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黃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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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琴鋪,老師傅一見斷琴,眼皮子抖了抖,嘴角耷拉下來,徑自惋惜:“哎呀,暴殄天物??!” 良芷面上訥訥:“能修好么……” 枯黃帶繭的手摸上去,老師傅面上的皺紋迭得更深,他沉思片刻,說修可以,只是用別的材料接上,即便是修好了,音色也會大不如前。 良芷點頭,說沒關系。又親自選了做新琴胚用的古黑桐木,還有栓琴用的絲弦后,將一片金葉子留在案前做定金。 出了里間,她想了想,折回去又加了一份錢,說這木頭我要做兩把琴,修一把,做兩把,可以么。 老師傅應了,讓她一個月再后來取。 從琴鋪里出來,藺井陽就站在最后一級的臺階上等著。 長身玉立,微垂著頭。 他面前有一約四五歲的小兒,總了兩只角,正饞著口水,一下下咬著手指,仰著紅彤彤的臉蛋,切切盯著他手中的糖葫蘆。 藺井陽并沒有將手中的糖葫蘆給他,而是溫柔地拍拍小兒的發頂,給了他一顆碎銀。 小兒蹦蹦跳跳離去,他靜立在原地,淺淺一笑。 日影柔和,微風撩人,褪去記憶中少年的青澀,如今的他,臉容比從前更堅毅,輪廓仍像水墨畫里勾出來的。 余光中見她靠近,抬手將糖葫蘆遞給她。 良芷抿嘴一笑,接過來,“我現在不是小孩子了?!?/br> 藺井陽道:“大人也能吃?!?/br> 又問她現在還不算晚,要不要去逛逛。 良芷欣然應允。 他們先在酒肆轉了一圈,吃了些東西,最后在長街上四處逛。 街頭市井里白日很熱鬧,有賣燈具的,有賣絹花的,還有各類小吃,良芷忽然停在賣畫具的小攤前,小攤后頭掛著字畫,標榜名家名筆,實際嘛,真假存疑。而前頭高低不一的木架上,鋪著各色水彩和筆紙。 良芷撿起一盒朱砂,擰開看了看,說:“你這顏色不對啊?!?/br> 攤主探頭看了一眼,不服氣,“哪里不對?” 良芷搖搖頭,“總之就是不對,朱砂紅可是頭色,可你看你這粉質……” “這位姑娘,你不懂別亂說呀,這色哪兒不純了,這就是頭色!” 良芷辯駁:“你這又不是賣個女兒家的胭脂,是上色用的,你當我瞎嘛?” 攤主瞪眼:“哎你不買就、別,別搗亂!” 藺井陽暗暗搖頭,在一旁等著她同攤主在那辯論。 有碎葉落在她發間,他想都沒想,湊近了些,伸手想給她抹去,卻瞥見她雪頸后有一圈紅痕。 大約是怕他看不清,一道風吹來,發絲揚起,紅痕便更加清晰。 他腦子轟地一聲。 一瞬間覺得有些不可置信。 這個東西他認得,往日里步文馳留戀煙花之地,渾身酒氣回來,得意洋洋敞開在他面前,就是這種。 腦中驀地閃過一個念頭。 他立在她身后,只覺得胸口有一堵氣,聲音很低, “是誰?” 手忽然被握住,良芷不明所以,她的頭發散回去,擋住了那道紅痕。 她顧不上同攤主吵架,回頭問:“嗯,你說什么?”又覺得他面色不對,忙關切:“你還好吧?” 藺井陽眉心微皺,動了動嘴, “你……” 他話未完,一人從他身后撞來。 良芷眼疾手快,下意識將藺井陽拉到身側。 男子撞了他們也不道歉,只顧一臉驚恐往前跑。 路過的群眾都好奇地駐足觀望,街道本就不寬,良芷也覺得奇怪,上前去看,只見那男子驚恐著想擠進人群中。 一個藍色的影子追了上來,正好在她后頭,他“嘖”了一下,撞她的肩,不悅道:“別擋路!” 良芷冷不丁被撞一下,很不服氣,“你!”眼角瞥見雪亮雪亮的一道,聲音駭住。 那光來自他手上那明晃晃的長劍。 藺井陽拉住她的手,蹙眉,“沒事,不是沖我們來的?!?/br> “??!” 