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你怎么會這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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矢蓮睜大了貓一樣的大眼睛。他突然看起來有一絲憔悴。 “不是我,”他靜靜地說,“你怎么會這么想……” 美人搖了搖頭,顯得有點痛苦和難以言說。黑澤崎還想逼問的時候,矢蓮突然嘆了一口氣。 他伸出手,就這樣不輕不重地把黑澤崎推開了。 黑澤崎被他一掌嗔怒似的拍在胸膛,不由微怔。 他感到矢蓮冰冷的掌心正壓在他的心臟上。 但下一秒,那團香氣就像被吹散那樣,輕飄飄抽身離開了。 過了一晚上,黑澤崎才知道,他弟弟的頭撞到了水底的鎮石,摔傷了,陷入昏迷。 鎮石是建宅的時候風水大師布下的,被驚動的寓意很不好。 連黑澤昴都沒有輕易對待這件事,等在外城的事務結束后,他親自去探望了次子。再讓人請了兩個風水師,在家族理事會的督工下重新布石。 在這個時代,他們這種大家族還是封建如此,其實是普通人難以想象的。 一時間各方好事者都像聞到血的鯊魚那樣興奮起來——財團家族的八卦一向是博眼球的流量密碼,何況又和黑澤崎有關。 有人爆料說,那天黑澤崎剛好和同齡人在聚會。在剛回來的長子的相看會上,次子落水,甚至有媒體往宅斗上猜測。 早上,黑澤崎被風水師的排場吵醒。他赤裸的躺在床上摸出消息一看,昨晚到現在,擠滿了爆炸般的令人煩不勝煩的詢問。家族的公關主管還發來消息,讓他去看望幸,他們會安排人在醫院拍照發給媒體,做出好像是偷拍的效果,制造一種兄弟和睦的表象。 黑澤崎看完嗤了一聲,繼續閉眼睡覺。 午餐時,他問傭人為什么矢蓮不在,傭人說,夫人連夜住到了醫院去陪護。 黑澤崎隨便一想,便懂了。 幸落水的時候他就在場,還有鎮石被破壞的事,不做出點姿態,一定會被指責。矢蓮一向是最不落指摘的人,一定會動在理事會的前面。 他沒說話,悶頭嘗了一口淋了魚子醬和焦糖的濃湯鴨脊rou。因為常年在外的緣故,他習慣用西式菜肴,所幸聘用的廚師們能迎接所有刁鉆的要求。 餐后,他回自己的院子換了身衣服,自己跑去醫院了。 私人醫院在曜日大道上,坐落在參天鋼鐵高樓的頂層,每層綠意盎然的花園讓它像一顆傲然明珠。每一個大平層都是一間獨立病房,確保安靜和隱私,內部幾乎和高級公寓無異。 因為不想被拍,黑澤崎騎的私人機車。他從電梯口出來,帶路的護士就做了個姿勢,悄無聲息地退回電梯里了。這是專供給權貴的領域,有最好的專家醫生和儀器,一晚上就要花去平民幾年的生活費,護士只會在每日檢查的時候才能踏上門口的地毯。 他徑直走到休息室門口,剛打開門,就看見了矢蓮。 矢蓮坐在門對面,穿著很簡單,臉色有些蒼白。他呆呆地坐在那兒,看著病床上的兒子??吹胶跐善檫M來,他的目光才動了動,上移,盯住了年輕高大的男人。 昏暗的房間里,黑澤崎隨意地把頭盔扔到地上,逆光站在門口,隔著病床,與他對視。 他注意到矢蓮的雙眼通紅。 “下午好?!?/br> 矢蓮極輕地說,他的鼻尖也有一點紅暈,聲音沙啞。 “下午好?!焙跐善榛卮?,隨便拉了張椅子在門口坐下,分開兩條長腿,用下巴點了點病床,“怎么樣了?” “用了藥,睡著了?!笔干彽穆曇袈犉饋砗軝C械,“醫生說,會有腦部永久性損傷?!?/br> 黑澤崎動了動。 他對答案沒什么興趣,但還是有些意想不到。 他們短暫地沒有說話。 過了幾秒,黑澤崎聽到了他的聲音。 “我已經和你父親說過原因,我不介意再對你說一遍,如果大公子愿意聽的話?!?/br> 矢蓮起身,向他慢慢走來。 黑澤崎坐在那兒,身體繃緊了。但矢蓮只是停在了離他有一段距離的地方。 “坦白說,我以為您回來后,我遲早會被趕出去?!