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詠琴夢【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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允婚之后,董崔急著迎詠兒過門,馬上便派了人來和伊蓮娜商量成婚事宜。因為過去之后是妾的身分,不宜喧賓奪主,壓過正妻的地位,因此婚儀只能低調行之,詠兒于是暗綬機宜,要母親和他們談定入夜過門,免去一切熱鬧招搖──她真正想嫁的只有蛇琴,現在這場婚事予她來說只是場戲,她不需要觀眾,自是越不像成親、越少人見到越好。 她終于踏出家門,去為她的打算進行準備。糾結多日,懼怕的是旁人的目光,即使她遭遇之事并未宣揚出去,她卻心中有鬼,好像每個人皆用奇yin穢思的眼光看她,在她背后訕笑指點。而今真正走上街、真正受人議論,她聽見他們談的是關于她和董崔的婚事,有的說她識人不清,有的說她貪慕權銀,有的說她可惜可嘆……她斂目,木然走過滿村滿鎮的蜚短流長。 她進了藥舖,稱自己近日眠睡有礙,問掌柜有無安睡之方,最好是服了能夠迅速入眠、不驚不醒的酒末。 「可是為了婚事之故傷神?」藥舖掌柜特意問道。 詠兒不語,掌柜以為她默認,見她一臉憔悴,好意相勸:「董家不是好人家,你可要三思啊?!?/br> 詠兒眼眶熱了起來,含淚一笑,低聲道:「想過的,不后悔?!?/br> 藥舖掌柜嘆了口氣,旁人之事不勞自己多費唇舌,將東西給了她。詠兒又從父親的舊時用具里翻出一柄西域匕首,大小正適藏進懷里。她將這兩樣東西貼身收妥,吁了口氣。 還有什么該做而未做的?喜服那些嫁娶之物由伊蓮娜和對方張羅,她全不上心,好似跟自己絲毫無關,腦中只不斷演練嫁過去當晚的計劃。流目一轉,視線觸及胡琴,又哀哀地流下淚。 怎能忘了還有他啊,這個她愛戀至深的男人。她忽地感覺與他相守的誓言已是上輩子的事了,這輩子和上輩子,相隔的是董崔那晚對她的摧殘。上輩子的她,身與心俱已化為塵土,只馀一縷化不開的情絲,幽幽杳杳遺留在人間,縈纏在蛇琴身上。 她走之后,蛇琴怎么辦?他告訴過她,物靈是因為主人的珍惜疼愛而生成,如果失去眷護或無人問津,物靈也會隨之退化,直到回復為一般死物為止。她怎能接受他如此結果,猶如生靈失去生命?柔腸百轉,一咬牙,抱著琴盒來到馮林客棧。 阿紅正cao琴奏演,詠兒辭退之后,阿紅便穩穩佔上了她的缺。詠兒隱在一旁相候,等她收拾著東西時才上前找她。 「什么?你琴要送我?」阿紅一臉狐疑。 詠兒汪著一雙淚眸,點頭:「是?!?/br> 「你以后不賣藝了?」話出口,阿紅才想到她即將嫁入董家,嗤笑道:「是了,你要嫁入董家了嘛,自是不須再拋頭露面掙這微薄賞銀了?!勾蜷_琴盒審視胡琴,點頭道:「琴倒養得不錯,說不定能賣得不錯的價,你真要平白送我?」 詠兒輕輕撫著琴身,垂淚道:「這琴對我來說是無價之寶,怎能商賣?如果你能珍惜愛護,我……我就滿足了?!?/br> 不拿白不拿,阿紅眉一挑,道:「那就多謝了?!