一道寒光破空,不遠處一聲痛叫,人群也慌張散出一條道。 男子被刺中了腿,倒在地上,他咬咬牙,很快爬起來,跛腳往前爬。 藍衣人冷哼一聲,大步越了過去,抬起手來,寒光飛射。 一切發生得太迅猛,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 電光火石之間,男子悶哼一聲,從脖子處迸出血花,徑直跪了下去。頸脖和腦袋的連接處一軟,人頭便咕嚕咕嚕滾了下來。 良芷眼前一片猩紅,朱砂盒失手掉在地上,那人頭就在她不遠處,血rou模糊中可怖地睜著眼,與她對視。 藺井陽將她攬到懷里,抬手捂上她的眼睛。 眼見活生生的人就這樣血濺當場,街上的全都尖叫散開。 溫熱的呼吸和胸膛貼在身后,他的懷抱同她記憶中一樣還是那么寬闊,心跳沉穩有力,良芷的心并不很害怕,她深吸一口氣,拉下他的手, “我沒事?!?/br> 抬眼沿著血跡望過去,視線落在一雙染血的軟牛皮靴上。 藍衣人人居然還在。 他就站在無頭人的旁邊,從蜿蜒的血泊里揀回地上的劍,唇角彎出輕蔑的弧度,他抖了抖劍上的血珠,打算收劍回鞘,抬眼,卻猝不及防對上一雙眸子。 這雙眸子亮得驚人,仔細看眸子的主人也長了一張清麗可人的臉,他來不及欣賞,視野中便閃過一道冷光,破開空氣向他射來。 他下意識后退一步,看清是一枚短箭,他迅速以劍回擋,短箭斜飛,刺入一側的屋檐上,擊碎了一片瓦。 藺井陽心頭一驚,身側的馨香一散,他來不及阻止,人就已經不見了。 薄而利的匕首擦過長劍,劍上血珠沿著劍身飛濺,兩人在街頭纏斗。 幾招后,藍衣人停下來,冷冷道:“與你何干?” 良芷凌聲道:“當街行兇,還有沒有王法啦?你現在就跟我去官府?!?/br> 藍衣人眼中冷光一閃,“哼”了一聲,頗為不屑,似乎不想戀戰,他越過她的肩頭看了一眼,勾了唇,手心凝成一道冷冽的劍氣,揮了過去。 卻不是向著她。 藺井陽下意識后退一步,凌烈的劍氣擦過他,將他旁邊的小攤轟地劈成兩半。 “你竟然傷他!” 良芷面上浮出惱怒的神色,捋了袖子,又打了一箭。 藍衣人歪頭躲過,瞇起眼來,咧嘴笑道,“還你的?!?/br> 他抬腕,仍是藺井陽的方向,劍氣彈出,又給了一下。 良芷嚇一跳,蹭地沖過去,要退到藺井陽那頭。 幸而僅是個煙霧彈,劍氣散開,一片塵土飛楊,眨眼的功夫,藍衣人已飛身上了屋檐,施展輕功消失得無影無蹤。 良芷跑去看藺井陽,上下摸他,緊張道:“怎么樣有沒有傷到你?” 藺井陽定了定神,面色很差,定睛看著她,“你沒事吧?” 良芷正想答,他忽然抓著她的肩,指尖微微顫抖,去摸她耳邊。 她怔了一下,看清他手上的血跡,忙解釋:“啊,這不是我的?!?/br> 藺井陽似是松口氣。 身上飄來幾絲血腥氣,良芷復又低頭,茜色的領口染著零星的血,她撥開一點,露出一點雪白的鎖骨,鎖骨下藏著幾片紅痕,她沒太注意,只看到衣襟上的血污。 良芷叫苦:“啊,這里也沾上了?!?/br> 藺井陽僵著不動,不知為何,面色更蒼白,似要到發冷的地步。 良芷又撩開長發,轉過脖子,對藺井陽道:“你幫我看看,后面還有嗎?” “好了?!碧A井陽忽然摁下她的肩膀,看了一些嘈雜的人群和趕來的官差,別過臉去,只說: “方才我已經聽見有人去報官了,我們先離開這里吧?!?/br> “氣死了,別讓我逮到他!” 良芷跟在后面,邊走著,邊用手絹擦著耳后的血。 夕陽下,藺井陽還在往前走,她快步跟上,“哎,等等我……” 藺井陽忽然站定,回過神來低頭看著她,神色很嚴肅。 良芷很怕見到他不開心,“怎么了……” “下次遇到這種事情,不要貿然上去?!?/br> 良芷低頭小聲嘀咕,“我這不是怕他跑了……” 藺井陽反問:“那你現在捉到了么?” 良芷垂眸:“對不起?!?/br> 藺井陽面色仍是很難看,卻只嘆了口氣,說:“阿芙,你是公主,不必向我道歉?!闭f完轉身欲走。 良芷忽然拉他的袖子,問:“對了,方才你是不是有什么話要同我說?” 