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煤與瓦斯突出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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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遠麟夢到了小時候。 他當時才七八歲,在村里上小學,下課后就往家里跑,學校的木板門破破爛爛,守門的大爺笑瞇瞇地看著他們回家,用年輕人聽不太懂的方言讓他們回家路上小心。 老師給了高遠麟一顆彩色的紙包糖,他在手里攥了一路,兩條小細腿快速地奔跑著,躲過鄉間小路上的牛糞,跑過幾畝水田,氣喘吁吁地跑上了山。 山上有個廢廟,文革時期推倒的墻根立在雜草中,塑得極其精致的石像只剩下一雙腿,旁邊落著半個菱角圓滑的頭,乍一看還有些驚悚,一只眼睛仿佛整盯著世界,眼睛上的彩繪已經褪色了,只能依稀看出流光溢彩的瞳孔。 高遠麟熟練地翻進去,在已經沒有屋頂的廟里坐下,從兜里掏出一大包不規則的砂糖,放在一塊扔在地上的桌板上,然后扶了扶,有模有樣地跪在地上,雙手合十,認認真真地念叨:“神仙神仙,讓我mama好起來吧?!?/br> 小小的他跪在臟兮兮的地上,從布包里掏出一支短短的鉛筆,在黃皮作業紙上寫起字來。 按照村里老人家的說法,他一筆一劃地寫下“烏舍月神顯靈”這句話,放在了糖下面。想了想,又把手里已經攥得快化的糖放在桌板上,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 夏天的山里蚊蟲很多,小小的高遠麟短袖短褲,露出來的白嫩嫩的胳膊早就被叮了好幾個紅色的大包,他時不時撓兩下,站起來拍拍身上的灰,準備離開這里。 山風猛地吹來,夾雜著樹葉和不知道哪來的灰,瞇了高遠麟的眼睛。 等風停了,高遠麟揉著眼睛睜開一只,發現面前不知何時站了個很高大的成年人,正低頭看著他,眼睛很好看,高遠麟呆了,那人微笑道: “你就是祭品?” 高遠麟猛地張開眼睛,大腦一陣暈乎,剛才似乎做了個夢,卻記不起來,他摸著太陽xue,空白的大腦首先涌入的是坑道里被未知之物追逐的可怕回憶,他驚恐地坐起來到處摩挲自己的身體,四肢都在,他迅速看向周圍,是醫院。 護士嚇了一跳,走過來問:“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嗎?” 劉曉慶周慧敏的畫像還掛在墻上,高遠麟意識到他在礦區醫院,呆了一會兒,任由護士叫來醫生看他的口腔和眼睛。 等心情慢慢冷靜下來,高遠麟才發覺后腦鈍痛著,腰腹一帶也酸澀不堪,他試著抬了抬腿,同樣發著酸,是運動過度的感覺。 高遠麟問:“現在是幾點,我怎么了?” 醫生找出一瓶水,將針推入他手背,一邊動作一邊說:“你暈在巷道里了,可能是缺氧了,沒什么大事就是有點心律不齊。還好同事把你送來了,暈了一兩個小時吧,現在才下午四點多,歇會兒吧,你摔得有點狠,身上有點傷,不打緊?!?/br> 醫生喊護士去拿點消炎藥和安神藥,回來聽了聽他的心跳。 他放下導管,寫了份病歷,說了幾句就走了。 高遠麟看他走了,立刻掀開衣服,看向自己的身體。 他倒吸了一口氣。 他的腰間,左右各有一只手印,深紅色,泛著淤紫,猙獰可怖,看大小和指印應該是男性,并且比一般成年男性更大,指骨更細長,高遠麟顫著手摸上去,有些疼痛。 他立刻急躁地脫下褲子,胡亂蹬著褲腿,內褲被脫下的瞬間,高遠麟傻了。 褲子已經堆到腳踝,從那里也延伸出了紫紅的的瘢痕,血液凝固在那兒,一條條一塊塊,像是不小心磕到了,但那連貫的線條,一看就是人為的。 