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抱我。

    這一殘酷的認知像是抽走了全部力氣。視線從空蕩的樓梯慢慢收回，眼睛很澀，林深抬手擦了一下。

    心臟是悲傷的，這里好像從來沒有這么難過過。林深坐在原地發呆，他突然想到似乎從一出生開始，自己就是被拋棄的命運，即使是大學期間那不能被他定義為戀愛的一段關系，即使自己是被追求的一方，最終也難逃這樣可悲的宿命。

    手肘處的鈍痛感一陣一陣的，慢慢合上了心跳。

    但疼痛讓他清醒，林深從無措的情緒中回神，他有了一個決定。反正也不會有更壞的結果了。

    …

    臥室門沒鎖，里面黑漆漆的，對方沒有給他留燈。林深適應了一小會兒，便循著熟悉的路徑，自己摸到床邊，他脫掉衣服，動作輕輕地掀開被子的一角鉆了進去。

    自己這面有點冷，林深把自己團成一團，男人背對著他側身躺著，于是他一點一點，把自己挪了過去，但他不敢像往常一樣貼住對方。

    “你生氣了嗎？”

    這個距離很近了，近到他終于感受到了對方的體溫。

    “為什么生氣……”

    空氣安靜，但林深就是覺得，對方還醒著。

    “是因為……我宿舍的那塊白板嗎？”極艱難的，林深慢慢說出了自己今夜的開場白。

    他反復推敲了好久，最后的結論卻依舊苦澀不堪?？芍灰约赫J錯，那會不會，會不會可以在先生的身邊待得久一點。

    黑暗助長了勇氣，但被丟棄的感覺所帶來的酸楚只增不減。眼睫很快洇濕了，林深緩了幾口氣，強咽下哭腔，一點一點剖開自己的秘密。

    “我喜歡你……”

    白板背后的材質和黑板類似，墨綠色的，粉筆寫上去的字也可以擦掉。林深每天每天，在上面一遍又一遍地寫下“周仲予”這三個字，這些字的空隙里，又疊上去許多的“喜歡你”。

    可不知是材料問題還是自己寫得太過用力，在再也寫不下任何筆畫后，那上面的字想擦卻擦不干凈了?！爸苤儆琛焙汀跋矚g你”，這六個字一次又一次地被連在一起，被排列組合，寫出了林深心底最大的秘密。

    從小到大，他從來沒有經歷過這樣的一種感情，他困惑又迷茫，開心卻難過，他想要把今后在一起的每一天都過好，如果一切都順利，這將是自己這輩子最美好的限定記憶。

    可是……

    “我知道我不該這樣的……你對我好…沒有人對我這么好過……”

    “我沒想過別的……只想著、想著每周能見到你就開心很、很久嗚嗚……”

    “我知道嗚……你不會允許…不會允許我喜歡你……可我就是、就是喜歡……”

    “這本來只是我的秘密……嗚嗚秘密……”

    “……喜歡你……”

    這是一場臨時又絕望的表白。眼淚一發不可收拾，林深哭得眼睛模糊，大腦混亂又疼痛。

    “哭什么?！?/br>
    周仲予在黑暗中睜開眼，他聽到自己的心跳，一聲一聲，一次一次不厭其煩地回應著男孩口中的那些“喜歡”。

    一句一句的“喜歡你”，絲絲縷縷，勾勾纏纏，像是溫熱的蜂蜜水，帶著某種倔強的力量，緩緩注入并補好了他冷澀整晚的心臟。

    周仲予終于知道了。

    他輕輕翻過身，手掌才剛碰上那濕潤的臉蛋，男孩就鉆進了他的懷里。

    “嗚哇……”

    “好了?！敝苤儆璋讶藫нM懷里，下巴抵住男孩潮熱的發頂，輕輕嘆了口氣。

    “你嗚…你不要我了……再也…嗚嗚……”

    小孩哭得極傷心，懷里的每一寸皮膚都在一抽一抽地用勁，這樣的哭法是要把整個人哭壞似的天崩地裂，周仲予忙伸手，一下一下給人拍著后背順氣。

    “不哭了?！?/br>
    “乖，不哭了?！?/br>
    男人的懷抱有一種神奇的魔力，林深哭得耳膜發痛，他聽不清對方低聲說著什么，只覺得自己的意志和身體向來都很沒出息，只要對方一抱就不那么難受了。