藺井陽怔了一下,看著底下纖細的指尖拽出的衣痕,面上閃過一絲復雜,又迅速壓下, 他不動聲色抽走衣袖,在良芷的愕然下,聲音淡淡, “沒什么,我忘了?!?/br> 兩人相對無言,并肩走在路上。 忽然聽見有人叫賣,“又大又甜的西瓜唷,不甜不要錢?!?/br> 西瓜攤邊上,瓜農搖著扇,抬眼,心中驚著,這一男一女,氣質高貴,往光處一站,實乃一對璧人。 他趕忙直起身來,呵笑道:“老農我真是少有見這么好看的一對人兒,你家郎君真俊啊,姑娘你也是好看的緊,來挑個瓜吧!” 良芷笑了一下,東敲敲西敲敲,選了一只,說只要一小半可以嗎,他們吃不了這么多。 “這……” 在瓜農為難之際,良芷攤開手,掌心是一小塊碎銀,甜甜一笑,“不用找的?!?/br> 瓜農笑開花,“可以可以?!?/br> 西瓜對半切開后,又從中切成好幾塊,良芷挑了瓜籽最少的一牙,遞給他,說吃吧。 藺井陽心不在焉,側頭望了一眼,說了句不用了。 良芷縮回手,說那好吧。 她先自己咬了一口,手邊還有一瓣,四處看了眼,走到墻根下,將西瓜給了一直蹲在那里癡癡望著她的小乞兒。 小乞兒感激接過來,和她對視一眼,羞澀地笑著。 良芷很快吃完,扔了瓜皮進臟簍里 藺井陽只看了她一眼,面色尤為冷淡,只說了句:“走吧?!?/br> 屋檐上積了一層薄薄的霞光,赤金色的晚霞鋪在天際,往下亮度卻淡了,他身影就埋在這昏黃的光線中,漸行漸遠。 良芷心口一滯,怏怏跟上去。 他的影子拉得很長,長到落到她腳下,一片暗色里,只有她自己的腳步聲,一點點踩著他的影子,而他始終沒有回頭看她。 她越走越慢,直到影子也離她而去。 似有一堵無形的墻,橫亙在他們之間。 正當她想開口喊住他時,有人迎面而來,撞了她一下,啪地一下,有東西從她懷里掉出來。 緊接著一伙人嘩啦啦涌上來,她低頭快速撿起來。 正是那把折扇。 她展開來,底面烏泱泱的墨跡,卻有人用了白色的涂料,在那攤墨跡上添了寥寥幾筆,成了一幕帶霧的遠山,很是曼妙。 就是旁邊的題字“陰陽調和”和這畫面不太搭。 她看著這題字,步子忽然挪不動了。 街上沒有一絲風,一隊馬戲的人群穿過,十幾號人堵在不寬的街上,人流如織,攢動的人頭中,公主定在那里。 藺井陽聽著身后嘈雜,忽然意識到有些不對勁,才發現到公主不在旁邊。 他轉過身,只見公主立在人流對面,低著頭不知道在看什么,他心口動了一下,張口:“阿芙……” 似是有所感應,公主抬起頭,與他對視,漆黑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著他。 他抬腳想穿過密集的人群去找她,奈何人流太過密集,他的步子插不進去。 公主等了一下,忽然緩緩搖頭。 她倒退幾步,隔著人海,抬起手,沖他揮了兩下。 又一股人流穿過。 馬戲的旗桿橫穿擋住了視線,夾雜熱熱鬧鬧的人聲,藺井陽忽然有種奇怪的感覺。 果然。 等人群散了,藺井陽順利走過去,公主早就不在那兒了。 他沿著路又往回走,回到那個西瓜攤,瓜農還在切瓜,剩下半邊紅的,他走過去問,這瓜能給他么。 瓜農驚訝了一下,斜了下草笠,辨認出他的臉,忙說能的能的,這本來就是你的呀。 他將方才剩下的半邊瓜切了一牙,邊看了看這位公子的神情,他本想問方才的小娘子去哪里了,卻見這公子不知為何跟神色微妙得很,便住了嘴,只將切好的那牙西瓜推上去。 藺井陽盯著瓜,抬手拿起來,償了一口就放下,說太淡了。 然后轉身走了。 瓜農不解,用小刀切了塊瓜rou放進嘴里,果rou清涼甜糯,他撓撓頭,“這么甜,哪兒淡了,哎,這郎君年紀輕輕,舌頭怎么出了問題……” * 解釋一下,公主從小就喜歡的男二,男主=男寵(n≥1) 不過鑒于1v1原則,我讓男二先下線一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