彼従彽卣f,湊近了黑澤崎,然后抬起濃密的睫毛,直直望進他那雙墨藍色的眼睛。 “這幾年的不確定性……我逼迫幸,讓他跟著大人學習?!?/br> 他極其細微地吸了一口氣,聲音十分緩慢,甚至是冷靜的,顯得非常自然。 “我明明知道他還小,需要母親的撫慰……他很依賴我,但我只在他做得很好的時候才給他這些?!?/br> 他用他那種蠱惑人心的通用語不太標準的口音說話。 黑澤崎心里浮起了一種微妙的感覺。他從他的語氣里,輕而易舉地抓住了隱藏著的一絲很難以分辨的脆弱和挫敗。 矢蓮真的認為家族理事會會針對他——雖然這也是事實——那他對黑澤幸的嚴厲就可以想象了。 高嫁豪門,他在普通人看來明明顯得這么幸運,但只有靠近的時候,才會意識到他是這么羸弱,幾乎舉步維艱,除了丈夫的寵愛以外很難再擁有什么。 像是需要捧在手心保護的一個人。 “他即將要去七年制的國中了,我讓大人帶他去一個嚴格管理的學校,一年才能回來一次?!?/br> 矢蓮在他上面說:“可是他不要去,他想要就近上學,就能一直呆在家里,和我親近?!?/br> 就在黑澤崎感覺壓力的時候,矢蓮突然退開了。 “我在責怪他的懦弱……” 美人往后仰,半坐在地毯上,身形彎出一個微妙的弧度。他優美的聲音開始有了點顫抖。 “這個時候,幸想到了一種極端的方式來挽回……” 黑澤崎緩緩擰起眉,一抹難以置信的滑稽感在他心頭掠過。 他弟弟,竟然是自己跳下去的。 “我不是一個好母親,是不是?”矢蓮的聲音變輕了,他突然用雙手捂住臉。 午后光暈從他背后照過來,給那頭順滑濃密的烏發投上半邊異色,很容易讓人想感受它的質感。 半晌,黑澤崎聽到了一聲極細微的抽泣。 就在這時,矢蓮抬起雪白的臉,重新撞進了他的眼底。 在難堪的表情中,美人忽然伸出手,以一種仿佛是哀求的謙卑姿態,把手輕輕放在黑澤崎的膝蓋上。 黑澤崎感覺到一份柔若無骨覆在他緊繃的大腿肌rou上,幾乎像一團云。 他意識到,這是矢蓮第一次以仰視的姿態看著他,此時,他美麗的眼底只被他一個人盛滿。 “我無顏再逼迫幸了……如果我和幸以后都要仰仗大公子,您會愿意對我怎么做呢?” 在等待答案的時候,他們對視著。 *** “晚上好,夫人?!?/br> 西村拉開椅子坐下,打量著這棟公寓的設施,他沒有想到矢蓮會約他在自己名下的這套財產見面。 “你好,西村?!彼麑γ娴拿廊宋⑽⑿χ?,親手給他斟上水。西村不由自主低下頭接過,略顯害羞地抿緊嘴唇。 當職業經理人四年,他從來沒有見過這么和善美麗的雇主,何況對方身份是這么高貴。以至于是第三次見面,他就對黑澤夫人有了很好的印象。 他知道矢蓮之前換過很多個投資顧問,于是他給出的資料每次都攬集地非常全面,想要給他留下好的印象。 “幸公子現在恢復的怎么樣了?”西村關切地問道,即使十天前發生的這個消息在面向大眾的媒體被壓了下來,但他們這些為有錢人服務的群體不可能不關心這些大家族子弟的一舉一動。何況,他眼前坐著的是當事人。 矢蓮搖了搖頭,苦笑了一聲。他看起來仍有幾分楚楚可憐。 西村想起了今天的目標,趕緊從公文包里拿出設備,對他展示屏幕。這是一份電子文書,上面寫著:規劃展示暨2098年度二星都京木曜區土地招商推介會。 “7宗好地?!笔干復嶂^讀著文字,他歪頭的姿態讓西村聯想到某種小動物,狐貍之類的。 “我覺得A2很不錯,”西村說道,把念頭藏起來,拿電容筆在屏幕上面勾畫,“軌交優勢明顯,它有空路和地面兩處軌道,星政府允諾四年內建成?!?/br> 但這次,矢蓮沒有聽他說太多。 “不,要這塊?!彼苯诱f道,點了點總覽圖的角落。 西村看了看,是C1。這塊地并不起眼。 他說:“您為什么這么想?” “三年后,它臨近的新區會規劃一個新的礦場?!?/br> 西村愣了愣,低下頭再次審視這兩宗地,過了會,他驚呼:“你是說橫山礦場?” “對?!?