    哭聲慢慢止住了，周仲予半撐起身，伸手遮住男孩眼睛，“閉眼?！别竦慕廾芄缘卦谒中睦镱澚祟?。他打開一側的臺燈，又將亮度調至最低。

    “慢慢睜開?！?/br>
    這一次，周仲予終于在這對玻璃珠子似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胸腔里的蜂蜜水晃了晃，甜蜜不受控地擴散開。

    他忽然想要好好看看眼前這個小孩，可小孩的樣子實在可憐，眼皮紅紅的，頭發也亂，臉蛋潮濕又皺巴。

    但還是漂亮。

    但還是，喜歡。

    “口渴嗎？”

    “……什么……”

    男孩哭得反應都變慢了，周仲予想笑，卻極力忍住了，“流這么多眼淚，喝點水?！彼嫠?。

    臥室立柜里備著男孩喜歡喝的蜂蜜，周仲予用溫水化開一小勺。

    林深確實渴了，水沒被遞到嘴邊時還不覺得。咕嘟咕嘟的，一大杯水很快被喝了干凈。

    “還喝嗎？”

    林深還想喝，但水喝多了睡覺中間就要去廁所，于是他搖了搖頭，縮回了被窩。

    “不喝了就睡覺？”

    男人語氣溫柔，摸了摸他的腦袋就準備伸手關燈。林深有點呆，但手指已經快大腦一步拉住了對方的胳膊，“你……你不生氣了嗎？”

    男孩嘴唇紅紅的，剛被喂了水，看上去濕潤又可口，周仲予垂眼看了看，俯身吻了下去。

    “唔……”

    林深睜圓了眼睛，這是他沒有預料到的親吻。他沒有想過自己今晚還會得到一個親吻。

    但這個吻的時間很短，沒有像以往那樣的欲望，只是柔柔的，自己像是被很珍視地，輕吮了幾下。

    他臉有點熱，舌尖意猶未盡地舔了一下嘴角。

    先生像是不生氣了，他看進對方的眼睛，可不知為什么，胸腔里忽然又委屈起來。

    “我今天穿成這樣也是想給你看的，我也冷……可、可是這樣好看，想讓你看……不知道你會不會來很忙……但就是想要這樣……”

    “好了，我知道了?！苯裢硪呀泬蚨嗔?，在語無倫次的解釋聲里，周仲予回味著蜂蜜水的味道，再次吻了吻男孩果凍似的嘴唇。

    親吻是林深的特效藥，一切消極情緒在觸碰中被很快清理了干凈。

    但不難過的林深頭腦便漸漸清晰起來，先生不生氣就意味著自己還可以待在他身邊，那他得講點道理了。

    臥室恢復了黑暗與寧靜，林深窩在對方懷里，說：“你以后不能冷暴力我……”

    男孩張口就是控訴，用的還是專業又高級的詞匯，周仲予氣笑了，他威脅似的捏了捏掌心里的軟rou，但人沒躲，繼續教育他，“以后你生氣要主動和我講，你不說我怎么能猜到是因為什么……”

    除了自己親爹，周仲予還沒被人這么直接地教育過。他不由自主地想象了一下自己對著男孩說“我生氣了”的樣子。

    “……”

    周仲予故意冷下嗓音，收回一直搭在對方身上安撫的手。

    “不想睡就出去?！?/br>
    “……”

    “……我睡了?！?/br>
    男孩往他懷里又蹭蹭，把他的胳膊再次搭回了自己身體上。

    －

    一夜好眠。

    林深伸了個長長的懶腰，睜開眼才發現身邊有人。以前從來都是自己在空蕩蕩的房間里醒來，他甜甜蜜蜜地抱住對方的腰，往那人懷里蹭了蹭，“早安?！?/br>
    “嗯，11點半了?！?/br>
    “……”

    “啊……”臉有點熱，林深不好意思地清了清嗓子，“該吃午飯了吧……”

    “嗯?！?/br>
    吃飯不積極，思想有問題。林深昨晚本就吃得少，腸胃快速蘇醒后他就被催促著去洗漱。他快速洗了把臉，搭毛巾的時候忽然想起一件想要確認的事。

    林深邊刷牙邊含糊地問，“你昨天…唔來學校的時候……臺上結束了嗎？”

    周仲予靠在門邊，視線慢慢從那腳踝上的紅繩移開。結合昨晚的坦白，男孩的心思變得極好猜。

    他對上鏡子里的一雙滿含期待的眼睛，“沒有結束?！?/br>
    那雙眼睛一下子變得亮晶晶的，男孩欲蓋彌彰似的灌了一大口水咕嚕咕嚕地彎腰漱口，露出的耳朵卻紅了。

    小孩還是原來的小孩。

    天真爛漫的，純粹可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