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荷香
2 荷香 夢曲宮內,琴音裊裊。 映嬪灰綠色的衣袖搭在素手上,隨手指的一彈一撥而微蕩。昱嬪坐在一旁靜靜欣賞,墨常在站在另一側,折扇收攏輕敲掌心,合著樂曲節奏發出噠噠聲。 最后的弦音逝去,昱嬪贊道:“技法要求極高,你竟能彈得爐火純青,真是不簡單?!?/br> 映嬪從座位起身:“不是我彈得好,是你這琴好?!?/br> “琴再好有什么用,我這手也只能彈些下里巴人的曲子罷了?!?/br> 墨常在的扇子點在昱嬪肩頭,笑道:“別妄自菲薄,皇上前兩天來時還夸你的曲子只應天上有呢?!?/br> 昱嬪似是不好意思了,臉上微紅。映嬪心底有些不高興,要不是他前些日子著了風寒,怎么輪得到昱嬪給皇上彈琴。然而就是這一回彈琴,皇上竟然還惦記上了,隔三差五就要去一次。 他不想多待,正欲告辭,卻聽見墨常在跟昱嬪說:“聽說曇貴妃病了,高燒了兩三天?!?/br> 昱嬪道:“這么嚴重嗎?之前只聽說頭疼?!?/br> “他在湖邊坐了會兒,被風吹了,據說一個勁兒的咳嗽,可嚇人了?!?/br> 映嬪插口:“那皇上呢,去看了嗎?” 昱嬪道:“看了又如何,病還不是得自己受著,別人替不了?!边@話說得有些幸災樂禍,映嬪盯著他看了會兒,收回視線,說:“話是如此,可還是應該去探望?!?/br> “你們去吧,把我的問候帶到就好?!?/br> 墨常在問:“你為何不去?” “去那么多人干嘛,人家病了,不宜叨擾?!?/br> 墨常在覺得昱嬪怪怪的,問:“你怎么了?” “沒什么?!标艐屣@然不想繼續話題,倒了茶水,獨自飲著。 映嬪一看對方沒了談下去的興致,說道:“我先走了,探病的事再說吧?!?/br> 墨常在送映嬪出宮門后又轉回夢曲宮主殿,坐在昱嬪對面碰他的袖子:“好端端的怎么忽然生氣了?” “我哪有?!?/br> “你少遮掩,連映嬪都看出來了,臉上就差寫生氣兩字?!?/br> 昱嬪抿嘴一樂:“這么明顯嗎,看來我修煉的功夫不到家,還做不到波瀾不驚心口不一?!?/br> “……”墨常在擔心地看著他。 “其實也沒什么,就是想起不愉快的事情了?!标艐逋nD一下,繼續,“前些日子,曇貴妃杖殺了白茸?!?/br> 這件事墨常在有耳聞,卻沒上心,一個庶人罷了,不值得他細想??申艐宓姆磻獏s讓他來了興趣,問:“就是那個冷宮里的晝嬪?” “就是他?!?/br> “為什么要殺?” 昱嬪反問:“你覺得呢?” “都成了庶人,按說也沒威脅了,確實奇怪。不過我聽其他人說,曇貴妃是奉太皇太后的懿旨督辦?!?/br> “太皇太后都沒見過白茸,為什么會下旨,還不是他攛掇的。我跟白茸也算是能說上幾句話的朋友,現在他落得如此下場,實在是……”昱嬪說不下去了,重重嘆口氣。當年瑤帝對白茸的寵愛他都看在眼里,那時他羨慕過、嫉妒過,可真成了朋友后又覺得白茸這人不錯,值得交往。如今對方慘死,他是真心難過,連帶著對曇貴妃也沒了好感,只覺得在那溫柔的外表下藏著一個魔鬼。 墨常在不知該怎么安慰,突然道:“皇上知道嗎?” “他都忘了有這么一號人,再說這種事也不會報到御前?!?/br> 墨常在唏噓:“眼前的富貴都是浮云,我們都在這浮云上,說不好哪天就跟他一樣摔死了?!?/br> 昱嬪沒有說話,心里卻想另一件事,要是瑤帝想起白茸時卻發現人已經死了,會作何反應呢?