鼓闷鹎俸幸?,卻有一股力量相抗,轉頭就見詠兒淚流滿面,抱住盒子另一端不放,忍不住慍道:「你什么意思,到底給不給?別在這兒可憐兮兮地作戲,別人還以為是我欺負你!」 詠兒哭道:「你答應我,不要……不要讓他受冷落,一定要好好待他!」 「是是是,我天熱還幫它搧風,天冷替它蓋被,行了吧!」阿紅沒好氣地啐了口「琴癡」,將琴用力奪過帶走。 詠兒追出客棧外,不絕的淚水淹沒了她的視線,心痛如剜地凝望著隨阿紅遠去的胡琴??蜅U乒癯鰜戆参康溃骸讣热粧尾坏?,何苦送人呢?就當作是嫁妝帶去董家,間來練上一曲,琴藝才不會生疏啊?;蛘吡艚o你娘也好,這不是你爹的遺物嗎?」 詠兒搖頭哭道:「留著沒人可奏對他來說太過煎熬,看著他也只會讓我更加難過,我……我是沒資格再擁有他了?!?/br> 掌柜不懂她的想法,只當她嫁作人婦后便要從此捨棄琴藝,輕嘆一聲,又安慰了幾句,詠兒止不住哭泣。 曾經怕別人來搶,今日卻是她親手相讓。蛇琴會不會因此將一腔情意也跟著轉嫁到阿紅身上?會的,物靈只求有人愛惜,是誰都不要緊。這樣蛇琴就不會傷心,會漸漸忘了她,與新主情投意合,含情脈脈地看著新主,和唱優美的音色,無苦無愁。 她心痛,痛得喘不上氣,卻又努力安慰自己,這樣才是最好安排,她已沒有牽掛,能夠放心做個了斷。 * 不過數天等待,竟然度日如年,原來所謂時光掐指即過,是因為快樂如過眼云煙,痛苦卻舉目皆見,讓人無時無刻不糾結懷怨。 今夜就要過門,床榻上擺著一應婚嫁物事,詠兒視若無睹,待在昏暗的房里也不點燈,僅窗縫透進幾絲閃爍的秋光,手里握著匕首和藥末,像一尊雕像,心靜得出奇。 前頭有人聲,這幾日不斷有人進出家中,她不予理會,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 今夜,就是今夜,所有痛苦悲恨都將告終結。 外頭似乎有人聲,很靠近,就在門外,母親在說著話,對誰說?說什么呢?她的感官遲緩得好似不與外界連結,像身在迢遠之地,有人試圖召喚她回來。 突然一個字眼尖銳地刺進耳里。 ──琴。 「琴?」她恍惚喃唸。 昏暗的門前忽地一陣妖異扭曲,憑空出現一個人影,那人輕喊她名字,詠兒霍地站起,脫口喚道:「蛇琴!」 她落入一個夢中才有的臂彎里,飽含著力量、急切與思念的懷抱,牢緊而佔有地擁著她,激切而低啞的嗓音一遍又一遍輕喚著她,令她的淚瞬間崩落。分別以后她沒再掉過淚,她以為自己已經哭不出來,原來是因為他不在。 母親不安的聲音在門外響起:「詠兒,你怎么了?」 詠兒靜了靜,才出聲將外面的人打發到前頭去。 「詠兒,我好想你,我好想你!」蛇琴將臉埋在她秀發里,在她耳邊啞聲低喚。 「蛇琴……」他還是戀著她的,這令她既欣喜又悲哀?!改恪趺椿貋淼??」 「我在客棧遇見了能感應到我的能人,才請他們助我自阿紅處逃了回來?!?/br> 她憐惜地輕撫他的發,「逃?阿紅待你不好嗎?」 「不好,她粗手粗腳,對自己的琴也不甚愛惜,可就算她待我再好我也不希罕,她不是你?!股咔偕袂轸d結地看著她:「你為何把我送給別人?」 一句話逼出她更多淚,她避開他目光,雙唇幾次歙張才勉強說出話:「我要嫁人了?!?/br> 蛇琴眉一皺,疑惑道:「但你已經嫁給我了?!?