺伺著的伊婁峻,欲言又止。 慕容迦葉緊緊地把紅勒帛打成了一個死結,蝴蝶狀的,很是好看:“這應該是上次我送你的紅綢吧,冬暖夏涼,你和她那時候也是這樣玩的嗎?” 慕容迦葉的身上有強烈的壓迫感,胭脂濃艷,環佩繁復,水粉和衣香馥郁逼人,赫連驤的滿心滿眼已經被她徹底占據,頃刻之間,呼吸為之一窒:“兒……兒臣被歹人誣陷,母后不能把這些荒唐的證物當真?!?/br> “這個時候怎么結結巴巴了?”慕容迦葉挑著他的下巴,他線條硬朗堅毅,連胡須都剃得干干凈凈。 赫連驤痛苦地閉上眼睛,不再說話,察覺到自己血脈賁張,那是比嘴更硬的東西。 “聽說你剛才要咬舌自盡?”慕容迦葉將手指伸進他的口腔,狹長的指甲忽輕忽重地搗來搗去。 赫連驤隱忍承受,一聲不吭地半張著嘴,任她的手指在口中為所欲為,灼灼的目光定定看向她。 慕容迦葉獰笑,不留情地攪動著他舌頭上的傷口:“罪臣一個,竟然還要裝模作樣地咬舌自盡,裝什么氣節?” 被她的冷語擊碎了所有的自尊,赫連驤任她發泄著憤怒,但那左右略長的虎牙卻不由自主地咬住了她的菩提扳指,他陡然間面目猙獰,兇相畢現,如同呲牙的野狼。 慕容迦葉被如此回敬,登時抽出那蘸滿他鮮血的手,給了他一記重重的耳光:“放肆!” 慕容迦葉自幼習武,弓馬嫻熟,故而腕力異于常人,這一記的力度,非同小可。 赫連驤挨了這一下,感到鉆心的火辣,霎時間,鼻血四溢,槽牙掉落,一個觸目驚心的鮮紅掌印在臉頰上登時現了形,他抬起頭,狂悖地盯著她看,仿佛噙著淚花,眸光曖昧不明,隱隱閃著幾分慘傷,如同一只受傷的狼,慕容迦葉被這么一瞧,心中升起一種似曾相識的古怪。 她不再看他,朝門外高喊:“伊婁峻,接著來,我要看看你的本事!” 赫連驤將那兩顆脫落的牙齒連同血水吐到地上:“抱歉,母后,母后剛才碰了孩兒的死xue,兒臣并非……” 伊婁峻殷勤地附在慕容迦葉耳邊,詭秘地獻計道:“太后,這叛徒如此猖狂,微臣可以把他的牙都拔了,鐵鉗一顆顆剜掉,不怕他不開口?!?/br> “你真的夠惡毒,”慕容迦葉拍了怕伊婁峻的臉,如此,正好擦干了手上的血,陰寒一笑,“不過,萬一他失血過多而死,你來告訴哀家南朝間諜的名單么?” 伊婁峻忙道:“微臣多嘴了,太后恕罪?!?/br> \\ 慕容迦葉策馬回宮,來到宮苑里的水池邊,頗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她狠命地清洗著自己的雙手,清水沖干了菩提扳指上的鮮血,卻帶不走赫連驤的齒痕,那齒痕尖銳異常,有些不似人類。 水面無波,只有縷縷血絲沉落,慕容迦葉的頭痛越來越劇烈,如有形的蒲扇,扇動她蒙塵的記憶里,瞬息之后,塵埃四起,仿佛曾經也有一個長著利齒的少年,與她言笑晏晏,可是一旦唇齒相交,他便如被觸發了機關一般,不由自主地齜出獠牙,好似一匹獸性大發的狼。 可這記憶不甚分明,她怎么也拼湊不出那少年的面孔。 一頭扎進水中,清冽的湖水果真有鎮痛之效,慕容迦葉在里面葉憋了好一會兒,出水的是一張洗盡鉛華、俏麗如素蓮的臉,少了幾分咄咄逼人,添了幾分我見猶憐。 “或許是個夢罷?!彼櫽班哉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