他道:“這倒是個機會?!?/br> “什么意思?” 昱嬪勾勾手指,墨常在靠近些,聽完后不可思議道:“你竟然……” “怎么了?”昱嬪道,“我這可是在幫你?!?/br> 墨常在站起來:“你這是害人?!?/br> “這都事實,他們敢做就得敢當。你不是不希望他上位嗎,沒了太皇太后,他就蹦跶不起來了?!?/br> “可我希望贏得光明正大,而不是靠借題發揮暗地里使壞?!?/br> “你真是天真!”昱嬪也站起來,說道,“在宮里,凡是想光明正大的都免不了橫著出去,所謂先下手為強,后下手遭殃?!?/br> 墨常在退后幾步,扇子打開又合上,開開合合了數次,環形扇墜搖搖晃晃,最后緊握扇柄,一言不發地走了。 昱嬪脫力癱在椅子里,墨常在一定對他很失望吧。不過轉念又想,這件事就算他不做,也自別有人去做,他就不相信皇貴妃會一直沉寂下去。 *** 熱鬧多日的思明宮可算清凈下來,院子里靜悄悄的。 主殿門窗關得嚴實,空氣中充斥著nongnong的湯藥味。 瑤帝坐在靠窗的椅子上,望著床上昏睡的人干著急沒辦法。他玩弄起玉佩,把紫紅色的絳子分成幾股編麻花,編好之后又散開,如此反復數次,最后將絳子全松開,抬頭對秋水道:“這都三天了,怎么沒一點好轉,到底有沒有按時吃藥?” 秋水回答:“按時吃了,但沒什么用,白天還能退下去一些,到了晚上就燒起來,燙得嚇人?!?/br> 瑤帝讓秋水退下,自己則挪到床邊,用冰涼的玉佩去碰曇貴妃的手,試圖給他降溫。 曇貴妃感覺到一絲清涼,緩緩睜眼,叫了聲陛下,聲音微弱,無精打采。 瑤帝心疼道:“你睡得不踏實?!?/br> “昏昏沉沉總做噩夢,夢里有人打我?!?/br> “別怕,有朕在沒人能傷害你?!?/br> 曇貴妃身上酸痛,動了動身子,虛弱道:“陛下什么時候來的?” “剛到沒一會兒?!爆幍垡娝@般難受,不禁埋怨,“大冷天的,你去湖邊做什么?” “想去散心?!?/br> “有煩心事就跟朕說,朕給你做主?!?/br> “不是大事,不敢煩您?!?/br> “朕聽說那日你陪太皇太后去佛堂了?” 曇貴妃覺得熱,掙扎坐起,把被子撩開,有氣無力道:“我剛晉封貴妃,于禮該給太皇太后請安才是,那日我剛到,太皇太后就說要去倚壽堂,讓我跟著一起去?!?/br> 瑤帝撣了一下碧藍袍子,哼道:“都怪那老家伙折騰,他自己信這些東西也就罷了,還非要別人也去禮拜,真是有病?!?/br> “陛下,我這幾日不能侍奉,心里很是過意不去?!?/br> 瑤帝的手撫摸曇貴妃的腿,白色綢褲下的觸感令他身上火燒火燎,再看曇貴妃,蒼白的臉龐上暈著兩團紅,雙唇因持續高燒而更加明艷,再配上披散開的稍顯凌亂的長發,全身上下都散發致命的誘惑,他現在只想扒下褲子大干一場。 “陛下……” 一聲音呼喚讓他收了那yin靡心思,看著曇貴妃手里的東西問:“這是什么?” “我前些日子重新調了香,您拿到銀漢宮點上吧?!睍屹F妃手中的盒子精巧別致,從縫隙中流露出徐徐幽香。 瑤帝接過,聞了聞:“和以前的味道不一樣了?!?/br> “一種香聞久了會膩味的。這是我用今年夏天的荷花瓣搗碎煉制,祛毒散結,舒緩精神,陛下元氣大傷,用這香最好不過?!?/br> 瑤帝摟住曇貴妃,親昵:“再舒心也抵不過愛妃,快好起來,朕都想你了?!?/br> 曇貴妃稍稍將瑤帝推開,用手帕捂住嘴:“陛下別離我太近,要是過了病氣,我罪過就大了?!?