紫紅瘢痕一路延伸到他的大腿,高遠麟盯著自己的下體,背后一陣發涼。 這些,醫生要是看到了肯定會發覺不對勁,但是他一句話都沒提。 是沒看到嗎?還是……像他之前那樣看不到。 不是夢…… 他在坑道里遇見的怪物,那攀附著小腿爬上來的詭異觸感,從背后壓倒他的巨物,透過衣服肆意撫摸軀體的手,不是夢。 高遠麟大夏天出了一身冷汗,粘膩地貼在身上。 他穿上褲子下床,趕緊拔了針,急匆匆地往工區走,他得去找劉友才問清楚。 他昏迷過去后究竟發生了什么?地底下到底是什么東西??? 高遠麟抱上白色安全帽,剛走到大樓旁要邁進去,忽然聽到了一聲凄厲至極的鳥叫,嚇了他一跳,他轉身側頭看著森林里幾只竄上天空的鳥,目光追隨他們看著湛藍的天空。 「轟——!」 忽然身后一股爆響,仿佛什么東西爆炸了一般,臉龐感受到淡淡的熱意,光芒映在余光里,將他地上的影子照得更為明顯,上半身拉得很長很長,一直投進了森林里。 高遠麟立刻扭頭,瞳孔猛地收縮,愣在原地,看著樓里的工作人員陸陸續續跑了出來,驚訝的男人吼聲不斷響起,有人喊爆炸了爆炸了。工長帶著人往樓后的挖掘區趕過去,他看見組長一臉驚恐地跑出來,抓住工長問:“是哪里?幾號坑道?” 大樓后,地面裂開了幾條裂縫,一直蔓延到山區,滾石泥土紛紛落下。 啪嗒,一個小石子彈到高遠麟的鞋上。 工長說:“二號?!?/br> 「轟——」緊隨而來的巨大聲響徹底擊碎了高遠麟的理智。 高遠麟猛地邁開雙腿朝挖掘區方向跑去,越過工長直奔那裂開縫隙冒著煙的地方,途中還撞到了一個西裝男人,他胡亂道了個歉就往前沖,工長在旁邊扶住被撞到的展正義,喊:“你給我停下!誰的人?。??管管!小心連鎖爆炸!” 高遠麟被人抓住了,熟悉的聲音在他耳邊說:“小高,那邊很危險!我們等專業人員來再說!” 高遠麟的雙腿一直往那邊蹬,雙手不住掙扎試圖掙脫,束縛他的人差點被他扔出去,哎喲一聲,他扭頭看見是楊組長,立刻抓住楊組長的胳膊喊:“師傅,姜行釗!姜行釗在、在……” 楊組長眼都紅了,反抓著高遠麟的肩膀,點點頭,“我知道,你別沖動啊小高,你先等著,不能過去??!” 高遠麟急促地呼吸著,地下難聞的焦油味和燒炭味傳了上來,他們離得太近,有毒煙霧直往肺里沖,他張嘴剛想說話,咳得驚天動地。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遠處的工長立刻奔過來嚴厲地讓他們離開這里,高遠麟被人帶走了。 展正義面色凝重,捂著鼻子,讓工作人員趕緊處理這起事故。工長讓他先離開這里,后續爆炸不知道有沒有,附近幾公里都會比較危險。 樓附近的煤礦工人都喊過來聚集在了堆煤廣場和附近的辦公樓附近,絲毫沒有形象地坐在地上,已經有人七嘴八舌地討論起這件事了。 老楊忍不住掏出根煙叼在嘴里,背后就是煤山,他不敢抽,只是心里煩悶,過過嘴癮。 小高因為情緒不對,被喊進辦公樓了,組長用力咬著煙蒂,目光忍不住飄向冒著不祥黑煙的爆炸區。 有檢查人員拿著文件夾和筆問大家情況,登記安全人員,核查失蹤人員。 有人在問:“綜采二隊的隊長和組長都在這么?” 隊長立馬站起來,朝老楊這邊喊了一聲:“老楊,走?!?/br> 老楊站起來的時候腿都在抖,他那一輩的幾個哥們都憂心忡忡地看著他。 雖然老楊正兒八經的徒弟就高遠麟一個,實際上姜行釗對老楊來說也算半個徒弟了,感情也深著呢,這下姜行釗在二號坑道,出了這種事,人指定…… “到底出什么事?人有事沒???” “出事的時候我正要從灌籠下去,還好臨時檢查了一下裝備沒踏進去,不然給我卡死在半路?!?/br> “不曉得,俺就在廣場這兒看煤,就聽到放煙花一樣,然后黑煤渣渣下雨一樣塌下來?!?