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需要回宿舍拿點東西，周仲予跟著站起身，卻在出門前停下腳步，“你外套呢？”

    “啊……”林深不自然地揪了下襯衫袖口，“我沒穿……”

    今天這一身是他想穿給對方看的，他記得自己在剛入校那會兒就是因為這一身簡單的襯衫西褲才第一次登上學校內網論壇。

    剛只顧著哭了，林深猜想對方還沒有好好看過自己今天的樣子。

    雖說下午氣溫高，但傍晚溫度很快降了下來，男孩倒是無所顧忌，揚起小臉，身體板正地就要拉開門給他帶路。周仲予抬手捏著那細白的脖頸，把人直接輕扯回來。

    “辦公室也沒有備用的衣服？”

    “……沒有的?！绷稚钚奶摰仡┝搜蹆ξ锕竦姆较?，又補充道，“我不冷的……”

    “去找?！?/br>
    林深蔫蔫地走到柜子前，窸窸窣窣的一陣動靜后，又回到周仲予身邊。穿著那件舊舊的灰色棉襖。

    儲物柜很小，周仲予遠遠看了一眼，屬于林深的那間一大半放了書本，這件棉襖被塞在剩余的角落里，穿在身上布料都皺著。小孩臉也皺著，不高興了。

    年輕男孩的心思有時候很難猜，但周仲予也是這樣的年紀過來的。多半為了好看。誓師大會他站在最后排，女生們激動的討論聲越發膽大地鉆進他的耳朵：

    “真的超帥皮膚超好！”

    “他剛給我遞筆了耶手指好漂亮！”

    “嗚嗚嗚眼睛好好看我和他對視了！”

    “他穿白襯衫簡直是我的理想型好嗎……”

    自己的東西被明目張膽地覬覦，周仲予偏還沒辦法計較。他瞥了眼身旁默默帶路的男孩，說，“怎么不穿新買的衣服?！比藙傆直凰柍饬?，因為不想拉棉襖拉鏈，一路上都鬧脾氣似的不吭聲。

    但這句話很萬能，因為衣服是禮物，所以每次都會引起被贈與者的重視。

    小孩腳步慢了半拍，果然開始說話了，“柜子里很擠，我怕弄壞了……”

    周仲予不接話，林深便不自覺靠近他解釋，“不是不喜歡……”

    “嗯?！鳖愃频幕卮鹬苤儆杪犨^很多次，每一次對話結束后他都能成為有理的一方。

    教師宿舍刷卡進入，小五留在樓下，周仲予隨林深上了樓。宿舍是雙人間，上床下桌，另一側床位顯然已經很久沒人住了，東西很空，被一層塑料布罩著。

    “李老師不住這里啦，新的室友還沒來?！?/br>
    周仲予挺滿意，他靠在門邊看著男孩把自己的舊棉襖脫掉掛好，又從柜子里把他送的藍色羽絨衣拿出來。林深爬到上面把自己最近在讀的書取了下來塞進背包，抱起棉褲原地想了想，然后在男人的視線中鉆進衛生間，并鎖上了門。

    “……”

    周仲予失笑，狹小的空間似乎容納不了兩個人的活動，他隨意地走到男孩桌前，一樣的干凈整潔，格外扎眼的，是立在正中間的一塊白板。

    552天。

    簡單的、沒頭沒腦的幾個字，周仲予卻瞬間明白了什么。所有的情緒都消失了，胸腔里的熱意一點一點消失在空氣里，短短幾分鐘里，他覺得自己像是空了一塊。

    “咔噠”一聲，衛生間的門開了，暖黃色的燈光落出來，身處同樣的空間，周仲予卻似乎離得分外遠。

    “我們……”

    話音突然頓住，周仲予慢慢回頭。

    男孩的一雙眼睛落在他手中，一張小臉明顯局促起來，聲音也愈發沒底氣，“我、我換好了衣服，我們可以走了……”