/br> 橫山礦場是聯合政府宣布的新能源采集中心,是二星開發十年工業計劃中的一環。工黨的黨魁多次出面,為這個計劃站臺,企圖以此博取連任。 矢蓮抿了一口水,若有所思,“二星政府馬上就在樓市上出臺進一步的松綁政策,他們多次承諾解決住房問題,我有消息,他們會在國民限貸方面放寬?!?/br> 西村開始恍惚,眼前的少婦——姑且可以這么說吧。 無論他看上去多么的溫柔靜貞,但他也是八方集團的董事長夫人,所擁有的消息渠道是他難以想象的,這一秒,他突然不知道他們之間是誰仰仗誰,哪怕他們只是個人資產級別的服務,但也許他仍只是他手中的一只手套。 壓力之下,西村開始認真細細打量這兩塊地的區分:“我聽說他們是在兩塊地中選一塊……可如果不是2098-C1,那入手就沒有價值了?!?/br> “——會有價值?!笔干徍V定地說。 他的語氣實在是太過確定。西村抬起頭,呆呆地望著他。 “啊,”矢蓮展開一個溫柔的微笑,“是的,你可以認為這只是個猜測?!?/br> 西村看著他,沒有辦法挪開眼睛,半晌,他才有些猶疑地道:“我聽說分管社的副社長昂克?金一個月前在家中離奇身亡……” “我知道?!笔干忟o靜地打斷他。 有這么一瞬間,西村感覺矢蓮的瞳孔僵硬了,他像面具一樣面無表情。他身上突然爆發出一種冰冷的氣質,就好像拉開了距離,架起了一座看不見的屏障。 看到眼前美人幽幽如同冷血動物的眼睛,不知道為什么,西村突然顫抖了一下。 “——我和他的夫人是朋友?!焙芸?,矢蓮就若無其事地開口了,他濃密的睫毛眨了眨,嘴角抽動著,“我跟昂克見過幾面,發生了這樣的事,真是讓人感覺非常悲痛……” 在他略顯得有些悲哀的清脆聲音里,西村的疑慮被撫平了,不知不覺地就替他在計劃書上寫下了自己的字跡。他看著C1地塊的動態分割圖,有些恍惚,但更多的是激動。 ——這么大的公共項目計劃,得到了這個內部消息,他以私人的方式也可以提前購入C1區附近相關配套產業公司的基金。 “謝謝你?!笔干彍厝岬卣f,收回在屏幕上的目光。 他親自俯身,對他鞠了半個躬,“以后的事還要多多拜托您了?!?/br> “您客氣了,夫人?!蔽鞔遐s緊站起來說道。明明心知并不禮貌,但克制沒有作用,他的眼睛完全無法從矢蓮散發著光暈的粉腮上移開。哪怕自己的性取向一直不是男性,但仍然無濟于事。 冒失之下,他不由問出了這個一直想問的問題,“……我一直不知道,您為什么不通過八方集團的關系,而是委托我這樣的個體經理人代理呢?” 他其實是好奇,在一個男人權勢滔天的情況下,他得給出多少寬容,才會允許沒有任何家世可言的小妻子在外面這么做。他對那位黑澤家主和眼前這位美人的相處方式感到更為好奇了。 但剛問出口,他就后悔了。這樣侵犯雇主隱私的提問,未免太不專業了。 “噢……”矢蓮說,看起來微微有些困窘和赧然,他用一種委婉的口氣說話,“我是內宅出身,因為黑澤家族理事會的緣故,行事多有不便……” 可以想見,西村心想,財閥家族會對于他這種出身卑微的主母多有防備,這是家主的寵愛也沒法抹去的日常細節。 明明是很普遍的故事,但對于矢蓮略顯得窘迫躲閃的眼睛,他突然無法做到像平日那樣完全冷漠視之。 矢蓮在剛剛還是個充滿篤定的權貴夫人,在這一秒,卻突然是一個落寞而手足無措的美人。他像是一本合攏的書,泄露出的一點情緒都讓人想抓住,在心里回味。 “況且我沒有那么多專業知識,有您的幫忙,我也就放心很多?!?/br> 矢蓮突然抬起眼,懇切地張著美麗的睫毛,微微湊近了他。 西村聞到了他身上的香氣。一種幽蘭。他的睫毛非常濃密,像是兩排能絞死人的植物。漆黑的瞳孔微微翕動著,兩條隧道深邃的光暈,徹底包攏了他。 西村在里面看到了自己扭曲的倒影。 “我會為您做一切的,夫人?!彼犚娮约旱穆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