/br> 這邊一堆工人七嘴八舌地談論著事故,覺得這廠子出了這事,大概率又要被封了,下到二號坑道那幾個指定沒活路了。 “二號坑道都是你們的人?報下他們的名字?!?/br> 隊長王超蔫蔫地回答:“蔣明,趙成國,姜行釗,艾瑞良?!?/br> 檢查人員邊寫邊道:“事故原因應該是煤和瓦斯突出,然后又引發了瓦斯爆炸。你們清點好人數了,說說二號坑道的問題?!?/br> 王超搖頭:“我這幾天都在另一個坑道,之前二號坑道中毒那幾個都是支護的?!?/br> 老楊忽然喃喃道:“不應該,不應該的?!?/br> 檢查人員抬眸看著老楊,疑惑道:“什么?” 老楊滿是溝壑的面容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他激動道:“二號坑道淺,頂層條件也好,巖層是最堅固的,我帶過小姜,他們都很聽我的話,一直很注意抽放瓦斯,往煤層注水,根本不會有有煤和瓦斯突出的風險!” 檢查人員的臉色立刻就變了。 隊長見狀趕緊拍了拍老楊的肩,示意他別說了。 老楊嘴里叼的煙被他呸得吐出去,這個老男人說到激動之處口水不受控制地往外噴,“小姜很聽話和你怕死,絕對不會犯這種錯誤的!而且我們隊四個人都在下面,都不是會忽略預防瓦斯突出的,他們一定,一定遇到其他事情了,我們要去救救……” 檢查員是個高等大學畢業生,聽說是總公司那邊派過來的,也有三十多歲了,他冷著一張刻薄的臉,那雙看著就讓人覺得嚴厲得眼睛瞪著老楊,冷聲道: “我就是專業人員。二號坑道是機器掘進,掘進速度過快,后續的支護和處理工作沒做好,本來就容易瓦斯突出。聽說早就有支護卡鉆的情況發生,但是你們組為了趕進度沒有上報?” 王超的汗水一下就流下來了,他趕緊把老楊拉回來,道著歉說:“對不住啊您,老楊人老了有點糊涂了,您只管問我別聽他的?!?/br> 檢查員冷著臉做記錄。 老楊沒再說話,坐在一邊,像個受傷的動物一樣聳著肩背,背對著他們,手時不時放在額角眼睛旁揉。 高遠麟坐在沙發上,眼神直直盯著桌上的紅色塑料水杯,看著這艷麗的顏色,腦海中似乎浮現出姜行釗在地下被爆炸炸斷了肢體流出來的血液,他或許被埋在了哪塊巖石里,那張笑臉再也不會睜開眼…… 高遠麟忽然一陣頭暈惡心,趕緊手肘放在膝蓋上,手掌撐住了額頭。 這是展正義的辦公室。 展正義正在打電話,旁邊坐著的礦長馬瑋一直在擦汗,紙巾都已經堆了一小堆。 展正義在電話里說了什么高遠麟一句都沒聽,直到一句“確認死亡”落入他耳中,高遠麟立刻抬頭急躁地問:“什么死亡???” 展正義一頓,看了高遠麟一眼,沒理他,垂眸看著桌上的信息文件和保險,邊簽字邊說:“如果真的死亡了,先想辦法賠償,今年買的保險可以生效吧?先派個律師來這邊,應該有場官司要打……” 高遠麟知道自己現在情緒太不受控制了,捂住臉深吸了幾口氣,盡量平復顫抖的手和狂跳的心臟。 他從上往下搓了搓自己的臉,酸澀的眼眶總算好了點。 咯嗒。 電話放回底座,展正義雙手撐在桌上,臉色凝重,看向馬瑋:“你去確認死亡名單,調查清楚事故原因,救援隊和專業人員馬上到,派人接待,還有,能壓下去盡量壓,拿錢,小心有媒體來,這段時間禁止出入?!?/br> 馬瑋立刻站起來點頭,鞠了一躬,邁著快速的步子往外跑。 咔噠一聲,高遠麟抬起頭看見展正義護著打火機火苗的手放下,打火機蓋被另一只手合上,順勢揣進兜里,嘴上的煙已經點燃,冒出白煙來。 展正義看向他,這才和他說了第一句話:“你認識死者?” 高遠麟很想說,沒看到尸體就沒死,他不敢相信,也不想相信,姜行釗會死。 那個比他還小,性格大大咧咧,笑點很低,喜歡看爛俗綜藝和草根選修節目的姜行釗,那個唱歌跑調還是喜歡唱,做飯難吃只會夸他的姜行釗,那個夜里跟他說自己初戀時號啕大哭的姜行釗,那個說起家里的父母滿臉愧疚和愛意的姜行釗…… 但他也知道自己這個想法的可笑。 