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張尋崇見他記憶盡失,又忙不迭把郎中請了回來。 郎中不情不愿坐回床邊,給沈薪診脈,摸了半天也不說話,忽然在他面前伸出一只手:“這是幾根手指?” “三根?!?/br> “還好,沒傻?!崩芍朽帕艘宦?,“看起來是腦瓜子里有淤血,消散之后就好使了?!?/br> “那淤血什么時候消散?”張尋崇很擔憂。 “半個月吧,運氣好幾日也說不定?!?/br> 郎中名叫丁宿之,長得白白凈凈,但是脾氣不好,由于常年蹙眉,眉心之間痕跡很深,往那一坐都不用開口,就能感覺在場所有人都欠他錢似的。 丁宿之開的醫館就在他家門口拐角幾步開外,張尋崇受傷生病都是去那里治療,彼此之間也挺熟悉。 “麻煩丁郎中再照顧他一陣子,我有要事需回一趟衙門?!睆垖こ鐡狭藫项^,拜托道,“事后我請丁郎中喝酒?!彼詮难瞄T回來,就立馬回來查看沈薪的傷勢,一會還要去巡街,忙得要命。 丁宿之本來不想理他,但看在酒的面子上,還是答應了:“好吧,我就幫你照看一個時辰,時候一到我就走?!?/br> “多謝多謝?!?/br> 張尋崇道了幾聲謝后,匆匆離開。 昨晚安置完受傷的沈薪,張尋崇擔憂阿虎,天擦亮時跑去鎮外的廢屋查看,發現屋內空蕩,地上只余少許食物殘渣,小孩已經走了。他順著腳印估計了一下阿虎離去的方向,走一天多就能走到一座村子,便放下心來。 張尋崇腦子里只想著快些收工回家睡覺,他現在一天一夜都沒合眼,整個人累得有點恍惚。 只是還沒等他巡完街,趙國良忽跑過來讓他回衙門,說是緝火營的人剛剛來了。張尋崇有些頭疼,不情不愿和趙國良一同折返。 回去路上,二人聊了幾句。 張尋崇瞪大了眼睛,面容滿是驚訝:“那孩子逃了?” “是啊,用一晚上時間刨出個地洞溜走了?!壁w國良道,“真是奇了,也不知道他是拿什么挖的?!?/br> 張尋崇垂下眼瞼沒說話,假裝在思考。 回到衙門,捕快已四下站好,董鴻波正在升堂議事。只見大堂正中站著一伙人,每人都身穿滾金邊墨藍羅剎服,兩把刀、四只收納魚筋鞭的鐵盤由革帶固定在背部,腰上還別著一只造型奇異的黑色羅剎面具,正是緝火營的“水羅剎“。 據說緝火營的羅剎們還配有專門的火銃和汽銃,張尋崇一直想見識見識其威力,可惜那東西不是想瞧就能瞧的。 羅剎之中跪著一個戴枷之人,正是那販賣偽丹的牛文。他沒見過這種陣仗,低垂著腦袋哆哆嗦嗦,嚇得不敢抬頭。 為首那人劍眉星目,瞳色深邃,氣勢凜然,一副很不好惹的模樣。張尋崇和這伙人的首領打過幾次交道,也算熟悉,他叫尤策,緝火營百戶。 尤策臉色十分糟糕,正和董鴻波爭論些什么。 回來路上,張尋崇聽趙國良說尤策帶的人馬圍捕赤蛇教失利,非但一個人都沒抓到,即將到手的炎奴小孩押在牢里了還能無端逃走,一趟下來什么成績都沒有,免不了要被上頭怪罪。 “項州大牢能讓一個小孩子輕松逃獄,傳出去都叫人笑話?!庇炔咦I嘲道。 董鴻波語氣平緩:“這牢關押的都是普通百姓,那孩子有引火離體的能力,尋常鐵牢想必也攔不住他?!?/br> “只會?;鸬难着秩绾卧谝煌砩蠒r間挖出一個地道?”尤策提高音量,眼睛掃向剛剛進門的兩個人,“不僅如此,交班之前,獄卒都沒發現異樣,董大人這里若非看管松懈,就是有內鬼了?!?/br> 董鴻波臉色立刻沉了下去:“尤百戶慎言,本官的屬下還輪不到你來置評,若真是有人從中作梗,本官定嚴懲不貸?!?/br> 知州的眼睛在捕快之中一掃,盯住了張尋崇:“昨晚鎮外似乎有什么異動,張捕頭尚未詳細上報,可發現什么了?” 