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張尋崇的喉結上下一滾,心里甚至做好了被人家劈頭蓋臉一頓臭罵的準備。 哪知道沈薪枕在他胸口,哼哼兩聲,尋了個舒服位置又睡過去了。 “……”張尋崇頓時手足無措起來,他無聲地瞪大了眼睛,心想這還不如罵我一頓,起碼能讓我站起來。 他看沈薪額頭上纏著的紗布藥香濃重,也不忍心讓人家睡在地上,小心翼翼支起身體,在不驚醒沈薪的情況下,頗費力氣地將人抱回了床上。 張尋崇扭頭看向自己昨晚鋪好的地鋪,心里止不住地納悶,自己離床足有一丈遠,怎么會睡著睡著睡回去了呢?男人帶著滿腹疑問將地上的褥子收拾好,去迎客樓點了幾份菜,叫伙計碼在食盒里,自己提回家。 回家時,沈薪正好睡醒了。他轉醒不久,坐在床上神情尚且恍惚,墨一般的發絲披散而下,襯得肌膚毫無血色,雪白如紙,眉目精致得好似畫中美人。 張尋崇心中微動,暗自感嘆這人怎會如此好看。 男人將食盒放在桌上,把沈薪扶起來,輕聲問:“公子還記得自己姓名嗎?” “記得?!鼻嗄挈c頭,以探究的目光盯著張尋崇看了半晌,“我是不是認識你?” “幾面之緣罷了,算不上熟識?!睆垖こ缛鐚嵒卮鹚?,“鄙人張尋崇?!彼谧肋?,又介紹了自己一遍。 “嗯……可我感覺張大哥很親切?!?/br> “別這樣輕易相信別人,萬一我對你圖謀不軌呢?”張尋崇道。 沈薪笑了:“說這種話的人都不會這么做的?!?/br> 一覺醒來發現自己緊摟著人家的張尋崇沒說話,他默默將視線從沈薪臉上移開,有點心虛。 “吃飯吧?!睆垖こ鐚⑹澈欣锏牟穗葦[開,“不知道你的口味,我在迎客樓隨意買了一點?!?/br> 沈薪執起筷子,還沒夾到菜,忽一收手,摸了摸額頭上的紗布,轉頭問他:“張大哥于我非親非故,為何對我這么好?幫我療傷,還供我食宿?!?/br> 問得張尋崇一愣,他盯著沈薪的俏臉,不忍心撒謊,只得實話實說:“實不相瞞,沈公子失憶前恐怕是和這附近的黑汽坊有往來。昨日緝火營百戶下令讓我盡快助你恢復記憶,好提供出黑汽坊的情報消息……我在這先將話說清楚,若沈公子僅是因故受制于黑汽坊的無辜之人,在下一定會據理力爭,幫公子免除牢獄之災,倘若公子實為黑汽坊中一分子,那在下只能保你舒服地進入緝火營的大牢了?!?/br> 這番話耿直至極,沈薪聽完表情甚是微妙,盯著男人緩緩道:“那我要是逃呢?” 張尋崇笑了笑:“我會抓住沈公子,說到做到?!?/br> 沈薪不知在想什么,笑瞇瞇道了一聲“好”,隨即低頭吃起飯來。 青年抬手夾菜之間,長袖滑下,露出一圈青紫的瘀痕和擦傷,那是鐵鐐磨出的痕跡,在肌膚上分外刺目。張尋崇見這一圈痕跡,就知道鐐銬一定鎖了他很久。沈薪雙手雖白,掌心卻十分粗糙,男人心里越發覺得,他可能只是個被黑汽坊抓去做苦力的無辜之人。 嗯……苦力、鎖鏈,還長得這么好看,張尋崇無法控制自己不往歪了想,他清空腦中的歪念,留沈薪在桌邊吃飯,自己去燒柴準備熱水。 水缸里水不夠了,張尋崇只好拎桶去附近的井里挑。他提著最后兩桶水回來時,就見沈薪挽著衣袖,剛洗刷完碗筷,指尖都還在滴水。 張尋崇忙放下水桶:“這種事情我來做就行,沈公子安心養傷?!?/br> “張大哥幫了我這么多,我是一定要報答的?!鄙蛐綄⑼氲恢恢淮a好,“現在我身無分文,又不能白受你的好處,我就想幫著做點家務,能抵掉一些也是好的……” 見他執意如此,張尋崇也不好拒絕:“好吧,你想做就做?!?/br> 男人看時候不早,也沒時間燒水了,囑咐沈薪若想洗澡就燒一點,自己匆匆趕去衙門。 韓三寶替張尋崇值了半日的班,還當街逮到一個偷雞摸狗的小賊,他見男人跨進衙門,樂呵呵一擺手:“張頭,氣色不錯啊?!?/br> “別胡說?!睆垖こ缧南胛易蛲碜鰤衾鄣囊?,怎么可能氣色好。 “我哪胡說,你來評評理?!表n三寶扯來路過的李相書,指著張尋崇道。 李相書打量起張尋崇:“還算精神?!?/br> “……巡街去吧?!崩鄄焕圩约翰徘宄?,張尋崇懶得和倆人爭辯,抬腳往大堂里走去。 從家出來,張尋崇就隱隱覺得自己有什么事情忘記了,可又死活想不起來。他心里吊著事情,干活也心不在焉,韓三寶看他眼神發直,狀態確實不好,干脆又替了他半日的班,讓張尋崇回去好好睡覺。 張尋崇挎著刀在衙門逛了一圈,都沒待夠一個時辰,又返回了家里。 還沒回家,張尋崇遠在半里地開外的地方隱約嗅到若有似無的酒香,他腦中驚悟,倏然想到了什么,不由得加快腳步,向家走去。 “沈公子你沒有……”推開門,張尋崇看清眼前的景象,后半句話生生咽回了肚子,只覺得頭疼不已。 沈薪趴在桌子上,耳尖通紅,手邊歪著一只小瓶,顯然已經空了。他聽到動靜,緩緩抬頭,看見張尋崇眼神被點亮似的,驀然生輝。 迎客樓的食盒里,掌柜的多送了張尋崇二兩酒,他沒注意,就一直放在桌上,結果被沈薪喝下了肚子,哪曾想直接喝醉了。 怪也怪沈薪酒量太差,換做張尋崇,半斤下去也是面不改色。 “娘……”青年喝個爛醉,他搖晃起身,跌跌撞撞向張尋崇撲過去,一把環住男人的脖頸,噴出的氣息里酒香濃郁,濕熱的嘴唇貼住男人頸上的肌膚。 張尋崇臉上燥熱,心在胸膛里砰砰直跳,又嚇得想死,急忙抵住沈薪的肩膀,把人推遠一些,抬手抹掉脖子上濕漉漉的痕跡。怎么回事,一邊喊娘一邊要親我,你把我當親媽還是媳婦? “沈公子,沈公子!你醉了?!睆垖こ缗牧伺乃?。 誰能料到,沈薪身形一下子頓在原地,眼眶內蓄起淚水,意料之外地哭了起來。 張尋崇更慌了。