/br> “哈哈,朕是真龍天子,有上天護佑,不會……”瑤帝說到一半時忽然停住,雙眼迷茫似乎神游天外,愣了半天才不確定道,“這話好像以前也對別人說過?!?/br> 曇貴妃心底涌起一陣惡寒,從骨髓深處泛涼,剛才還發熱的手心突然全是冷汗,他拽了被子蓋好,靠在床頭,哀怨道:“陛下這話跟誰都說,又不是只我一人病過,有什么稀奇?!?/br> 瑤帝覺得此話有理,不再細想,見曇貴妃乏了,便道:“朕先走了,明日再來看你?!?/br> 瑤帝從思明宮出去,迎面碰上一駕步輦。 昀皇貴妃眼力好,早就看清是瑤帝,可他卻沒有停下,一直到跟前才讓步輦落地,走下去屈膝行禮?,幍圩谟傋屗缴?,問:“你也是來探病的?” “有些事需要貴妃拿主意?!标阑寿F妃并不抬頭,盯著地,語氣平穩得如同六局辦事回話的宮人。 瑤帝看不見他的表情,但見他衣著樸素,只穿了件灰色的夾衫,外面套了黑白間色的半袖罩衣,全身上下都是喪氣。 這是要給誰守喪嗎?瑤帝有些不高興。然而旋即想到,可不就是在給曄貴妃守喪。怒氣登時消下一半,再看那清瘦的身影,另一半不滿也煙消云散。 氣氛有些尷尬,瑤帝伸出胳膊搭在扶手,示意昀皇貴妃上前,然后握住他的手:“下回出來多穿些,手都涼了?!?/br> 昀皇貴妃縮回手臂,幽幽道:“身上暖了有什么用,心還是涼的?!?/br> “朕……” “陛下,”昀皇貴妃頗為不敬地打斷瑤帝,問:“什么味道,這么香?” 瑤帝一笑:“是貴妃新調的荷花香,說是能凝神靜氣,舒緩心情?!?/br> 昀皇貴妃退后幾步再次屈膝行禮,不再說話,讓瑤帝先行,心中卻對那所謂荷花香產生懷疑,霎那間腦中閃過千般思慮。 又是香料! 他不顧禮儀小跑著追上前面的御輦。 瑤帝看著氣喘吁吁的昀皇貴妃很是不解:“愛妃還有事嗎?” 昀皇貴妃忽然跪倒,仰望如神般的君主:“陛下恕罪,自曄貴妃病故以來我一直心緒難安,夜夜不眠,若是這荷花香真有凝神的效用,不知能否賜我……” 瑤帝啞然,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覺得很荒唐,還從來沒人敢把別人送給他的禮物再索要走。 “既然這樣,朕讓御醫給你調幾副藥?!?/br> “可我……”昀皇貴妃垂眼,“喜歡荷花的香味,而且聽說貴妃調制的香十分好用……”他小聲說完,又自嘲一笑,“罷了,是我沒有自知之明,竟然索要貴妃贈您的禮物,更何況我之前還……” 昀皇貴妃神情凄然,發絲被風吹散亂舞,淡粉色的嘴唇微微開啟呼出白霧,就在那不斷聚攏又飄散的煙氣中,瑤帝恍惚看到一個明麗的倩影在給另一人梳著順滑的黑發。 他一直都知道,江仲蓮是碧泉宮的人,那雪中的“偶遇”是誰的手筆也自然能猜出個大概,可讓他驚訝的是江仲蓮似乎對舊主非常信賴,兩人關系依然親密無間。他仔細看跪地之人,面容憔悴,看樣子是真的不曾休息好。 他記起劉太醫提到的不要胡亂點香的囑咐,忽然覺得這樣也不錯,手一抬讓昀皇貴妃起身,對銀朱道:“把東西給皇貴妃吧?!?/br> 昀皇貴妃得了東西,千恩萬謝,等瑤帝走了才回坐上步輦,吩咐回宮。 章丹疑道:“主子不是要去思明宮說事情嗎?” “改天吧,今天這意外收獲太大,得好生看顧?!睆暮凶涌p隙中漏出的荷花香芬芳怡人,可他卻不信這里面只有荷花瓣這么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