沒董鴻波的提醒,張尋崇還想不起來他昨晚從兩個逃跑的人身上撿了一只牌子。男人在懷里掏了一陣,摸出牌子交了上去。 “回大人,我昨晚撿到一只牌子?!?/br> 牌子通體烏黑,木質雕刻,很有分量,正中刻著的不知是符號還是文字,張尋崇根本看不懂。董鴻波拿到手也是一臉疑惑,但他隱約覺得此物不簡單,又給尤策瞧。 尤策顯然也不懂這牌子的用處,皺眉翻來覆去的看,就聽得身后忽然響起一聲叫喊。 是牛文在大叫:“這個!我認得這個!” “真的?你仔細看看?!庇炔邔⑴谱铀偷脚N难矍?。 “對對,賣我貨的那人,就有這樣的一只牌子。他們跟我說,貨都是自己做的,要多少有多少?!芭N狞c頭如搗蒜,說得信誓旦旦。 “黑汽坊的令牌?”尤策瞇起眼睛,盯住令牌臉色都變了,他看向張尋崇,“你這是從哪里得到的?” “昨晚巡夜時,我救下了一個人,這是從要抓他的人身上掉下來的?!?/br> “你救下的人現在何處?” 張尋崇答:“傷患現在暫時在我家歇息?!?/br> 尤策當即對身側下屬下令:“去把人抓過來?!?/br> “這是要干什么?”張尋崇皺眉,伸手攔住要離開的那人。 “妨礙公務,你想干什么?!”尤策怒道。 話一出,尤策身邊幾個人紛紛將手伸向背后,要去摸刀柄。 張尋崇暗地里攥緊拳頭,心道這人還真是不講理:“他什么都沒做錯,為何抓他?” “你如何知道這人沒做錯?這人被黑汽坊的打手追捕,肯定多少知道些內部消息?!庇炔叩?。 張尋崇道:“昨日他被我救下之前,就被逃走的二人用木棍打到了頭部,現在已經受傷失憶,怎么可能問得出來?” 見尤策將信將疑,張尋崇又道:“尤百戶若是不信,可以去我家看看,現在他正被郎中照看著?!?/br> 事實上,張尋崇對沈薪根本不熟,他不知道沈薪失憶前是做什么的,也不明白自己為何莫名其妙說這種話。 見男人話說得誠懇,不像有假,尤策不得不信了。他低聲罵了一句什么,又問了牛文幾個問題,對方果不其然還是一問三不知。 “聽說‘蛇頭’在這附近現出行蹤,為將其捉拿歸案,緝火營要在此地逗留半個月?!庇炔呱钌碾p眼盯住張尋崇,“你看住那人,最好想辦法快點讓他恢復記憶,我耐心有限?!?/br> “蛇頭”即是赤蛇教首領,此人神出鬼沒,手眼通天,緝火營費盡心力數年也未能成功抓住此人。 用半個月時間捉拿蛇頭,張尋崇心里是不信他們的。不過,若牛文說的屬實,緝火營就算抓不到蛇頭,搗毀一處黑汽坊也算是立功了。 此事暫告段落,尤策帶著十幾個人離開衙門。 回到家,張尋崇幾乎困得睜不開眼。 丁宿之已經走了,沈薪似乎還在睡覺。見沈薪沒有異狀,張尋崇撐著眼皮,翻出一套褥子打好地鋪,飯都懶得吃,倒頭就睡。 這一覺睡得有點內容,一晚上,張尋崇凈做夢了,夢見自己被追被打,身后幾十條狗攆著他咬,離譜的是還有人要搶他去做媳婦。 清醒的一瞬間,他覺得自己這一覺還不如不睡,又困又累。 “呃……”張尋崇發出一聲感嘆自己睡眠質量低下的哀叫,剛想翻個身,忽然感覺雙臂環著什么東西,自己腰上也纏著一股力道。 男人掀起眼皮,入眼便是張精致的臉,當場嚇傻了。 他不是打的地鋪嗎?怎么和沈薪睡在一張床上? 同床共枕就算了,為何兩人如此親密無間,抱在一起? 張尋崇駭得心臟砰砰直跳,身子一動,從床邊掉了下去,意外把沈薪也拉了下來。 “唔?!鼻嗄暾湓趶垖こ缟砩?,沒有受傷,卻被摔醒了。 張尋崇心想,完了,自己要被當成居心叵測的老流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