    白板被用了些力氣抽走，周仲予這才意識到自己的手指已經攥得發僵。男孩不敢看他，低頭小聲說著“沒什么好看的”，那塊白板便很快被塞進了抽屜。

    手心是空的，手指一點一點合攏，周仲予斂起情緒。

    如果他迫不及待地想要離開，那自己所做的這一切，便也沒了必要。

    …

    先生生氣了。

    從學校離開，上車，回家，林深再沒得到對方的任何一句回應。晚飯吃得沒有滋味，林深看著男人只吃了幾口就上了樓，他猶豫了一下，隨后也放下筷子追了上去。

    可他被攔下了。

    “二少有工作要處理?！?/br>
    小五哥是這么對他說的。洗澡費了些功夫，將近兩周沒做了，后面很緊，林深又擔心對方上來找不到自己，只能忍著痛擴張沒留太多適應的時間。

    床頭的指針一點一點地轉動，十一點半了，外面始終沒有任何動靜。林深躺在空蕩的被子里，心里愈發不安。

    書房門緊閉，輕輕敲了門后也沒人應答，走廊靜悄悄的，小九哥陪著十七去外地參加培訓還沒回來，林深靠著墻壁慢慢蹲下來，他在等走廊的聲控燈熄滅。

    數字數到的下一秒，眼前黑了下來，他像只小貓似的趴到地上往書房門縫里瞧，里面沒有光。林深匆匆跑下一樓，問了傭人才得知男人一小時前就出去了。

    他走了嗎……

    客廳坐久了有些冷，林深下樓時穿得少，他慢慢縮進角落，后來干脆把光著的腳也蜷進沙發。傭人去休息前給他留了盞地燈，但他又關掉了，因為這樣可以將外面院子看得更清晰些。

    在黑暗里，林深努力地回想他們在一起的日子，幾乎沒有哪一天對方會這樣不打招呼直接走掉。

    這么晚了，他去哪里了……

    在等待的漫長時間里，林深不小心睡著了，驚醒后他匆匆跑到玄關，發現那里的樣子沒有任何變化，男人穿走的那雙鞋的位置還是空的。他不敢坐回沙發上等了，他怕自己再睡著了錯過對方的回來。

    林深挪到了樓梯口，他靠著墻，面朝著大門的方向，坐在第一級臺階上。

    …

    凌晨兩點，周仲予回了房子。酒精麻痹了期許，他反而覺得好受了一些。他懶得開頂燈，去廚房直接灌了杯涼水，隨后準備上樓。

    樓梯間隔著亮著暖黃色的壁燈，周仲予在那第一束暖光下，看到了再熟悉不過的身影。

    男孩抱膝睡著了，側臉朝著他的方向，似乎是覺得冷，身體縮得格外小，連那樓梯的一半都擋不住。

    樓梯口也是風口，周仲予看著男孩身上薄薄一層布料，又看到對方落在地板上光著的、縮緊的腳趾。手里的杯子被捏緊了，他想起半小時前秦越開玩笑似的問他，“你還真對那小孩兒上心了？”

    他沒興趣困著一個一心想要離開的人，即使……

    男孩忽然醒了，那雙玻璃珠子似的總是讓他沉溺的眼睛慢慢仰起來，看向他，又慢慢地蒙上了一層水霧。

    周仲予垂眼看著，他忽然怪異地想，只剩下551天了，又或許是更短的時間，恢復自由的男孩應該不會總還這樣濕著眼睛。

    他面無表情地移開視線，抬腳上樓。在第三級樓梯，褲腳被拽住了。

    “你去哪里了……”林深聞到了淡淡的酒味。

    “松手?！敝苤儆枵Z氣冷淡。

    林深下意識松了點勁，卻在布料將要滑出自己手心時又死死拽住。

    “你生氣了嗎？”

    對方還是沒有和自己講話的意思，林深有些急，他想要站起來，可腿腳被壓得發麻，一時間動彈不得。

    “啊……”

    承載著一部分重心的被拽住的褲腿突然用力抽開，林深踉蹌了一下，手肘直接磕在了臺階上。那條楞似乎格外尖銳，他痛得眼眶一酸，眼淚直接就流了出來。

    腳下那聲悶響在寂靜的空間里格外清晰，空蕩的心臟沒來由鈍痛了一下。周仲予捏緊杯壁，像是在極力克制著什么。

    手心被攥得發麻，但他終于自嘲似的睜開了眼，抬腳繼續往樓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