/br> 詠兒身子一顫,聲音也是顫的:「那……那不算數?!?/br> 「不算數?那怎樣才算數?」蛇琴急道:「是不是我做錯了什么,所以你要嫁別人?詠兒,你告訴我該怎么做,該怎么做才算數?」 詠兒搖頭,掩面泣道:「對不起,蛇琴,對不起……」 「詠兒……」 「原諒我,對不起……」 蛇琴臉上盡是失望和不解,看著泣不成聲的詠兒,低問:「你要嫁給董崔,是嗎?為什么嫁他,他曾經欺負過你,他不是好人??!」 詠兒哭得更兇,不愿向他解釋那一晚的丑陋,不愿在他面前曝露她的污穢。 他不明白這吊詭的一切,人類的心思他不懂,卻又得不到她的答案,她為什么不告訴他?半晌無語,終是捨不得她這般哭泣,抬手去抹她眼淚,低聲道:「詠兒別哭,我不強求你嫁我,但請你帶著我去,別將我送給別人。我只要詠兒,不管你嫁給誰,嫁去何地,我都要跟你在一起?!?/br> 詠兒聽著他的委屈求全,心痛得承受不住,恨不得將心剜出來減輕痛楚。她輕撫他臉頰,哽咽道:「我不能帶你去,蛇琴,以后我們都不會再見面了,你該試著接受別人,外頭還有很多會疼惜你的好人,不只有我?!?/br> 「我誰都不要,我只要你,你為什么不明白!」蛇琴沉痛低喊,一把抱住她,吻住她,希望藉此喚回以前的柔情蜜意,令她回心轉意。 詠兒意亂情迷地捧住他的臉熱烈回吻,卻在情至激越處猛然回想起董崔施加在身上的惡虐,蛇琴帶給她的甜美倏地變成錐心般的苦澀。他還在吻著她,由深轉淺,輕細如綿,眷戀著低喃她的名,她顫著手,咬牙推開他,偏過臉沒有力氣面對他的愕然。 「蛇琴,我們到此為止了……我不會帶你走,你以后……多加保重?!?/br> 蛇琴著急地扶住她纖弱的肩,「詠兒,你轉過來看我,看看我,別背對著我!」 詠兒狠著心無視他的懇求,掙開他的手。蛇琴行止冷了下來,看著她的背影沉默而立,不見激動,他的聲音好似沒有重量,不知從何處傳來:「將我送走,詠兒會開心嗎?」 詠兒深深吸了口氣,明白回答之后就永無回頭的機會了,沉重閉上的眼簾剪斷了眼中的淚,捏緊拳頭吐出一個字: 「會?!?/br> 不及眨眼,背后的存在之感瞬間消失,她還是忍不住回過頭,房里空空蕩蕩,僅剩她一人。她胸口一窒,衝動地打開房門,倚在門上的琴盒應聲而倒,盒蓋未緊,里頭胡琴跌出半身,孤伶伶地曝露在秋艷之下。 詠兒無聲落淚,輕柔把琴拾起,帶著此生全部的情感,最后一次將他摟在懷中。 * 她靜靜描繪本就含黛的雙眉,輕輕將艷如丹楓的顏色抿上雙唇。銅鏡里的她一身喜服,妝容精緻,卻美得毫無半點喜氣。諸事不睞,僅在打扮上費心,伊蓮娜不懂這孩子是何心思。 她必須美,要美得令董崔目眩神迷,對她不起戒心。 月上樹梢,喜轎來迎,新郎倌人沒有親來,是董家有意打壓,要她去到夫家之后溫順恭讓的暗示。詠兒并不在乎,覆上蓋頭,掩去底下的淡冷目光。離去前,她跪在母親前頭拜別,低聲道:「娘,女兒不孝,以后你要好好照顧自己?!?/br> 伊蓮娜含淚拍拍她的手,道:「兩村也不甚遠,總還是能見面的,你若不能來,娘就去看你?!?/br> 一滴清淚從蓋頭里面落了下來,她枕上母親的膝,眼淚將母親膝上衣料印出一灘水漬。她在母親的攙扶下緩緩走出家門上了轎,由王媒婆說了些吉祥話語,起轎而去。 