高遠麟閉了閉眼,再睜開,盡量冷靜地說:“都認識。里面有個叫姜行釗的是我室友?!?/br> 展正義點點頭,皺著眉走近,黑亮的皮鞋靠近時啪嗒啪嗒響,他拍了拍高遠麟的肩,認真道:“如果出事了,補償不會少的,我盡量為他們的家人爭取最大權益?!?/br> 展正義看見高遠麟的眼眶紅了,鼻翼微微翕動,他立刻轉移視線,走到窗邊吸煙,看著面前的濃煙,壓抑之情壓在心頭。 身后很安靜,但展正義識相地沒有回頭,只是說了一句:“我會記住他們的?!?/br> 說完這句話,背后傳來一聲若有似無的抽泣。 眼前黑煙滾滾,在這深山中突兀無比,仿佛燒起了一把欲圖毀滅這片原始饋贈的森林的滔天大火,不祥的感覺撲面而來,難聞的氣味和悲傷的感覺彌漫在每個人的鼻尖和心上。 當天深夜十二點,nongnong黑煙還在冒,安全工作人員和救援隊已經忙碌了五六個小時,終于清理出原本的通道,支護欄桿和礦車、昂貴的機器都被塌陷的煤巖和突出的力量毀了一大半,看到現場那堅硬機器的慘狀,已經沒有人懷抱著他們會存活的心理了。 在凌晨三點的時候,二號坑道終于挖出了兩具尸體,已經壓得不成人樣了,有個人的腦袋都炸沒了半邊。 裹尸袋被抬走了,高遠麟蹲在施工地區外,眼睛里紅絲密布,嘴里叼著的煙火光亮眼,一如他的目光,灼灼發光。 他一夜沒合眼,什么都看不清,卻看著事故場地的方向看了一宿。 直到第二天天亮,森林里的野雞開始扯著嗓子叫喚天明,都只找到三具尸體。 需要有人去確認死亡人員,腳邊一地煙屁股的高遠麟站起來,疲憊地說:“我來?!?/br> 王超看了他一眼,嘴唇蠕動幾下,沒說什么,跟著幾人一起進警戒線里去了。 高遠麟沒有一絲猶豫,果斷掀開了第一個裹尸袋,這個尸體慘不忍睹,腦袋沒了大半,單從剩下的小半看得出來是個中年男人。 高遠麟道:“趙成國?!?/br> 他機械地掀開第二個裹尸袋,看見了一具蒼白瘦弱的身體,機械地吐出名字:“艾瑞良?!?/br> 走到第三個裹尸袋前,高遠麟伸出的手微微發抖,他深吸一口氣,猛地掀開了裹尸袋一角,在圖像傳入眼中前,他腦海中幻想過無數次姜行釗蒼白的尸體躺在面前的畫面了。 姜行釗的頭發肯定很亂,臉很慘白因為傷口肯定流了很多血,身上說不定哪里斷了,臉也有很大可能毀容了,自戀的他肯定受不了…… 然而短暫的思維停滯后,映入眼簾的畫面才被大腦成功解析。 稀疏的眉毛,消瘦的臉頰,長長的臉,瘦弱的身材。 不是姜行釗。 高遠麟才會呼吸一般大口地喘著氣,背后濕得厲害,背心已經被汗水打濕透了,他的手指忍不住彈動著。 姜行釗,連尸體都沒留下? 高遠麟一時不知道露出什么表情。 登記人員問他第三具尸體是誰的,隊長王超幫他說了。 王超靠過來想安慰安慰高遠麟,外圍的工人們忽然爆發了一陣喧鬧,這喧鬧里夾雜著一兩聲高亢的尖叫,王超狠狠皺著眉,扭頭就要斥罵他們安靜點。 可他一扭頭,傻在了原地。 人群已經自動分開,露出一塊空地,那個明顯被大家空出來的人懵懂地看著王超身后的警戒線和大量煤巖殘渣,一邊靠近一邊問:“發生什么了?你們都干嘛,躲我干嘛?” 王超也想尖叫了,腿忍不住往后退了兩步。 濃眉毛大眼睛,顯得無辜又單純的好男人面相,因為眼睛鼻子都圓潤還顯得格外年輕的面容此刻正露出真心實意的疑惑,看著事故場地的一片狼藉,道:“這兒,出事故了?” 高遠麟聽到這聲音猛地抬起了頭,目光觸及來人,瞳孔一縮,像是被人狠狠掐住心臟捏了一下,只感覺今天大起大落,心臟快要承受不住了。 面前的人是姜行釗。 應該沒有生還可能的姜行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