迎親隊伍靜悄悄的,渾不似嫁娶,只像是往來運著一件物事。詠兒毫不在意,她本就愛靜不愛鬧,況且于她來說這也不是喜事。她再次摸了摸懷里的匕首和藥末,確認沒有漏失后閉目小歇,讓有些sao動的心平靜下來。 忽感一陣異樣,好像聽見蛇琴在喚她,如那時他被竊偷丟棄在楓抱之地一般,毫無來由地心有所感,是源源不絕的思念讓情意相通的兩人心有靈犀。她脫口輕喚了聲,激動地透過蓋巾向轎窗外張望,然而外頭除了皎白月光下的樹影之外,并不見她牽掛的身影。 當是意有所念,聞其幻言了吧。她失落地坐回原位,閉上發熱雙眸。 董家只在家院里設了幾桌酒席,宴請相熟的朋友沾沾喜氣,新娘子尚未入門,董崔就已痛飲至半醉。約莫半個時辰后,迎親隊伍進到西村,董崔樂騰騰地在門口相迎,一見到嬌艷如花的詠兒就已魂飛九天,尚未揭開蓋頭便已渾身酥軟,巴不得馬上抱起軟玉溫香入洞房幾番覆雨翻云。 拜過天地,新娘子先進了新房,董崔在外頭敬酒,那群豬朋狗友硬是將他灌得全醉才肯放他去洞房。董崔東倒西歪地入了房,卻見新娘子早已自揭頭蓋,端坐在桌前相等。 他醉得摸不著頭緒,你你你個沒完,舌頭大得說不出完整的一句話。詠兒朝他淺淺一笑,道:「我什么我,等了你很久呢,快來坐下?!?/br> 董崔從沒見過她給他這么好的臉色,這一笑簡直勾去他三魂七魄,當即順從地坐到她身旁,伸手就去摟她,不料卻摟了個空,詠兒已先一步讓開身子,笑道:「急什么,我還會逃了開去嗎?先喝交杯酒吧?!箤⒁槐搴玫木七f到他面前。 董崔呵呵一笑,醉言醉語:「喝了交杯酒,好meimei就……不再逃了?」 詠兒用笑容勾他:「當然不逃,你喝了這杯酒后,就上榻等我?!?/br> 董崔哪還等得住,將杯中酒一口而盡,拖著醉軀撲上床榻就動手寬衣解帶,口中叫喚:「meimei快來,我……我忍不住了!」抬頭見她不動,急道:「來啊,害羞什么,咱們早已經……已經……」話沒說完,一陣強猛睡意襲來,打了個大呵欠后,歪頭昏死過去。 詠兒走到床前去推他喚他,董崔含著酒臭打著呼嚕,咕噥一聲也沒有。詠兒冷下眸子,吹滅燭火,就著月光拿出匕首,渾身血脈都沸騰起來。她跪在榻上,匕首高舉在董崔心口上,強令自己不要害怕不要顫抖,深深吸氣,一刀搠下! 董崔悶哼一聲猛地睜開眼,不敢置信地瞪著自己插著匕首、被鮮血染紅的胸口,和蜷縮在床角發抖卻仍無畏瞪視著自己的詠兒。她在他伸手欲抓她之前就已逃至房屋最遠的角落,看著喊不出聲的董崔握住刀柄奮力一拔,汩汩不絕的腥暗伴隨著一聲粗吼,噴灑在喜氣的佈置上。 鮮血擴散一地,詠兒不知道自己臉頰上滑落了兩道驚惶的淚水,想撇過臉,卻又逼自己注視這個毀了自己的惡人最后的死態。在董崔胸口毫無起伏之后,她不知自己呆滯地站了多久,繼而緩慢無神地撿起那柄手屠仇人的工具,用袖子將刃上血跡擦去,同時手中捏了張寫好遺言的字條。 到了最后,她也不要他的臟血再污她一次。 她望向篩進屋里的月光,心中忽想:蛇琴現在在做什么呢?是不是正坐在屋中一隅,和她一樣沐浴在這片皎潔的月光下,如她念著他一般也想著她? 她恍惚一笑,是無可堪比的純潔笑容,手中寒刃生光。 血若艷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